第010章
本以为收殓了那人的尸身,这事儿也算是结了,不料,等着潘桃背着高高的一摞干柴,往村子里走去的时候,却见着村口柳树下的石头上,鲁氏牵着潘福团,正双双坐在上面。
瞅见了潘桃,潘福团登时兴奋地跳将起来:“奶奶,是姐姐。”
听见那声姐姐潘桃便拧起了眉,心下禁不住掀起层层厌恶,而那鲁氏已经拉着潘福团往潘桃这里走来。
潘桃压根儿不想理会这两个人,她之所以会去收敛那人,不过是因着他死了,人死万事空,更何况,娘亲未曾死去的那七年里,他待自己也是好的。若是那人未曾死去,便是他要饭到了她的跟前,她也不会给他一粒米的。
可面前这两个人,一个她记事儿起,就不曾对她和颜悦色过,而另一个,更是从那恶毒不要脸的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野种,也是逼死娘亲最后的一把利刃,她哪里愿意瞧见他们。
可鲁氏明显不肯放过她,几步走上前,截住了欲要绕过他们的潘桃。
“桃啊,奶奶就知道,你不是个没良心的,果然把你爹的尸身给收殓安葬了。”鲁氏的笑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讨好,笑意盈盈道:“桃啊,你看家里头如今老的老,的,果园田地也都没了,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你爷爷还生病要吃药,你……”
“我没钱。”潘桃截断了鲁氏话,冷漠地看着她:“你的对,他毕竟生养过我,我收殓了他,也算是了结了这段父女缘分。至于你们没钱吃喝,这不关我的事儿,我没钱给你们,有钱也不会给你们,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鲁氏听罢便哭丧起来:“你这丫头怎好如此心狠,咱们都是亲人,你不管我们,谁管?”
潘桃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上面叶子已然落尽,只剩下森森枝干,显得孤苦伶仃。脸上慢慢露出冷冷的笑意:“现如今同我亲人,卖我的时候怎的那般无情。好了,你不必多费口舌,我本也没有铜板给你,有这功夫来撕缠我,不如去想旁的生计吧!”再不理会鲁氏,径直往王家走去。
鲁氏还要拦,却被潘桃一道凌厉冷酷的眼神吓退了脚步。潘桃收了视线,刚迈出步伐,衣摆却被人紧紧拉住,垂下眼,果然是那个野种。
潘桃愈发的心生厌恶,呵斥一句:“走开!”伸手就推了那孩子一把。
那潘福团当即蹲坐在地上,呆了一瞬,便张开嘴巴“哇哇”大哭起来。鲁氏自来把这潘家的独苗当做眼睛珠子,见着他痛哭不住,哪里看得下去,登时便火了。几步上前伸出手便去推搡那潘桃,把个潘桃推搡得东倒西歪,又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起来。
潘桃扬起唇角勾出一抹冷笑,这才是鲁氏待她的态度,之前那般和颜悦色,还真是叫她不习惯。
伸手推开鲁氏几乎挨到鼻尖上的指头,潘桃冷笑道:“既是嫌我欺负了你的心肝儿肉,你又何必来这王家庄儿?好生呆在潘家庄,我又哪里能欺负得了你那心爱的孙孙?”抬起手指了指村口前的那条黄土路:“路在那里,你为何不走?”
的鲁氏登时凝住,心里一下子想起了此行的最终目的。然而瞧着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孙子,鲁氏又不免抓心挠肺的心疼,狠狠瞪了潘桃一眼,一脸怜惜地走上前搂住了潘福团,不断地低声安抚着。
瞧着鲁氏吃瘪,那野种放声大哭,潘桃又是解气,又是难过。那些幼年时候,娘亲教给她的那些做人的道理,只怕她如今一条儿也没做好。想起了那些年,娘的良善,还有娘吃过的苦,潘桃不觉心头一涩,鼻尖一酸,眼泪差点便要跌落下眼眶,奔涌而出。
忙长长地舒了几口气,将那眼泪憋了回去,潘桃抽抽鼻子,颠了颠背上的干柴,头也不回地往王家走去。
她是绝不会像娘亲那样的,守着一辈子的规矩道义,所有苦果都自己个儿尽数咽了,却是舒坦了那些狼心狗肺的歹人。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不要做那被人欺负的善心人儿,她要做个恶人。
潘桃仰起脸,眼泪最终还是顺着脸颊飞速落下。她边走边哭,边哭边想,娘亲,别怪桃心狠,桃想要好好的舒坦的活着,就只能把你教给我的那些良善心软,全都给忘掉。
鲁氏这边儿终于安抚住了伤心哭泣的心头肉,这才抬起头,要去寻那狠心短命的孙女理论,却只瞧见了空荡荡的村口,要寻的那人,却早已是没了踪影。
然而事情远远没有终结,那潘家的老两口,隔三差五的,便要来王家庄的村口处,去堵那潘桃。次数多了,便引得村子里的人议论纷纷,暗地里都不住口的听。最后,便连潘仙儿的尸身,是被村西头儿崔家的人收敛的,也都给闹腾了出来。
这一日,周氏听罢旁人在她的耳边嚼的舌根,回了家便找来了王如春。去外头一听,却是村西头儿崔家的那个租户,将潘仙儿的尸身拉回了潘家庄,并出钱点了坟穴给埋了。
“莫非是那人看上了桃不成?”周氏想着潘桃如花似玉的一张脸,忍不住起了疑心:“不然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又不是有血缘的亲人,何必去管这档子闲事儿?”
王如春亦是这般作想,皱着眉想了会儿,道:“既是如此,叫如宝这几日不必外头去,只在家里头守着那丫头,等着那丫头去后山拾柴,便偷偷在后头跟着,且看她是否和那人私底下有了牵连。”着眯起眼,厉光在眼底一转,慢慢道:“若是当真红杏出墙,不守妇道,不远处便有深不见底的净水潭,装了猪笼沉潭便是。”
周氏点点头,示意赞同。刚要抬手端茶喝,猛地想起一事儿,便抬眼瞧向了自家的大儿子,眉心蹙了蹙,缓缓道:“如春,你这月的工钱……”
“行了,既是此间事了,我便先出门去了。”王如春忽的截断了周氏的话,随即起身便匆匆离去。
周氏端坐在堂屋里的太师椅上,遥看着儿子的背影愈行愈远,最后没了踪迹,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闷头想了会儿,眉心中间渐渐涌出了一抹愁绪。
这王家的男人,要么守在家里头啥事儿也不做,要么便是得了银子也不往家里头拿。家里头的吃穿用度,除了吃些老本儿,便都是她和媳妇们纺了布,做了刺绣,拿去外头变卖得来的银钱。再者便是田间收来的粮食,却也都是家里的女人们在种。
“啊——”窗外忽的传来怪异的嘶喊声,周氏眉头一凌,脸上登时露出嫌恶的神色来。半晌,咒骂道:“该死的老东西,儿子都死了,怎她却还活着不去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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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桃很快便发现了身后的尾巴,她自是明白这事儿的起源。自那次鲁氏在村口处堵了她一会儿,便隔三差五便要来上这么一次,后头更是连潘老头也出山坐镇了。然而除了卖苦情,出言咒骂,却也翻不起甚个风浪。
潘桃并没有铜板,这点周氏很清楚,这么些年,潘桃压根儿就没工夫去做旁的事儿,更别提偷偷儿攒私房钱了。慢慢走在通往后山的道上,潘桃不免有些心急。
长生哥哥同她过,那赵木匠每隔半个月便会放他半天假,他便来后山这里等她。数着日子便是今日,本是叫人万分欣喜的事儿,如今却因着后头甩也甩不掉的大尾巴,眼见着就要变作了祸事。
潘桃知晓时机远远不够成熟,她和长生哥哥的事儿,还不能叫旁人发现。此时不禁生出悔意来。也是她心太急,没有思虑周全,便叫长生哥哥那般正大光明去收殓了爹爹的尸身。本就是不相干的人,这般做了,可不是眼得很。又因着潘家的那两个老人一而再地来王家庄堵她,愈发招惹了周氏的一双眼。
如今这情状,可要怎么办才是?
潘桃一路走一路急速地寻找,果然在一棵大树后头,发现了正蹲在地上,闷头看着什么的崔长生。
坏了!
潘桃心叫不好,可她自来便是往后山捡柴的,一时改了地点,倒是要留口舌给那王如宝嘴。然而想起长生哥哥素来的憨实,潘桃抿紧了唇,忽的歇住脚转过身去,往另一侧走去。
王如宝果然扬声叫道:“你要去哪里?”着从树后头走了出来,几步追上了潘桃,一把扯住她。潘桃甩开他的桎梏,只管往前走,却又被王如宝几个大跨步拦下。
王如宝瞅了潘桃几眼,忽的翘唇冷笑:“你跑什么,往日里不是都是去那边儿捡柴,今个儿怎的要换地儿?”嘿嘿笑了几声,王如宝扯住潘桃的胳膊,指了刚才走的那条道儿,面容上带着讥讽的嘲笑,一双眼睛亮堂堂地看着潘桃:“走,就走那条道儿!”
潘桃自知是躲不过去了,只得硬着头皮,顺着往日里走惯了的那条路,一步一步慢慢逼近了崔长生蹲着的那棵大树。
崔长生正蹲在树根处看蚂蚁搬家,听得脚步声,立时欣喜地抬起了头来,随即起身,面目含笑地向着潘桃疾步走来。
潘桃一瞅见崔长生如此情态,不觉倒吸一口凉气来,只觉得今个儿只怕是要大事不好,她和长生哥哥的事儿,想来是要被王如宝看出端倪来了。
作者有话要: 血缘,真的是个很奇妙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