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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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老头隔三差五的便要在王家庄村口处去堵潘桃,自然是开口要铜板的,可潘桃又哪里有钱给他,于是又是哭闹又是咒骂,直将潘桃成了狠心没心肝的不孝之人。

    这年头儿,孝道可是大于天的,潘桃再是不理会,被人截在半路上指着鼻子唾骂,起先自然也是发怒的。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对着这个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爷爷,她既不能回骂,亦不能动手,却也没有银子发了这人,便只能立在那里,看那潘老头嬉笑怒骂开锣唱戏。

    自然是耽误了干活,周氏那里很是不满,然而她心里头也是清楚,只怕那潘桃,比她还要不乐意看见那些潘家的人。可是明白归明白,那潘老头儿在村子口闹腾,周氏一家人自是面上无光,心里头藏了怒气,自是要冲着潘桃撒火的。于是潘桃每日里都要挨,掀开那破旧的,了补丁的单薄袄子,满是青痕紫印。

    潘桃摸了摸胳膊上才刚添上的新伤,想到那如跗骨之蛆的潘老头,心里又是恨又是厌。她没有银子可给,便是有,也不会给。是亲人,可这些亲人从未把自己搁在心上,他们那般自私无情,她得想个法子,解了当前的困境才是。

    又想起长生哥哥如今不得空闲,潘桃很是叹了口气,不然先托他买了泻药回来,在那周氏的吃食里面稍稍放一些,周氏肠胃弱,定会泻肚,到时候拉的没了力气,看她还如何动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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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潘老头如今便是那光脚丫的。

    唯一的儿子死了,家里头的桃园也早就被卖了,田地也没了,如今的他,只剩下空落落的一座旧宅子,甚至里头的家什,值钱的也都早早儿的便被典当了。

    而他的年纪也大了,没力气,又生着病,哪里又能赚得到半枚铜板来。然而他们不能不吃饭啊!他不是没想过卖房子,可他们老的老,的,卖了房子,又要去哪里落脚呢?又是祖上传下来的宅子,不到山穷水尽,绝对是不能卖的。

    如此,潘老头便没辙了。

    鲁氏倒是放下了身段儿,在村里头揽了些针线活。可她眼睛不好使,做的活计不好又慢,渐渐地,就没人愿意和她做那针线的生意了。

    她便又去揽了些涮涮洗洗的活儿来,大冬天儿的,又没钱买柴,自己去捡柴,年纪大身子骨又不好,捡来的柴火,也紧紧够烧火做饭的。只得用那井里头出来的水。便是井水并不是沁骨的凉,甚至还暖暖的有些温度,可寒冬腊月天儿的,洗了几盆子衣服,那十根手指头,也都冻得通红,没几日的功夫,便生出了冻疮来。

    这时节,才开始惦记起前头那个媳妇儿的好处了。有她在时,家里头还使唤了一两个仆役,哪里用得上她去做这些活计。吃得好穿得好,当真过得舒心如意。

    然而再去想想那活泼可爱的孙子,鲁氏使劲儿揉了揉盆里的衣服,便又觉得,那前头的儿媳妇儿再是好,可她生不出孙子来,也是万万要不得的。

    而那潘老头,原先也是个讲究脸面的人,可这世间上,最大的事儿便是肚子饿,为了不忍饥不挨饿,如今也只能将那老脸丢到了地上,眼儿一闭,便做了撒泼的妇人,没完没了的闹事。

    他心里也晓得潘桃没钱,如此闹腾,不过是为了逼迫潘桃身后的王家。既是要了他家的闺女,就该替她养活这没钱没粮食的老两口,还有那没了爹,跑了娘的孙孙。

    若不然,便把那丫头还了回来,有那丫头在,不管是再卖一次,或是嫁了人得了一笔丰厚的聘礼,还是留在家里头纺纱刺绣,总能得来点儿银子花花。有了这般算,潘老头越发闹得起劲儿了。

    潘桃只看了两次,便瞧出了这老头子的算,心里冰寒寒的发颤,这也算是自己个儿的亲爷爷。不过想想这老头儿伙同她那亲爹,逼迫娘亲时候的狠心,潘桃便也释然了。

    娘亲待他那般好,比他亲儿子还要孝顺,可结果呢,那老头儿可曾对她心软过半刻?更别提她这个赔钱货了,她长了这么大,就不曾从那张老脸上,见到过半缕温情的笑意。

    身上到处都是伤痕,有些地方还破了口儿,渗出了血来。若非如今正是寒冬腊月,天气冰冷冷的寒,只怕那伤口还要发炎。潘桃咬着牙,强忍着周身上下的痛意,眼睛望着又是跳,又是骂的潘老头,心里头,慢慢浮出了一个主意来。

    抿抿唇,潘桃眼中掠过一丝冰寒的冷意。害了她娘,又将她置于这般境地,如此亲人,她又何必去在意他们的生死呢?

    这一日,周氏从外头回来,脸上便带着腾腾的怒意。真真儿是气死人,那潘家要死要活和他们王家有何干系,当初可是立了契约的,三两银子,从此生死各不相干。怎的那潘家如今倒了霉,他们王家也要跟着沾了霉气呢?

    他们王家冷酷无情,对着落魄了的亲家无情无义。周氏恨恨地笑,那丫头可是卖进来的,签字画押,同那潘家再没了干系的。他们潘家,又哪里是他们王家的亲家。

    潘桃正端着一盆子衣物,预备着往绳子上晾晒,周氏一眼瞧见她,登时便是双眼充血,怒火盈头。随手拿起一边墙上靠着的一根细竹子,便朝着潘桃,劈头盖脸地了过去。

    疼痛袭来,盆子“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刚刚洗好的衣物散了一地,沾上了雪水污渍,瞬时就脏了。潘桃抱着头蹲在地上,那竹竿在了胳膊上,背上,腰上……疼,真疼!

    潘桃恨恨地瞪着脚下的墨绿色绸缎外衫,腔内里的愤怒好似烧沸了的热水,蒸腾出的滚烫热气儿直奔着脑子里去了。凭甚?凭甚?都把她卖了,不是以后生死两不相关吗?她已是活得如此艰难,为何还要将她推进更深的深渊?

    是,是她设了计谋,叫长生哥哥的爹爹引诱了那没廉耻的女人染上了赌瘾。可是,他们不是很厉害吗?不是很绝情吗?可为何为了那个女人,又是卖果园,又是卖田地。一纸休书拿给那个女人,不是一切都结束了吗?

    当初娘亲做了那么多,都没换来他们的半丝怜悯,为何面对着那个女人,他们的胸怀就变得如此之大?任凭她将潘家变卖了个干净,也不做声。如今家境败落,没了生路,却来寻她这个,已经被卖出去三年,被他们抛弃了三年的可怜少女。

    真真儿是可笑!

    潘桃咬牙切齿地想了一回,心里的恨好似疯长的蔓藤,将一颗心死死缠绕,勒得潘桃对那潘家,再没了半点儿的情分。眼儿一眯,潘桃忽的张开口,尖叫出声来。

    周氏正得解气,被那一声歇斯底里的凄惨叫声惊了一跳,呆了一呆,便恼羞成怒地再要继续,不曾想,那挨了三年,从不高声嚎啕的少女竟是突然转了性,嚎哭了起来。

    “做甚要我,做甚要我,又不是我叫他来的,我也想他呆在家里不能来,可我又能有甚个办法?”哭了一阵儿,潘桃抽抽噎噎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周氏道:“不是我叫他来的,若能叫他待在家里头出不得家门,不能来咱们王家庄,我也是求之不得的。可是他偏不呆在潘家庄,就不呆在潘家庄……”

    潘桃从来都是个犟脾气,便是这几日被得遍体鳞伤,也只是偶尔忍耐不住了,才会短促地叫出一声儿。周氏这还是头一次听见她悲悲切切的哭诉。到底是被惊住了,然而呆了一阵,周氏仍旧转回了神儿来,举起那细竹竿,照旧下了死手,把潘桃直接抽晕了过去。

    等着再次醒来的时候,窗格外已是漆黑一片。潘桃只觉得浑身上下疼痛难忍,叫她冷汗恰如雨落,唇瓣直哆嗦。挣扎着起身,潘桃哼哼唧唧地坐在床沿,套上鞋,往茅房里去了。

    正屋里头,周氏叫了王如春,正在商量着潘家的事儿。

    “那死老头子闹了这么些日子,可是把咱们的脸面给踩到了地上。你是不晓得,我出门去,村里头的人,暗地里都在戳我的脊梁骨。甚难听的都有,可把我气得恨不得把耳朵都给摘了去。”周氏着,气哼哼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恶狠狠道:“再不把那死老头子解决了,我这连门儿都没法子出了。”

    王如春听罢翻了翻眼皮子,哼道:“娘不过是一介女流,便是不出门也是无妨,我可是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这些日子你当我的日子好过?走哪都被人嬉笑。你不愿意出门儿,我还不愿意呢!”

    周氏听了愈发的生气,瞥了一眼王如春,气鼓鼓道:“你是家里头的顶梁柱子,就不能想个法子?”

    王如春立时恼了:“我是堂堂男子汉,干的是大事业,那老头子不过是装疯卖傻倚老卖老罢了,叫我去解决他,不是大材用吗?”

    周氏望着自家大儿子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一时竟是无话可。顿了顿,忽的想起了今个儿下午的时候,那死丫头哭叫时喊的那几句话,心头猛地一跳,有一个想法,慢慢在脑中变得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