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如梦的闺房周氏一直心翼翼地留着，隔几日，便叫潘桃进去收拾一番，很是整洁如故。

    今日里头烧了炭盆，门上又挂了厚厚的帘子，屋里头热热的，半点凉气也不曾有。

    王如梦坐在炕上，将潘桃一番量，瞧她破衣烂衫的，脸上慢慢浮出怜悯来，叹道：“我娘定是又苛待你了。”

    隔了一张几，正坐在炕上咬着冰糖葫芦的云花立时接嘴道：“周婶婶每天都要桃姐姐呢，我都听见了呢，得可凶了！”龇牙咧嘴地比划了一下，续道：“我都听见竹竿子‘呼呼’的声音，在桃姐姐的身上，噼里啪啦的响。”

    王如梦脸上的怜悯之意更甚，拉了一旁坐在绣墩上的潘桃的手，道：“你受苦了。”只是那人的是她亲娘，除了安慰几句，她也不好什么。

    冲潘桃笑了笑，王如梦松开手，起身步至雕花木柜前，开柜门，翻了几下，笑道：“娘果然还都留着呢！”着从里面挑挑拣拣，随后又抱出来堆在了她的床榻上。

    潘桃定睛一看，都是王如梦往日做姑娘时候穿过的旧物。

    王如梦转过身看着潘桃，笑道：“这些衣裙你必定是见过的，都是我在家时候穿过的，如今我也穿不上，这些留着倒也无用，都给你，你瞧着改一改，便穿吧！”又抿着唇轻轻笑道：“虽是旧物，但都有七成新，你莫要嫌弃。”

    潘桃又哪里能嫌弃，都是好衣料，比她身上破破烂烂的袄子，可不是强太多了。起身走上前去，随手拿起一件绣花袄子，厚厚囊囊的，比她身上的袄子厚实多了。

    潘桃笑道：“哪里敢嫌弃，我喜欢得不行呢！”将眼睛往床上瞟了瞟，低声笑道：“可嫂子那里只怕又该吃味了。”

    潘桃如此，却是她才来了王家时，王如梦见得潘桃身上的衣物单薄，便将自己穿旧的衣服捡了几件给了潘桃。偏潘桃个子娇，又瘦弱，那衣服便大了，需得改一改才能穿。而樊氏却是和王如梦一样的身量，便背着人去同潘桃要。

    潘桃自来了王家便缺衣少鞋的，难得得了几件好衣服，自然不肯给。因是王如梦给的，樊氏又不敢强要，便趁着潘桃出门柴的时候，竟偷偷把衣服拿去穿在了身上。对外便是潘桃穿着大，便给了自己。

    樊氏那时候才把自己要做的活计推搡给了潘桃，自以为捏住了潘桃的脾气，只要是自己穿在了身上，她便是心里恼，嘴上也必定是不敢的。不曾想，王如梦那里却是一见到樊氏身上的衣服，便恼了。

    等潘桃柴回家，王如梦便拉了樊氏来问潘桃，可是她把衣服送给了樊氏。

    樊氏却也不慌不忙，只抛了几个眼色给潘桃。可潘桃却哪里会理会樊氏，张口便道，她不曾把衣服给了樊氏。王如梦便怒了，将樊氏好一顿羞辱。

    樊氏气得直哭，嚷嚷着，都是一样的人，为甚给了潘桃却不给她，这衣服分明她穿着最合身。又指责王如梦偏心。王如梦是个娇养大的姑娘，又是在自己家，哪里肯受这等气，自是去周氏面前告了一状。周氏自来护短，便罚樊氏一天只需吃一顿饭。这一罚便是半个月，可把樊氏饿得不行。

    听得潘桃的话，王如梦自是也想起了旧年时候那件不快的事，便棱起眼，一脸不悦地朝窗子外瞟了一眼：“理她做甚！”又看向潘桃：“你也不必忧心，走之前我会特意同娘交代的，她若敢同你争，看我娘怎么收拾她。”

    王如梦很是不喜樊氏，即便樊氏见着了王如梦很是卑躬屈膝地去讨她欢喜，然而王如梦向来是嗤之以鼻，冷若冰霜，反而待不卑不吭，沉默寡言的潘桃十分友善亲和。

    潘桃听罢抿唇一笑，王如梦已经提溜起了一件衣服，笑道：“你且看看这衣服的样式，虽是旧年的，却很是漂亮。”

    潘桃仔细看去，果然很是好看，又摸了摸那衣物，溜光水滑，是很好的衣料，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欢喜来：“那就多谢你了，我很是喜欢的。”

    王如梦便笑眯眯道：“你喜欢便好。”又指了指柜子里的其他衣物：“这里面的，我都不穿了，适逢我在家，你便去瞧瞧，哪些是你能穿的，便都拿去。你也不必怕，有我在，娘不会甚的。更不必忧心，我必定在娘那里把这件事摆平，不会我前脚走，后脚便叫你挨骂挨的。”

    潘桃很是感激地笑了笑，这王如梦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暖心。因着离得近了，潘桃便见得，王如梦一张银盘玉脸，搽得细白娇嫩，一双水汪汪的杏仁眼，眼角还缠着几抹魅色慵懒的风情。这般一看，潘桃便知，这王如梦在婆家，想必也和娘家里头一样，是被娇宠着的。

    王如梦在娘家住了半个月，有王如梦在，潘桃很是舒坦了一段日子。不但又搬去了王如梦的闺房与她同住，因着王如梦在家里无聊，便整日的拉着潘桃在屋子里和她话，若不然便是和跑来玩耍的云花一同玩叶子牌。自然而然的，家中的家务，便都落在了樊氏的肩头上。

    樊氏很是气急败坏，不过两日，牙龈根子那里竟是出了一个大血包，疼得她每日里“刺溜刺溜”地倒抽冷气儿。可王如梦是周氏的心尖子，又是难得的回来，周氏恨不得把她放在手心里捧着，疼着，不过是叫那死丫头陪着吃住话，哪里会不同意。

    樊氏孤单单蹲在灶间摘菜做饭，很是流了一把辛酸泪，也不知为甚，那姑子任凭她如何讨好，却总是翻着一双白眼给她看。还喜欢亲近那贱丫头，真真儿是可恨至极！然而也只能是背地里抱怨一番，当着众人的面儿，她甚至连个白眼也不敢翻出来。

    这一日是难得的好天气，潘桃搬了圈椅放在廊下，陪着王如梦和刚满月的娃娃一起晒太阳。云花便是这时候，带了一匣子新作的桂花糕来给王如梦尝鲜。王如梦很是惊喜，便问那云花，桂花是哪里来的。

    “是娘摘了下来，藏在了冰窖里的。”云花完，便搬了杌子，坐在王如梦的旁边，两手支着下巴，圆嘟嘟的脸蛋，溜圆如珠的乌黑眼睛，很是乖巧可爱地道：“我晓得如梦姐姐喜欢吃，便特意叫娘做了来的。”

    王如梦听罢，伸出两指轻轻拧在那肥腻细滑的脸蛋儿上，笑嘻嘻道：“你这丫头，真是会暖人心肝子，你且等着，姐姐有一副丁香花银耳钉，一会儿拿了给你去戴。”

    哪个姑娘不爱美，云花听了便喜欢得不行，愈发笑得开心了。

    便是这时候，王如宝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本是要出门寻乐子，却是一抬头，便瞧见了廊下坐着的云花。温煦的日光好似上好的金色薄纱，落在云花甜美的脸蛋上，晕出耀眼的光霞，晃得王如宝的一颗心登时“砰砰”直跳。

    他的眼睛在瞬时瞪得极大，他再没注意到，自己的身边，竟是还有这般甜润如蜜的丫头片子。然而也不过是顷刻间，他便清醒了，这丫头是自己的邻居，她有正值壮年的父亲，还有两个强壮有力的哥哥，这丫头，不是自己可以染指的。

    顿时失魂落魄起来，王如宝耷拉着一张脸，无精采地同王如梦了两句话，又睨了那云花一眼，方憋了一肚子的郁气，往外头去了。

    潘桃只见得王如宝的一张脸好似三月里的天气，变就变，懒得理会他，便去逗弄那王如梦怀中的娃娃。

    只是王如梦却莫名的觉得有些不妥，见那王如宝出了大门，抿着唇回忆方才那道瞥向云花的视线，修长的细月弯眉便慢慢地越皱越紧。那眼神她不陌生，那时候，那人便常常用这种眼神，偷偷儿地瞅向她，再后来……

    登时心头一跳，那人今年十八，她十六，便是有些情愫，却也得过去，可云花才多大，翻过年也不过六岁，二哥怎的用那种眼神去看她？

    王如梦只觉得心里纷乱如麻，她忽的意识到，她许是发现了一件，无法诉之于口的腌臜事儿。

    潘桃很快便察觉了王如梦心绪不平，疑惑地看着她：“你这是怎的了？”

    王如梦一惊，忙笑道：“无事。”

    听她这般，潘桃便肯定，必定是有事的，然而王如梦无意于她听，她便也不听，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娃娃的下巴，笑眯眯道：“瞧这娃子，长了对儿漂亮的桃花儿眼呢！”着抿唇嬉笑：“都长着桃花眼的男子最是多情，这家伙，以后不定要惹了多少情债回家呢！”

    桃花眼啊……

    王如梦的心头又是重重一颤，低头去看怀中的娃娃，果然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面两丸水晶球一般的眼珠子正凝视着她，与那人却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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