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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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长生在院子里坐了许久,才见得叶明海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忙起身问道:“叶叔叔,那人可还好?”

    叶明海本是满脸丧气,听得崔长生话,耸然一惊,忙浮出一抹笑来,道:“还好还好,只是还需几次针灸才行。”

    “不是两次便可清除毒素吗?怎的又变作了好几次?”话的却是扶着腰身,从屋里头慢慢走出来的潘桃。她听得那人还要几次针灸,晓得这是还要在她家里头住,不由得生出不悦来。

    叶明海哪里能明,本是还需一次针灸便可,可那大殿下却是不乐意同他一起反了那金銮殿上的皇帝,还有那躲在幕后的太后,只是想要安稳度日,再不愿意过那朝不保夕的日子,竟是拒绝了他的提议。

    为了能留住大殿下,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服他,叶明海只得撒了谎,告知大殿下,他的身子便是拿针灸逼出了毒素,也需得他辅以药物,再调理一段时日才可。

    觑得潘桃脸色不好,叶明海想了想,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知桃你素来便是个心善的,总是都出手相助了,也不差再多些时日。若非是我那里人来人往,不甚清净,便是将他移去我那里也是可行的,只是养身子还是清净些好,你且忍耐几天吧!”

    见潘桃仍旧不高兴,叶明海笑道:“他也是可怜,一个人出门在外的,也没个人相帮。即是咱们碰上了,便帮他一把,也是积德。”

    潘桃皱着眉道:“不是我刻薄无情,只是那人来历不明,又中了毒,留在家里怕招了祸事。”

    叶郎中笑道:“莫怕,那毒倒也寻常,只怕是路上误吃了野果子。”

    很快便入了夜,叶郎中却是提着一壶参汤往崔家来了。给他开门的是长生爹,前些日子,长生爹跟着东家去了外地,回来便知道家里头多出了两个人来。一个被关在地窖里头,半死不活的模样。一个身中毒素,正等着针灸治病。

    他是个老江湖,只见过了那么一面,便觉得屋里头的那人气度不凡,倒不似市井中人。如今见得叶郎中踏夜而来,竟是为着给那人提了参汤喝,一面请了叶郎中进家,一面却疑云上心头,只觉这叶郎中对那人好似颇为在意。

    卧房里,潘桃正坐在床沿上,崔长生坐在杌子上,正为她洗脚。轻抚着肚皮,潘桃朝窗子那里张望了几眼,随后低声对崔长生:“长生哥哥,你去外头瞧瞧,看是谁来了。”

    崔长生应下,拿起擦脚布给潘桃擦干了脚丫,扶着她在床上坐好,才端着盆往外头去了。须臾,转回屋来,道:“爹是叶叔叔,给屋那人送了参汤来的。”

    潘桃一愣,随即便起了疑心。那叶郎中虽是心善,可这漏夜送汤,还是他亲自送,却也太过殷勤了些。若是不认识的,出手相助已是了不得,哪里至于这般细心照料。莫非是旧相识?

    正疑惑着,听得长生爹在外头叫长生,长生应了声,走了出去。两人隔着一扇门低低了一会儿,崔长生转回来便同潘桃道:“桃妹妹,爹,天儿眼见着就要愈发的寒冷了,地窖里头的那女人,老呆在咱们家也不是一回事儿,万一死了倒是晦气,叫你尽快把那女人发出去。

    潘桃也正有此意,眼见着天儿愈发冷寒了,万一那女人死在家里头,以后岂不是一想起来就心里头膈应。便道:“我瞧着赵大哥那寒症老早儿就好了,也不知赖在咱们家做甚。明个儿你便和他,叫他赶紧走,把那子也带走,顺便再把那女人送出去,便按着以前好的,叫她去做了叫花子,沿街乞讨备受凄苦,也好尝一尝这世间的苦痛。”

    着绷起唇,下了床从妆匣的格子里头拿出了一把精致的刀儿。搁在手心上摩挲了几下,转过身道:“那年我还,有次见着隔壁哥哥有那么一把刀,便眼红,回头儿便非要娘也给我买一把。娘不肯,是女儿家,摆弄这些利器不像回事儿,不肯给我买。后来我不肯吃饭,饿了两顿,娘便买了这把刀给我。”

    着眼中垂了泪珠儿来,潘桃伸手擦去了泪,眼里头的神色渐渐变得尖利起来,道:“你就用这把刀儿,把那女人的脸给割花了。毁了她的脸,我看她还有本事吃香喝辣。”

    崔长生瞧着潘桃手心的那把刀,心里头想着要去割了那女人的脸,便有些发憷,只是这事儿是自家媳妇儿嘱咐的,为的还是丈母娘,咽了口吐沫,接过了那把刀,虚弱地回道:“好。”

    潘桃立时发现了崔长生的怯弱,唇角勾起笑,道:“莫要怕,只当那是素日里你宰杀的鸡崽儿便是,又不是要了那女人的命,想想我当日被那王家婆娘得死去活来,可不都是她害的。”

    这般一,崔长生想起以前经常看见的,媳妇儿腕子上青紫斑斓的淤块儿,登时心里头充满了怒气,锁紧眉怒声道:“我才不怕,桃妹妹放心,我一定在那女人脸上深深地割上几道儿,给你出气。”

    翌日,崔长生便去寻了赵新林,将潘桃的意思给了他听。赵新林听罢,转头看了潘晓一眼。

    潘晓正在看书,却是一本道兵法的书,正是读得津津有味,耳朵里听进了那么一两句,这书便看不进去了。这罪合该那女人受,只是想着自己究竟是那女人生的,心里头又隐隐的有些不忍。

    见赵新林转头去看潘晓,崔长生也转头去看,他晓得地窖里头的那女人是潘晓的亲娘,见潘晓脸色不甚好,便直接问道:“莫非你心疼了?”皱起眉道:“她可是把你卖去了那种地方呢,你忘了?”

    潘晓听了这话登时又心硬了起来,抿抿唇,倔强道:“我没有心疼,你只管去割便是。”

    崔长生便满意地笑了。

    赵新林却不是崔长生那般单纯的心思,晓得潘晓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忍的,只是那婆娘委实心毒,遭了此等报应,却也应该,只可惜了潘晓这孩子,到底是他亲娘,这般眼睁睁瞧着,也着实难为他了。起身走过去,轻轻在潘晓肩头上拍了几拍。转头又问崔长生:“夜里头动手?”

    崔长生道:“桃妹妹,夜里头不能叫你们赶路,最好起时,到时候绑了手脚,堵了嘴,装在马车上,谁也瞧不出。”

    赵新林笑道:“她倒想得周到。”又续道:“如此,便明日吧,今天我们也好收拾包裹,等着明日上路。”

    既是定计划,潘晓便起身收拾行囊,赵新林坐在圈椅里头,看潘晓收拾。一转头,瞧见窗子外头,叶郎中提着一个青瓷茶壶,正往那边儿的屋里头去,不觉也心中生疑。

    这个叶郎中虽是庄子里头出了名的大善人,可此番却真真是太过殷勤,听昨夜便亲自提了壶参汤,不曾想,今儿又亲自来了。

    如此一想,倒觉得,那屋里头的陌生人,八成和这叶郎中是旧相识,只是若是旧相识,却为何装作不认识?

    正是拧眉沉思,忽听潘晓道:“这个叶郎中,待那屋子里的人也着实太上心了。”

    叶明海哪里知晓自家太过招摇,崔家里头,除了不知事儿的崔长生,竟都觉察了他的不妥来,偏他如今一心扑在复仇上头,哪里还能注意这些。

    进得屋门,因着吃了汤药,正在犯困的姜昀抬眼瞧得了他一眼,便道:“你这给我吃的什么药,怎的吃了后这般困倦难捱。”

    叶明海道:“自是对症的药,殿下若是困了,只管去睡,只有好处的。”

    姜昀半阖着眼,正待话,忽的没忍住了个哈欠,泪眼朦胧道:“我叫你去我府里头看看,你可去了?”

    叶明海将手里的瓷壶搁在窗下的几上,转身道:“我正要和殿下这事儿呢!”着从壶里倒了碗参汤,端过去服侍着姜昀喝下,便拿着那碗垂着腰低声道:“殿下,您府里头的人,都死了。”

    一句话得姜昀登时没了睡意,瞪大了眼转头叫道:“你甚?”

    叶明海忙给姜昀摆手眼色,姜昀忙压低了声音,不可置信地低声问道:“你方才甚?我不曾听清,你再一遍。”

    叶明海却是不急着了,慢条斯理把碗拿去了几上,转过身走过去,在床前的木墩上坐下,拿眼盯着姜昀看了几眼,忽的扯唇冷笑道:“殿下又同我装什么迷糊,分明就是心中有数,做甚这般吃惊。您的府门不远,可您在这崔家也住了有几日了,却压根儿不叫个人来把您接回府去,为的甚?难道不是疑心府里头已是不安全吗?”

    着满脸不解:“都这般境地了,您为何不应了我?”

    姜昀不喜叶明海的态度,于是也冷了脸色,道:“便是我疑心又如何?你只管把你听的给我听便是,至于你的,愿不愿在我,你还能强逼了我不成?”

    叶明海见着那大殿下还是一副不肯依从的模样,登时急了,道:“殿下,您已无退路,若是能平安度日,我也不去强迫了您,可如今刀刃已是搁到了您的脖子上,若是不做算,可是要人命的。”

    姜昀不耐地喊道:“你给我住嘴。”甩了衣袖背对着叶明海躺了下来。

    叶明海到底不敢逼迫得太紧,在木墩上坐下,慢慢道:“不是我逼迫殿下,我听得人讲,殿下府里头连那看门狗都被砍死了,半个活物也不曾留下。这般下了狠手,若非是殿下出了门,只怕不毒发身亡,也要做了刀下亡魂。便是为了保命,殿下也该有个章程才是。”

    姜昀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也不理会叶明海的话,叶明海虽是心急,总也不能以下犯上,去拉扯姜昀。枯坐了一会儿,连连叹着气,起身道:“既是殿下无事,臣下便先去了。”见姜昀总也不理会他,便弯下腰行礼,然后唉声叹气地去了。

    听得门响,姜昀立时坐起身来,往门处看了看,沉着脸拧眉深思。那老女人果然可恶,竟如此心毒手狠,他都离了这么远,也不再去想甚个皇位前程,怎的就不放过他去?盯着不远处几上的瓷壶,姜昀眼里头的神色渐渐变得阴戾,也罢,原就是搁浅的困龙,他倒不如搏一把。

    午后,姜昀睡了一觉,便起身穿了鞋子,往院子里去了。

    潘桃正坐在院子里头,崔长生坐在一旁的杌子上,正给她砸核桃吃。

    阳光脉脉,照在两人身上,倒好似一幅画儿一般。姜昀立在门处,登时便看呆了。

    他身世不好,虽是长子,却因着母亲生他之时还是妾室,虽是后头做了皇后,他也变作了嫡子,可那些该死的臣下,却总以他出生之初的身份来阻碍先皇立他为太子的意图。后来母后生下了三弟,三弟冰雪聪颖,很是讨得先皇和母后的欢喜,最后先皇便立了三弟为太子,着实叫他气恼了一阵。

    而更叫人生气的,却是先皇和母后的态度,同是父母所出,待三弟却是极好,待他却莫名的不亲近。他装着无事人一般,心里头却极是渴望着能有那么个一心人,爱他,亲近他,也好弥补了亲情上的缺失。好在,后头他爱上了一个女子,还把那女子娶回了家。

    却不料,他那妻室在他出逃之时,竟是背弃了他。躲在屋里头,闭上门,怎的都不肯出来和他一起出逃。

    再然后,他好似过街鼠一般躲躲藏藏,却听得那女人却是改了嫁,所嫁之人,正是那刚刚得了探花之名的新贵。

    他当时得了这消息当真是怒不可歇,他那般宠她,爱她,虽是她一直无所出,也不曾冷待于她,她却为何要如此待他?他渴望得到的忠诚深情,他本以为已经握在手心儿里头,却不想一夕之间,便灰飞烟灭。

    此时见得院中那二人甜蜜恩爱,不觉心头渐涩,只想着,若那男子是他,那该多好。这般想着,再去望着那高挺着肚皮,笑得很是欢喜的女子,心里头蓦地便急速跳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