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沈子珩常朝小课堂!条外有条,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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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沈子珩常朝课堂!条外有条,鞭外有鞭



    皇极门下。



    沈念大步走到中间位置,户科给事中光懋的旁边。



    他朝着万历拱道:“陛下,请允准臣解释一二。”



    “准!”万历点了点头。



    沈念顿了顿,道:“使得父老无亲役之苦,无鬻产之虞,无愁叹之生,无贿赂侵渔之患,实乃大利于庶民也,确实是臣之所言,臣当下仍认为此话无错,与媚主、误国、欺君扯不上任何关系!”



    沈念的声音甚是洪亮,率先直截了当地反驳了光懋所言。



    随即,沈念扭脸看向光懋。



    “光给事,首先我要纠正一点,你中所谓的‘山东诸官言一条鞭法之弊’的奏疏,陛下皆细阅过,不需要你再总结他们的话语,二次呈递。”



    “陛下的批复之所以皆是训斥之言,是因这些官员活该被训斥,而你今日之言,亦该被训斥!”



    此话一出,皇极门下一片安静。



    所有官员都看向沈念。



    一个从六品的翰林编修,敢在常朝之上如此话,除了沈念也是没别人了。



    沈念在百官眼中向来都是:高调张扬,锋芒毕露。



    而他敢这样做。



    最大的倚仗就是:确实有能力。



    日讲得皇帝青睐,言政得首辅赏识,且私德无瑕。



    光懋没想到沈念在常朝之上,竟敢以如此霸道的语气话。



    他张了张嘴,未曾反驳。



    他刚才的上奏之言。



    确实是下意识认为内阁隐瞒了一条鞭法的诸多缺漏,使得皇帝看不到真相。



    他以为万历知晓真相后,为了北方百姓,一定会认可他所言的江北不宜推行一条鞭法。



    哪曾想沈念开口就言:这些奏疏,万历都是仔细阅览过的。



    沈念作为起居注官,日常整理奏疏,陪侍御前,自然知晓万历的日常。



    不可能胡言。



    沈念没有以此给他扣上一个“大不敬”的帽子,已经算是仁慈了。



    当下。



    他疑惑的是,皇帝明明知晓山东官员揭露的一条鞭法弊端,为何还要强制执行。



    沈念缓了缓,再次望向光懋。



    “光给事,可否先回答我两个问题,然后我再解释你为何应被训斥”



    “你问!”



    “何为一条鞭法”



    光懋眉头微皱,此问有些侮辱人。



    此法策自嘉靖后期开始施行到现在,即使京师衙门的胥吏厮都知晓。



    “赋役合并,计亩征银,官收官解,不分官民,一体征收。”光懋用最简单的五个词回答了沈念。



    这五个词。



    是张居正在一条鞭法策略文书中经常提到的。



    赋役合并,就是将田赋、丁役、杂税等全部合并为一项,统一征收银两。



    计亩征银,就是按照土地面积征收赋税,无论土地肥沃与贫瘠,皆按照统一标准征税。



    官收官解,就是官府直接征收赋税,解送京师,减少了中间的各种舞弊行为。



    不分官民,一体征收,就是免除了一些特权人士的特权。



    沈念又问道:“清丈田亩是为了什么”



    “明确划分官田与民田,打破勋贵士绅隐匿的土地,为一条鞭法的执行,扫清障碍,为朝廷增加田赋!”



    若这两个问题都难以回答,光懋就可以解职回家了。



    沈念听后,挺了挺胸膛。



    “光给事,你既知清丈田亩与一条鞭法的意义,为何还会认为南法不可北行,你刚刚提出的三个理由,简直是愚蠢至极!”



    沈念陡然提高了声音。



    听到此话,站在最前面的张四维朝着沈念嚷道:“沈编修,有事事,不可污辱同僚!”



    “是!”沈念微微拱。



    沈念向来是不爱骂人的。



    但对方都抨击他媚主、误国、欺君了,他怎能不反击!



    沈念接着道:“刚才,你言江北不宜推行一条鞭法的缘由有三,分别是江北田亩收成少,江北商贸不兴缺银两,江北徭役过重百姓逃亡,可对”



    “对!”光懋点头道。



    沈念继续道:“我大明拥有两京十三省之地,所辖子民,有贫有富,地有丰有瘠,一条鞭法施行后,为每个人带来的好处自然不可能均等,但是利是弊,却很明显。”



    “海佥院任淳安县知县时曾道:民间不苦朝廷正差,独苦均徭里役,富者破产,贫者逃亡。吾以为甚有道理,而今一条鞭法化繁为简,将一系列杂税皆折算成银两,百姓只需缴纳一笔银两,便可得自由,亦能提高税收效率,实乃百姓之福,朝廷之福。”



    “所谓的江北田亩收成少,难以实现交税公平,只是因一条鞭法对江南之利高于北方,而不能言对北方无利,北方徭役沉重,此举亦可减免江北百姓之徭役,利江北之民甚于江南之民。”



    “所谓的江北商贸不兴缺银两,难以缴纳税银,此乃北方重农、南方重商所致,也确实会导致物贱银贵,但解决问题的方法不应是废弃一条鞭法,而是朝廷应想办法令北方的商贸兴起,让北方不存在物贱银贵的情况!”



    “所谓的徭役过重,百姓逃亡,有人为凑银纳税,鬻田宅、质子女,那是因一些地方官员施行一条鞭法不当。收取税银后,还欲加派或预征,更有甚者,为贪墨公财,滥收税费!此乃地方官员施行法策不当之错,非一条鞭法之错。”



    “朝廷要求施行的是一条鞭法,地方官员施行时则是条外有条,鞭外有鞭,甚至不啻十条鞭,此为一条鞭法之罪乎”



    



    沈念一口气反驳完了光懋主张南法不宜北行的三大缘由。



    简而言之:



    江北不宜施行一条鞭法,实因江北民穷少商,此非一条鞭法之过,实乃当下北方民情所致。



    当张居正听到那句“条外有条,鞭外有鞭,不啻十条鞭”的总结后,甚有共鸣。



    法是好法,策是好策,然就是被



    这才是根结所在。



    自古以来,新法失败也大多是因如此。



    这一刻,很多官员突然感觉到,沈念与光懋的对话,就像老师与学生的对话一般。



    二十来岁的沈念是老师,四十来岁的光懋是学生。



    



    沈念虽然年轻。



    但话语中带着一种批评、训斥、不容置疑的强硬态度。



    气场完全碾压光懋。



    光懋有些不服气地道:“沈编修,你纯属纸上谈兵,当下山东诸官反对为实,民间百姓反对者甚多亦为实,如何解释”



    光懋之所以敢如此上奏。



    是因看了山东官员的奏疏,是因他了解到了山东百姓反对的实情。



    沈念不屑一笑。



    “光给事,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讲的,你应被训斥的缘由。”



    “你今日上奏言一条鞭法之弊,显然是看了不少奏疏,也了解了山东试行之地的一些民情,你可曾细查过,反对一条鞭法的人都是什么身份”



    光懋有些发愣,然后回答道:“自然是县乡百姓。”



    “错了!”



    沈念摇了摇头。



    “是乡官,是举监,是生员、是士绅、是富商,是一干享受减税免税的特权者!”



    “这些人频繁上告,表达对一条鞭法的不满,是因一条鞭法施行后,将使得他们无减免税费之权,使得他们无私利可谋,使得他们无法再欺负那些无地或少地的百姓。”



    “在许多特权阶层眼里,一条鞭法最大的问题是:利于朝廷、便于庶民,然不利于士绅权贵!”



    “你听信这些人之言,今日之谏,不是为了朝廷,不是为了大明百姓,而只是为了‘不利于士绅权贵’所谏,你是为了少数人的利益,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一条鞭法的作用,不是让士绅权贵更有钱,而是令国库有钱,令百姓丰衣足食,不然有朝一日,我大明的钱财都在宗藩、士绅、权贵、富商的口袋里,百姓无钱造反,朝廷无钱该如何办”



    



    沈念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真是敢言。



    很多官员反对丈量田亩,反对一条鞭法,不是因此法不可行,而是因此法损坏了他们的利益。



    这些话,张居正是不会在常朝上的。



    作为首辅,他不能抨击整个士绅权贵阶层,要为后者留面子,不然后者的反扑将会非常强烈。



    但是沈念完全不在乎。



    沈念望向光懋。



    “光给事,是朝廷给你的俸禄,还是士绅权贵给你的俸禄,你上奏完全为士绅权贵着想,而不为朝廷着想,不为天下黎民着想,该不该被训斥若陛下将此话批阅到奏疏上,你恐怕只能自杀谢罪了!”



    沈念这个大帽子扣的,直接让光懋变成了朝廷与百姓的罪人。



    光懋的额头上满是汗水,后背也完全湿透。



    他有些后悔招惹沈念。



    若是张居正开口解释,即使严厉,也不会将他朝着死里逼。



    沈念之言,已经将他钉在了“奸臣”的耻辱柱上。



    “陛下为国操劳,每日批阅奏疏上百份,内阁三位阁老的票拟更是细致入微,皆是为朝廷计,若直斥直言,你就应该想一想自己的过失,想一想自己的初衷,而非在朝堂哗众取宠,浪费大家的时间,我相信诸位同僚都是能明白一条鞭法是为谁而行的!”



    沈念最后还不忘捧一捧万历与内阁三大阁臣,顺便将诸多官员也都拉到自己的阵营,以此显得光懋今日之错,实乃大过。



    罢,沈念见好就收,微微拱后,便退到了队列之中。



    张居正轻捋胡须,站了出来。



    “陛下,沈编修之言,亦是臣心中之言。当下,非一条鞭法不能行,而是地方执行有所不当,光给事也是为国心切,并非心中无朝廷,无黎民,此番上谏,臣不建议责罚!”



    万历点了点头。



    “光给事,新年伊始,朕念你也是为朝廷着想,谏言乃是科道官本职,便不惩你了,日后切记,三思而后谏,我朝需要的言官,是能为朝廷计,为万民计的言官,其余科道言官共勉。”



    “臣等谨记!”



    一众科道言官纷纷拱,心中道:日后若无足够的证据,绝不可招惹这个沈子珩。



    在京师,科道言官们可谓是横着走的存在。



    他们能弹劾任何一名官员,甚至有时能驳斥皇帝与内阁的奏疏条陈。



    但沈念似乎是他们的克星。



    凡是弹劾或训斥过沈念的科道言官,没有一个在沈念的身上占到过便宜。



    随即,万历站起身来。



    “众卿,一条鞭法实乃国策,其利弊,大家从太仓库岁银逐渐增加,难道看不出来吗”



    “一条鞭法乃是总策,可因地制宜,略作调整,朝廷也一直同意求同存异,但不是为某些特权之人而停滞!”



    “江北商贸不兴、折银难,我们便想办法让江北富起来,而不是废弃法策。元辅不止一次上奏称固民才能安国,朕希望众卿都能以天下百姓、朝廷利益为上。那些施行‘条外有条,鞭外有鞭’的地方官员,抓住一个便严惩一个!”



    “臣等明白!”众臣齐齐拱。



    这一刻,张居正的心情甚好。



    今日若只是宣读政策,朝堂围观之官往往高于执行之官,而沈念与光懋这番辩驳,将使得更多官员重视起来,同时也能明白朝廷贯彻落实一条鞭法的决心。



    此外,张居正感慨自己终于不用每次都在朝堂上长篇大论,终于不用次次都被一些官员嫉恨,寻他的私德找麻烦了。



    沈念这一年来,为他承担了诸多压力且转移了诸多仇怨。



    沈念,懂他。



    这一刻,万历挺了挺胸膛,心情也甚好。



    他就喜欢沈念这股完全无视得罪天下官员的破坏力。



    



    稍倾,常朝结束,百官朝着外面走去。



    很多官员都有些懵,就像刚睡醒一般。



    有人感觉被上了一课,有人感觉被骂了一顿。



    还有人望着沈念。



    在他身上似乎看到了海瑞的刚直、张居正的霸道,还有严嵩的一丝丝狡猾。



    一些讨厌沈念的官员。



    感到最难受的是:此刻的沈念,才仅仅二十七岁。



    沈念大步朝着翰林院走去,干劲十足。



    开年第一次常朝就能如此畅快淋漓地骂上一顿,实在是痛快。



    这一刻。



    冬阳缓缓从东方升起,整个京师都变得明亮起来,恰如沈念此时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