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凤凰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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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极其冷清,月出云端,染了夜色阑珊。

    阿冶离去后,明长昱就因公务去了前堂,晚膳也没回来,只叮嘱君瑶好好用饭,早些休息。

    或是因主子心情不爽,底下的人做事也不称心了,丫头端上来的晚饭很简单,分量也少,若是放在寻常,君瑶肯定吃不饱,可今晚她满腹心事,没有在意这些。

    月光似淡淡的银霜,无声地铺在地上,拉长了君瑶朦胧的影子,她慢慢地挪着步,往自己房中走。这一路走下来,没碰到什么人连往日偶尔爱与她笑的侍卫们,都沉默地回避。

    偏生一阵冷风吹来,丫头手里的灯盏灭了,因驿站本就半旧,明长昱也没有铺张,是以路旁都没有掌灯,这一下,满眼夜色里,只剩下朦胧的月光。丫头摸出火折子,却怎么也点不着。

    “公子,我很快就好了,”丫头依旧固执地着火折子。

    “没关系,有月光,还是可以看清路的。”君瑶道。她借着月色继续往前走,脑海中不由再次浮现阿治的肯影。

    淡淡的月色,仿佛当年那场扑簌的雪,映照了兄长离去的背影。她了个寒噤,不自觉地脚步—顿。

    丫头猝不及防撞到她肩膀上,担忧地问:“公子,你怎么了?

    君瑶摇头,突然觉得有些寂寞,她不喜欢今晚的月色,朦胧的月华就像一抹烟,随时都会消散。若是圆月,还可尽诉她心头的相思,酣畅地追忆过往。她心口似堵了一块沉铁,转身就往反方向走。

    “公子?”丫头不解,“您不回去了吗?”君瑶道:“我去找侯爷。”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很贪恋他的温暖和怀抱,贪恋他在身边的踏实与温暖。哪怕这只是暂别片刻,她也心神不宁。

    这若是让明长昱知道,铁定会欣喜若狂,君瑶思及至此,情不自禁笑了笑。

    丫头却不肯走:“侯爷吩咐过了,他有要事处理,任何人不能扰。公子……

    君瑶私心里认为这个“任何人”并不包括自己。但她也因丫头的话犹豫了,她转身继续往回走。

    丫头稍稍地松了一口气,跟着君遥往回走驿站不大,路途也不远,君瑶回房推开门,冰冷的气息瞬间蒙绕了周身。她点了灯,问道:“没生炭火吗?”往日里回房,炭火早就将屋子重得暖暖的,被褥里也早就备好了热水袋,她钻进去,就可以好好地睡到天亮。

    丫头也有些惊疑:“侯爷忘了吩咐吗?”她把灯盏放在桌上,没动。

    君瑶也不挑剔,冬日里被褥冷,躺一会儿睡着了就暖了。她坐到床边,报开被子钻进去,裹好了对丫头直:“就这样吧,你也早些去休息。”

    丫头踟蹰地站在床边:“我为公子些热水来,顺便把热水袋灌好送过来。”

    罢,她拎着灯出了门,生怕夜风扑了她,还把门窗关上了。

    君瑶虽然躺下了,却许久没有睡意。她浑身有些凉,越是辗转越是觉得冷。

    黑暗里,她闭着眼苦苦酝酿睡意,越是心急入睡,一些杂乱的思绪越是涌上心头。

    她想起了阿冶手背上的伤痕,她的兄长君瑜手上也有。

    她其实记不得兄长的伤是如何留下的了,只听母亲过。

    君瑶幼时性子野,才豆丁一般大,就要缠着君瑜教她骑马,君瑜只有一个妹妹,自她出生起,就把她捧在手里,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还带君瑶上树摘过果子,背着她当做骑马。

    君瑶长大了些,府上的马驹可以走路了,她嚷着要骑,君瑜本以为不过是一匹母马,性子温顺又矮,就算让君瑶骑一下也没什么,于是终究没有敌过君瑶的纠缠,带着她去骑,还特意为她做了一副马鞍。君瑶骑了马,高兴起来忘了形,马受惊乱奔,随时可能把君瑶颠下马背,若是再踏上一脚,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君瑜为救妹妹,徒手拦住了狂奔的马驹,将君瑶抱下马背时,疯狂挣扎的马驹不受控制,

    马鞍上的钩子勾掉了他手背上的一块皮,那块皮脱落,犹如半个月亮,从此形成了伤疤,永远地留在了他的手背上。

    君瑶长大了些,喜欢上了躲猫猫,她做猫时,只要摸到君瑜的手,就能猜出他的身份。兄长手上那块伤痕,是他们之间深度的情谊和印证。

    一晃已分别九年,九年的蹉跎变幻,连人心都可以改变,何况是一个人的相貌和一块伤痕?君瑶蜷缩在床上,搓了搓冰冷的手脚,翻身朝向窗外。门窗外一抹灯火暖晕而来,将大半窗棂照得暖亮,灯火交映,缓缓靠近。起初君瑶以为是丫头回来了,谁知那道熟悉的身影映在了窗棂上,身形颀长如松,亭然而立。

    他敲响了门,也扣在了君瑶的心上,她坐起来:“侯爷?”

    “是我。”他在外道,“我进来了。”

    门应声而开,暖柔的灯火覆盖了如霜的淡月,他带了一身暖意,手执灯火而来。

    恍然一瞬间,君瑶有种错觉,他真正的成为了她的归人,在风雪寒凉的夜晚,为她亮一盏灯,暖一暖床。

    近了,才看清他拎的是一盏龙凤呈祥八宝灯。灯纱倩影,映出凤凰于飞,剔红雕漆上,刻着并蒂芙蓉,衬着花好月圆。君瑶的目光被莹润的灯火照亮,暖意直到她的眼底,甚至染上欣然动容。她眨眨眼,问:“你怎么来了?”

    明长昱把灯盏挂在床头,手伸进被子,抓住她的手握住:“怕你孤枕难眠,特意来陪你。”

    君瑶的指尖轻轻一颤:“我都要睡着了。”

    “要睡着了手脚还这样冰冷?”明长昱蹙眉,“看来你缺一个暖床的人儿。”他作势要上床来,君瑶提醒道:“丫头已经去备暖水袋了。”

    明长昱已经上了床,连着被子把她抱住:“其实我也睡不着,我猜你也睡不着,所以就来找你。”君瑶本来有些局促,可当真感受到他的体温,压抑在内心的惶恐和不安,便渐渐消散。她抱住他的腰,听着两人急促的心跳,为他同样的紧张而暗喜。

    他轻轻搓着她的手,絮絮道:“听你今晚吃得少,要不要再吃些?我才处理完事回来,也没吃。”

    木然的五感有了知觉,她也为没吃好而遗憾,陪着他吃晚饭也是好的。她点点头,掀起被子起床:“不如我给你煮一碗汤饼?”

    明长昱双眼一亮,立即好。他毫不犹豫地起身,带着她往厨房走。君瑶本以为都已天黑,厨房应该是冷锅冷灶的,没想到一切都是现成的,火也没熄,锅里热着水,灶上炖着粥和菜。

    君瑶的厨艺算不上好,做出来不算美味,可填饱肚子。因着明长昱要进厨房,明昭先前就把守着的人支走了。暖火萦绕的房中,只有君瑶和明长昱。君瑶的手脚早就暖了,她绾起袖子,先了两个鸡蛋,在锅里下了油,鸡蛋下锅,瞬间变得嫩黄松软,再撒上葱花,青菜,摊成饼状起锅放在碗底。

    明长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绪复杂地往火中添柴。他将火候控制得很好,君瑶的摊的鸡蛋做好,这边的水也沸腾了,她把面团揉成一块块梅花饼状,一一放入水中煮熟。鸡蛋的香味醇厚,汤饼清淡,煮好后配上青菜,真是绝配,就好像在他们彼此,总要搭配在一起,才是最完美的。 明长昱噙着笑,心中很是满足,他曾经遗憾君瑶与李青林一起吃过鱼,现在鲈鱼什么的,都上不得台面了!君瑶可是亲手为他煮了汤饼。

    看着出锅的一碗汤饼,君瑶轻叹,到底是手艺不好,梅花汤饼没有梅花的形状,有的甚至看不出是什么面疙瘩。好在看起来不错,闻起来美味。

    明长昱美滋滋地把汤饼放进食盒里,带着她离开厨房。这一回,没回君瑶的房间,而是径直绕开,带她回了自己的卧房。两人的房间本就相隔不远,君瑶也没觉得不妥,入房后,一阵暖意扑面而来,像是久违而熟悉的气息,将她快速拥裹了。这一刻,仿佛失控交错,好像回到了幼时。

    他察觉她的异样,握住她的手问:“怎么了?”

    君瑶道:“很久之前,我与兄长也这样吃过汤饼。”或许不是汤饼,但定然是夜深时,兄妹两人饥饿难捱,相约了去厨房做吃的。君子远庖厨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句空话,兄长会做简单的吃食,做得很合她的口味。

    他轻叹一声,牵着她的手走到灯台前,点亮了两支蜡烛。她本是诧异他为何不用灯盏,看清那两支蜡烛的形状后,心头的怅然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悸动。

    这是两支龙凤红烛,烛火如霞,旖旎似新娘面上的红妆,交缠亲密的龙凤很是缠绵。龙凤红烛,唯有在成亲之时才会用上,君瑶侧首看着明长昱,他面色平静坦然,唇角的笑意舒展从容,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牵着她坐在桌前,把梅花汤饼放好。君瑶这才看见桌上早就摆满了菜肴,都是新鲜可口的,菜名全是吉祥成双的。她凑过婚礼的热闹,知道坊间成婚要吃什么菜,各地习俗不同,但明长昱准备的这桌菜,算是齐全了。

    他拉着她入座,端出一碗粥来:“我吃汤饼,你陪我喝粥。”

    什么粥?粥还是热的,煮得黏稠香糯,里头有枣子、花生、桂圆、莲子……这意图简直昭然若揭!她满腹的悸然压抑不住,却不敢慎重地吃下一口。此情此景,再坚定对方的心意,也会惶恐,也会诧异。

    难道他真的要与自己共度一生?难道……

    见她不动,他一勺子递到她嘴边,那勺子很丰盛,什么都有了,吃在嘴里五味杂陈。

    她没有拒绝,他就着她吃过的勺子,也喝了粥。无声里,君瑶既甜蜜,也有些尴尬,她抿唇,轻声问:“侯爷……你这是……”

    他指了指两人面前的碗,道:“先吃完再吧。”

    他胃口很好,那碗不知什么滋味的汤饼很快见了底,君瑶其实也饿了,吃着粥暖了胃,心情也舒畅了很多。

    他把空碗收拾到一旁,从袖中拿出一张描红的贴子,示意她好好看看。原来这是聘礼的贴子,贴子上是聘礼礼单。她只模糊的知晓成婚的礼节,模糊的知晓礼单中必备的聘礼,但这份礼单太过慎重隆厚,已超出了寻常的礼制。或许是明家是侯门,他又是皇亲血脉,所以格外隆重些。 他不太在乎礼单的内容,只想让她知道,他所过的话,从来不是随口的空言:“我过会娶你,所以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聘礼。”

    她的手有些颤抖:“侯府的财力真是雄厚。”

    明长昱失笑,笑得还有些傻:“侯府的财力的确不错,但我本人的也不差。这些聘礼,是我确定自己心意后,慢慢地置办的。侯府里的那些东西,等回京后让我母亲和父亲去办就好。毕竟他们唯一的儿子成婚,要给他们一些表示心意的机会。”

    君瑶浮在唇边的笑略微僵了僵,她迟疑道:“可我……我没有家人,你向谁提亲?我也没有自备嫁妆……”

    话未完,就被明长昱堵住了,他有些恼,想要叱责她,可狠话到了嘴边,又不得不尽数吞下去。他看她的眼神里,纠缠了太多的情绪,爱意,浓情,甚至有她难以看清的愧疚和怜惜。 “我娶的是你,以后这些聘礼,都是你的嫁妆。”他郑重且严肃地道,“不要拒绝,因为这是你该得的。”

    他目光有些闪躲,不等她追问,又继续道:“我已书信回京,让侯府筹备婚礼。成婚之后你想住在侯府,还是单独成府?”

    君瑶有些眩晕,她想的话都让他绕过去了。他此时就如一个行军带兵的将军,在她面前井井有条地安排着将来的生活,利剑所指,都是所向披靡的得意和从容,喜悦得像一个欢快的孩子。他甚至拿了不知何时准备好的八字更贴,告诉她他们的八字十分相合,是天作良缘,世间没有谁比他们更适合彼此!

    红烛映照,月色为伴,还有相依的身影作陪,烛光灯影里,有他温存的言语和不渝的柔情。

    桌上有酒,在水中温着,繆繆的白烟似雾般飘渺柔软,他的眉眼染了烛火微光,染了沉醉的酒,每一个凝视都很动人。君瑶忍不住斟了两盏酒,他一盏,自己一盏。

    她敬他一杯,举酒欲饮,他的手臂却勾过来,绕过她的手腕,将酒杯递到自己的唇边。 这样的仪式简直让君瑶愣住,然而他却很是固执地缠着她的手,除非她把酒喝下去,否则就不放开了。或许是今晚的一切都让她迷离糊涂,或许是驱使于内心最本能的想法,君瑶举酒一饮而尽。 走到今日这一步,她十分清楚,明长昱这个人,她不嫁也得嫁了!

    酒烈烈地滑过喉咙,君瑶酣畅淋漓,又饮了半杯酒,带着些许醉意,目光迷离地看着他。他最是喜欢她这双眼睛,柔情万种、刚毅明湛,都化作斑斓流光进了她的眼,他正准备好好欣赏,忽而发觉那双眼眸缓缓靠近,接而那双他正肖想着的唇,就印在了他的唇边。

    独有的少女香,比烈酒的滋味更醇,柔软却格外坚定地裹住了他的心。果然酒不醉人人自醉,这样的夜色,不妨再漫长一些。

    一吻结束,她靠在他肩窝里,平复了气息,道:“我要和你一起去探崔家私矿。”

    明长昱就知道她如此主动定然是有所图谋的!她的挣扎、孤苦和悲痛,都由九年前的那场前朝肃清案而起,她背负了多年的枷锁,若想彻底放下,就必须亲自去结束。他本不愿让她随着自己去冒险,崔家的私矿与前朝的人瓜葛重重,也是危机重重,然而若执意不让她亲自探查,无异于将她这多年的夙愿与执念斩断,这是多么的残忍与自私?她血亲的仇,她要亲自去报,她血亲蒙受的冤屈,她要亲自昭雪,她血亲的清白,她要亲自公诸于世!

    她从来不是躲在他身后享受阳光雨露的弱蝶,而是与他并肩而行的人!

    他也深知,唯有经历这一次危机洗礼,她才能彻底破茧,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

    他无声而叹,握住她的手贴了帖自己的唇,道:“好。”

    君瑶愕然,她本以为他不会同意,她连软磨硬泡的方法都想好了,谁知他竟这样轻松地答应了。

    他放开她,起身入里间拿了一套易容的衣裳面具出来,道:“我不放心你这样进去,易容成我的侍卫,紧紧地跟着我。”

    君瑶所有所触,激荡动容。她看着那套合身的衣裳和易容的面具,就知他或许在此之前,就已经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她眼底水光轻轻一闪,道:“谢谢你,明长昱。”

    明长昱面色一愣,旋即抱住她:“以后可以叫我长昱……”顿了顿,又道:“若真要谢,也可以以身相许。”

    君瑶退开些距离,面色有些泛红,和明长昱在一起久了,她也懂了一些套路,比如以进为退。所以轻咳一声,她贴住他的肩窝,道:“若是侯爷愿意,我可以……”

    明长昱脸上也泛起红晕,目光闪动着不好意思看她,轻声道:“你的心意我懂的,洞房……还是等成婚之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