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谁来查?谁敢查?常朝甩锅表演

A+A-

    第4章谁来查谁敢查常朝甩锅表演



    皇极殿内外,阒静无声。



    一众官员都看向吏科给事中姚斌。



    就连科道言官们都是一脸惊诧,认为他为博取直名,连命都不要了!



    他这道弹劾奏疏比傅应桢、刘台之流更加迅猛。



    言官们弹劾张居正。



    大多是对张居正柄国独权、新政过苛不满,意在求缓分权。



    语气虽狠。



    但攻击的无非是张居正的私德,多是雷声大雨点。



    而今姚斌弹劾王崇古与张四维操纵家族,把控边政,实则是将矛头对准了大明北方最大的商帮——晋商。



    官商勾结,坏法乱国。



    乃是能让许多官员与商人脑袋呱呱落地的重罪。



    当下。



    晋商的代表,正是山西蒲州以王崇古为代表的王氏家族和以张四维为代表的张氏家族。



    而且,张王两族联姻,王崇古还是张四维的亲舅舅,两家亲如一家。



    隆庆五年。



    在王崇古与张四维的主张下,大明开始与打了多年的死对头蒙古封贡互市。



    大明缺牛羊良驹,蒙古缺粮布药茶。



    边境贸易一开。



    晋商因得天独厚的地缘优势,迅速崛起,赚得盆满钵满,张王两大家族自然成了最大受益者。



    晋商深谙官商结合之道。



    一方面与蒙古人做生意,一方面培养家中子弟做官。



    近年来。



    晋籍官员与晋籍商贾与日俱增,影响力越来越大。



    毫不夸张地讲,晋商的成功史,就是一部官商勾结史。



    有百姓称:晋商用斧头换皮毛,铁钉换羊腿,与蒙人如同一家,是为乱国之举。



    有百姓称:晋商倚朝官势大,变公为私,实乃天下商人之毒瘤。



    还有百姓称:王崇古与张四维主张与蒙人讲和,不是为了大明、而是为了自家生意。



    



    但凡有人提及“晋党”二字,所有人下意识就会想起王崇古与张四维。



    百姓议论纷纷,官场自然会有言官弹劾王崇古与张四维。



    然而,因明蒙和平互市乃是国策。



    外加晋籍官员势力甚大,很多弹劾奏疏都是泥牛入海,被朝廷压了下去。



    吏科给事中姚斌选择在修书宴上逾礼弹劾,就是怕奏疏被压下去。



    



    至于姚斌称,张王两大官商巨族,化公为私、把控边境、坏法乱国这些罪名。



    殿内外的官员们都知晓。



    若真往上靠,还真冤枉不了张四维与王崇古。



    甚至。



    张居正与万历也知晓,只要查,便能将这些罪名查出来。



    权钱结合的赚钱路数,基本都写在大明律里面。



    若真查都查不出问题,那将是更大的问题。



    张居正之所以对张王两大官商巨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与对待司礼监宦官贪墨一样。



    为了他们能支持新政。



    此乃张居正大局观的表现,其实也是他的无奈之举。



    国朝风气如此,他也难以力挽狂澜。



    另外,马自强与张四维也是姻亲,其弟也是商人,仅仅晋籍姻亲涉及的官员就有大几十人。



    张居正总不能将这些人全捋下来。



    



    御座之上,万历朝着一旁的冯保摆了摆。



    后者立即将姚斌的奏疏拿到了御前。



    万历接过奏疏,并未打开,而是朝着姚斌道:“朕已知悉,此事待明日常朝再定审查人选,你退下吧!”



    此事涉及官员、商贾甚多。



    如何查,令谁查,查出什么结果,对大明朝堂与北方商贸都有巨大影响。



    故而万历不能立即回答。



    姚斌听到此话,二话不,朝着硬石板上再次磕头。



    砰!砰!砰!



    脑袋直接见血,猩红的鲜血顺着鼻翼流的满脸都是。



    万历被惊吓得站起身来。



    虽然也有官员打着撞柱谏、绝食谏、上吊谏的名义在朝堂上谏言,但都是而已。



    姚斌明显是真打算磕死在朝堂上。



    这种不怕死的倔人非常可怕。



    姚斌磕了三个响头后,抬头高声道:“陛下,臣作为科官,恳请陪审调查此事!”



    万历生怕姚斌再朝着地上磕头,连忙道:“准,准,朕准了!”



    科官本就有陪审之权,算不得僭越。



    就在大家以为姚斌该退下时,姚斌又道:“陛下,依照惯例,是否可令内阁大学士张四维停职在家,令刑部尚书王崇古从边境返京”



    听到此话,张居正微微皱眉,而礼部侍郎汪镗直接站起身来。



    “放肆!停职,乃是因官员身背大罪或需反思,你一道奏疏,便让一位内阁阁臣和一位部堂官放下公务,停职自省,简直胡闹!”汪镗瞪眼道。



    姚斌出此话,不是鲁莽。



    而是下意识已经认为王崇古与张四维罪不可恕了。



    这时。



    张四维从餐桌前快步走到大殿中央。



    “陛下,臣遭此无端污蔑,为表清白,愿暂停公务,停职归家,请陛下恩准!”



    张四维虽不愿停职,但被如此弹劾,他必须如此做,来表清白。



    万历犹豫了一下,看向张居正,见张居正没有站起来话的打算,当即道:“准大学士暂且待职,不过王尚书正在巡边,待查出眉目再论!”



    此刻的张居正,心中其实也很纠结。



    他不愿边境生乱,不愿朝堂生乱,不愿北方商贸生乱。



    但对王张两大家族在政事与商贸上的强权与垄断,他也是不满意的。



    听到此话,姚斌才退了下去。



    然后用随身携带的绢,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痕。



    发生此等事情。



    这场修书宴自然是无人再想吃下去了。



    不多时。



    待万历离去,众人便都散了。



    姚斌挺着胸膛,心中默念着海瑞的治安疏,大步走回六科值房。



    在踢到沈念这块铁板后,当下的他,已经是:为直名而不惜命。



    



    约一个时辰后。



    张四维的自辩奏疏呈递到了禁中。



    



    他先是称在隆庆和议时完全是秉持一片公心,又承诺他从未参与家族经商之事,还称与晋籍官员、商人并无过多来往,最后还用王崇古那句“商与士,异术而同心”,表明商人对朝廷是有巨大贡献的。



    奏疏写得滴水不漏。



    即使家族有错,那也与他无关。



    他写得又快又好。



    让沈念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提前预料到会有人如此弹劾,故而早就准备好了自辩文稿,以便有人弹劾他时,及时拿出来。



    



    日近黄昏。



    吏科给事中姚斌血洒修书宴,弹劾朝堂两大高官的事情,迅速在民间街头传开。



    “姚给事,实乃直臣也,晋商害商,晋官盈朝,结党营私,早就该查一查了!”



    “姚给事,实乃吾辈楷模也,那些晋商经常与蒙人喝酒寻乐,宛若蒙人,俨然忘了我们有多少兵卒死在蒙人的中!”



    “通商互市,本就不该,那群野蛮人若有了粮,有了铁,一旦成势,日后必然还会对我朝发起侵略!”



    “与蒙互市,赚钱的是大晋商,不是晋民,应将他们倚公肥私之钱,全都分给百姓!”



    



    街头的百姓议论纷纷,大多都在支持姚斌的血谏之举。



    明眼人很快就能看出,此事传播如此快,定然是姚斌故意找人对外宣传的。



    一方面是让民间舆论为朝廷造成压力。



    另一方面则是为自身安全考虑,防止有人对他动。



    此乃科道官们的常规套路:向民间舆论借势壮胆。



    一些晋商强大到可操控地方官员胥吏为他们做事,雇佣杀杀掉仇敌伪装成意外身死,不但有可能,而且很常见。



    



    入夜,内阁值房。



    万历命人将姚斌的弹劾奏疏送到了内阁,令内阁拟定票拟。



    此事已造成了一定影响,不能不查,但令谁查,查到哪种程度,则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



    万历犹豫不决,便将奏疏送到了内阁。



    其实,最好的方式是令皇家厂卫调查。



    然而厂卫对待此类事情的查案方式是,上面想让他们查成什么情况,他们就能查成什么情况。



    当下万历并不知该查到什么程度,故而只能将此事的决定权交给内阁。



    张居正与吕调阳想了想后,也不想操控此事的结局,准备查出一些情况后,再来定夺查到什么程度。



    当即决定依照常例查案,即三法司联查。



    因刑部尚书王崇古牵连其中。



    此案便只能由都察院与大理寺联合审理,然后派遣厂卫特使监督即可。



    



    六月二十六日,清晨。



    皇极门前,百官齐聚。



    沈念以起居注官,站在御座东南侧。



    吏科给事中姚斌额头上缠着绷带,站在官员中间,一脸正气。



    不多时,便议到了姚斌的弹劾奏疏上。



    张居正率先出列,高声道:“陛下,依照常例,吏科给事中姚斌弹劾一事,应由都察院与大理寺联查,派遣厂卫特使监督。”



    张居正话音刚落。



    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瓒与上个月才上任的大理寺寺卿严清几乎同时站了出来。



    陈瓒看向严清,后退了一步,示意严清先。



    严清上月中旬还是南京大理寺卿,且已准备致仕。



    因上一任大理寺寺卿刘一儒回家祭葬父母,他便临时顶上了这个缺儿。



    任职不会太久。



    然而没想到刚接,便碰到了如此棘之事。



    严清高声道:“陛下,大理寺向来都是负责复核案件,臣以为应厘清主次,由都察院主查此事,大理寺复核。”



    严清的话语没毛病,依照常规确实就是这样。



    纠察百官是都察院的主责,复核案件是大理寺的主责。



    官员们对严清都露出一抹鄙夷的目光。



    虽然常例如此。



    但遇到此等棘之事,严清堂而皇之的逃责,实在是缺乏担当。



    严清不在乎这些。



    他再有一年半载就致仕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此刻,所有官员都看向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瓒。



    担子一下子压在了都察院身上,依照常例,都察院可是逃不掉主责。



    严清本以为他这样,陈瓒会很生气。



    哪曾想陈瓒微微一笑,道:“臣以为,严寺卿所言甚有道理。”



    “不过此案涉及内阁阁臣与一位部堂官员,且对我朝晋籍官员、商人都有影响,兹事体大,臣建议,应由一位阁臣总领此事!”



    听到此话,沈念不由得笑了。



    姜还是老的辣。



    陈瓒的请求,合情合理。



    此事涉及边境军事、北直隶商贸、一名内阁阁臣与一名刑部尚书兼边镇军帅,确实应该是内阁掌控分寸,更加合适。



    顿时,所有人都看向内阁次辅吕调阳。



    张居正为新政甚是忙碌,根本不可能总领此案。



    “咳咳!咳咳!”



    吕调阳先是咳嗽两声,表明自己身体不好,然后缓缓走出,拱道:“老臣愿为陛下分忧,然内阁本就少一位阁臣,公务甚是忙碌,外加老臣年迈,实在是无力总领此事。”



    吕调阳的意思,其实已表达的非常清楚。



    若让他总领此事,他明日就将以老迈为由,递交辞呈。



    在他值房的书柜里,还放着十余份请辞奏疏呢!



    顿时,皇极门下安静了下来。



    大理寺称只有复核案件之责,有理有据。



    都察院称此事牵涉甚广,应由内阁阁臣牵头,有理有据。



    内阁次辅称,年迈加公务忙碌,无力调查此事,有理有据。



    这一刻,万历的脸都黑了。



    没想到这群老狐狸全在打太极,但他又无法挑理儿。



    沈念除了看到这群老狐狸甩锅外。



    也看出当下的大明朝堂,还真不是张居正喜欢一言堂,是一旦张居正没有一言堂,有些事情还真是办不成。



    这一刻。



    姚斌倒是想站出来将调查之事总揽下来。



    但他官职卑微,若让他去查晋官晋商,能被撕咬的连骨头碴子都剩不下。



    这一刻,张居正微微皱眉。



    他不愿参与此事,但没想到都察院与大理寺竟然如此油滑。



    大明的天,还是需要他顶起来。



    张居正想了想,大步走出,拱道:“陛下,此事较为复杂,臣建议由内阁商讨后,再交由陛下定夺。”



    万历点了点头,道:“便依元辅之言。”



    当即,常朝散去。



    稍倾。



    沈念走在皇极门外,望着姚斌那昂首阔步的身影,突然想起一个调查此事的合适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