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义庄收尸
次日,君瑶起身时,侯府的人早已开始忙碌。
她习惯事情自理,明长昱为她安排的侍女不会入她的卧室,穿好衣裳之后,干净利落地洗漱好再出门。
“姑娘昨夜没睡好?”侍女轻声问。
君瑶摇摇头。
昨夜明长昱离开之后,她就借着酒意睡了。可梦里睡得不安稳,总想起他离去时的眼神和背影。
她看向窗外,漱玉阁景致正好,风和日丽,昨夜的愁绪与阑珊灯火,似一场梦,再不复当时光景。
快速收敛心神,她换了件普通的衣裳,侍女见状,问道:“姑娘要出门?”
君瑶点点头。
侍女不会阻拦她,却会照明长昱吩咐,一路跟随着她。
这个侍女叫红砚,平日对她很恭敬,却对明长昱十分敬畏。在侯府时,红砚规矩谨慎,出了侯府,就稍微活络些,甚至帮君瑶挑了几串糖葫芦。
逛了几条街,人群渐渐变得拥挤,红砚走在君瑶身侧,竟是没让她被人群碰到半分。君瑶这才恍然了解,红砚是有身手的。
走累之后,君瑶带着红砚进了一家拂翠楼。
拂翠楼生意兴隆,君瑶随意看了眼,就知道来这里的人身份复杂。一楼大多是普通人,二楼和三楼则是多是富贵之人。
红砚直接让二为她安排了二楼的雅间。这正合君瑶的心思,两人满意地上了楼,随意叫了几道菜。
两人选的位置极好,凭栏可看清一楼的戏台,戏台上的唱声也清晰可闻。君瑶饶有兴致地看了半晌,转身对一旁的红砚道:“对面有一家卖胡饼的,你帮我买上来。”
红砚有些放心不下,依旧照吩咐下楼去买。
待她出了楼,君瑶叫来二,让他带自己进了雅间,在里面换上男装之后,从侧门离开了。
她掩住心底的酸涩,一路疾走到了刑部。
刑部的大门,进进出出也有几次了,此时看着,却格外森严肃穆些。守门的衙役面色沉沉,门前的石狮子狰狞静卧,让人生畏。
君瑶一上前就被拦下了,交代自己来谋胥吏之职,还得了李枫引荐之后,衙役才带着她去见李枫。
刑部的衙役也是十分精明的,知道李枫受隋程重视,就有意想带着君瑶去接近。
李枫也惦记着君瑶过会来刑部找他,等了半日,却不见人影。直到一个衙役进来,指着跟进来的少年道:“李大哥,这人是你引荐来做胥吏的,是否由你带着他去见隋大人?”
李枫诧异地看向衙役身旁的人,愣了几瞬,才认定君瑶昨日的话并非一句戏言。他惊疑不定,接着心头一沉,便想将君瑶带出刑部。却不料君瑶上前一步,行礼道:“李大哥,在下才智虽平庸,可也略懂些刑狱之事。还望你开恩,赏口饭吃。让在下在隋大人面前露个脸。”
李枫脸色阴沉,咬了咬牙,沉默不语,须臾后,才定然道:“幺,这不是蓉城,刑部不是进就能进,哪怕只是一个胥吏。一旦涉入京城官场,你想全身未退十分困难。我不会助你进刑部,你最好现在就走,别让我差使人将你赶出去!”
君瑶倔强地抬头:“你若想将我赶出去,现在就可以叫人!但你记住,从此之后你我就形同陌路了!”
“你?”李枫震惊,“你为什么非要进刑部不可?”
君瑶双眼泛红,却不会告诉李枫事实。她铁了心,自己退到一旁苦站着,不与李枫争辩。
李枫自幼与她一起长大,知道她的脾气又硬又倔,若是硬来,她只会越发反抗,这时候只怕不能强行让她出去,得委婉地实行缓兵之计,待她自己知难而退。他见她额间被晒出了汗,指着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对她道:“隋大人事务繁忙,这会儿怕是没空见你,你去那边等着吧。”
君瑶当真照吩咐,规矩地在角落里等着。李枫瞥她一眼,眼底尽是无奈,不由一叹,转身进了办公房。
刑部的人各司其职,忙碌得进进出出,没人注意到她。日头渐盛,阳光晒得人晃眼,君瑶紧盯着办公房门,终于发现隋程出来了。
隋程十分郁闷,气得跺脚。刑部人手不够,他才几天没来,大多数衙役和胥吏都被别人带去办案了,他却没几个人可使唤。
偏偏上头的人给他鞋穿,让他去义庄收敛尸体。义庄的尸体,谁愿意碰?但凡与死人沾边的,都被人忌讳。就连刑部的衙役和胥吏,也暗地里出钱找流民或乞丐帮忙收敛。上头的人只管办事结果,对这些过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所以他现在要去义庄收尸,居然找不到人!那些个平日与他交好的同僚,见状都找借口溜了。简直可恶!
他在门前转悠几圈,眼皮一抬,看见了君瑶。他抬手一指,问道:“你是谁?”
君瑶立刻回答:“大人,我是看了外面的告示来的,想在刑部做胥吏,谋个生路。”
入刑部有那么简单吗?否则就不会连一个的胥吏都要招那么久了。隋程挑剔地看了她一眼,觉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但他此刻心头尽是去义庄收尸的烦恼,也难得深究。他心头暗想,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子,哪儿能入刑部。不如暂且让他跟着去义庄,先把尸体收了,然后再随便给点钱发了。就刑部不需要他这样的也就是了。
心头计谋一敲定,他一拍手,指着墙角的板车,道:“正好,看见那车了吗?拉着跟本官一起去义庄。”顿了顿,又回头加了句:“这是在考验你!你若是过不了这关,别想进刑部!”
果然,话音一落,君瑶立刻去拉车了,动作利落,只是太瘦,拉着车十分吃力。
隋程暂且满意了,又叫上李枫和一个衙役,人数勉强够了,这才往义庄去。
义庄每隔一段时日,都会多出一些尸体。有人认领的就让人领走,没人认领的,让仵作看了,登记在册,再让人拉到乱葬岗焚烧掩埋了。
也不知义庄的尸体多久没处理了,还未进门,就闻到一股冲天恶臭,险些让人将隔夜饭都吐出来。好在义庄的仵作有所准备,给了蒙住口鼻的布巾,还有手套,君瑶与李枫等人,这才入内。
隋程则躲到一旁,将马上的布包取下来,包内竟装着那只肥胖的大黄。他将脸埋进大黄柔软的毛内,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将恶心压下去。
他在空气清晰的地方玩猫,君瑶和李枫则开始一声不吭地收尸。
李枫本有一肚子话想对君瑶,可在浓烈恶臭的弥漫之下,稍微一张口都会呕吐,只好作罢。
阴暗的房内,尸体如一块块烂肉般,一一排过去,长长短短,男女不一,有的用草席裹了,有的直接裸露在外,腐烂的躯体之上,蠕动着黄白的蛆虫。
将几具尸体抬上木板车,再盖上草席,就这样拉着往乱葬岗去了。
君瑶走得步履蹒跚,一路推得手臂酸软双腿发痛,花了近一个时辰,才到达乱葬岗。
隋程策马跟来,将马拴在树上,把大黄装进布包里,道:“挖个坑,把尸体放进去,再焚烧了。不能完全烧的,就地埋了。”
君瑶与李枫带着锄头进了乱葬岗。乱葬岗内阴气沉沉,树木森然不见天日。冷风吹过,枝头黑影攒动,传来低声的“呱……呱……”之声。
君瑶悚然,抬头一看,见几只乌鸦站在树上,直勾勾地盯着。
这种鸟专门出现在死人的地方,十分不吉利。
越往林中走,雾气越来越沉,视线越来越模糊。待稍微看清眼前之景后,顿时汗毛倒竖!
满地横七竖八,到处躺着死人和人的躯体残肢,白骨与烂肉随地可见,数只野狗贪婪而疯狂地争夺啃食着尸体。
看到有人突然靠近,几只野狗齐刷刷看过来,双眼冒着绿光,龇牙咧嘴,发出恐吓之声,作势要扑咬。
李枫与另一个衙役忙点上几支火把,接连扔出去,将狗吓跑。
山岗悄然无声,满地的尸骸如钻出地面的鬼影,君瑶不由了个寒噤。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挖坑。”隋程捂着口鼻,站在下风口,刚完,就扶着树蹲下去干呕。
君瑶与李枫环视四周地面,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空地挖坑。刑部底下的人做事马虎,尸体掩埋得草率,甚至不掩埋也不焚烧,就地扔了了事。否则乱葬岗也不是如今这番情景。
有片地儿尸体较少,也比较新鲜,君瑶与李枫、衙役联手将尸体挪开,分成两处放好。
隋程上好的红枣捂住鼻孔,瓮声瓮气地问:“为什么把尸体分成两堆?”
埋头苦干的衙役也不明白,他只是听君瑶意见而已。
君瑶强忍恶臭,勉强分出气息来,简短地:“在下将男女分开了。”
隋程捂住嘴,好奇地问:“有些尸体都烂了,怎么分别的?”
君瑶腹诽,难道要她在这恶臭之地与他解释男女之别吗?所以她故意卖了个关子,隐晦神秘地:“在下自有方法。”
隋程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目光在两堆尸体上探究片刻,又嫌恶不已地移开。
花了好片刻功夫,才收拾出空地,君瑶与李枫将最后一具男尸放到最边上,举起锄头开始挖坑。
挖出可填埋的坑之后,几人将从义庄带来的尸体一具一具放入坑中,正要扔柴草准备焚烧时,隋程的目光落在一具婴儿尸体上。
他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立即出声制止。接着从腰间的包袱中掏出纸钱,垫着脚蹲到坑边,将纸钱点燃,声念叨几句,“这些人也死得可怜,烧点儿钱,让他们带着上路吧。”
君瑶与李枫也扔了几张纸钱进去。
纸钱烧尽,隋程如同了了一桩心事,慢慢地起身,挥挥手:“烧吧。”
李枫将火扔进坑中,星星火焰,缓缓蔓延焚烧起来。
隋程盯着尸坑,双手合十念佛,突然全身一僵!他指着尸坑中一具尸体,疑惑不已地:“那具尸体,我像是在哪儿见过。”
他眼珠子转悠着,明显苦恼于想不起来:“我就是在哪儿见过!对了!”他猛地一拍手,“在公主府的吟诗宴上!”
君瑶闻言一惊,心头的疑问险些脱口而出!
参加过公主府吟诗宴的人,至今有三人行踪、生死不明——唐延,重九,周齐越。
那么尸坑之中的尸体,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