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谈崩!山西柱石王崇古:臣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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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谈崩!山西柱石王崇古:臣无罪



    四月初十,近午时。



    时年63岁,总督山西军务兼理粮饷的刑部尚书王崇古抵达京师。



    依照常例。



    王崇古将在鸿胪寺当值司官的迎接下,从崇文门入内城,先呈递请见奏疏,然后入住馆舍洗漱,等待万历召见。



    一般情况下。



    他这种非“驰驿进京”的普通回京方式,不会当日便被召见。



    另外,王崇古兼有山西总督之职。



    进京之后,他不能私自离开馆舍与京官见面,亦不能在馆舍内设私宴邀请京官讨论政务。



    他与京官私下的拜访交流。



    须提前向内阁报备,然后觐见过皇帝后,才能开始。



    若违制,将依“结党”之罪惩处。



    



    此刻。



    在二十多名亲随的护卫下,王崇古骑着一匹银鞍骏马,距离崇文门已不足八百步。



    作为文官,他本可以乘坐软轿。



    然而他的功绩几乎全为军功,外加为向朝廷展现身体硬朗,仍能为国效力,故而选择骑马回京。



    就在这时。



    王崇古的一名亲随从前方来到他的面前。



    “部堂,崇文门下,除鸿胪寺官员外,吕阁老也在门前迎您!”



    听到此话。



    王崇古不由得胸膛一挺,甚是自得。



    他拽紧马鞭,道:“咱们加快速度,莫让吕阁老久等了!”



    此次,王崇古回京的缘由是:廷议边策,召对咨询。



    但他清楚,必然与海瑞的弹劾有关。



    无功而返京。



    皇帝命内阁次辅在崇文门下相迎,已是最高礼仪。



    若有军功,必定是内阁首辅张居正亲迎。



    若有大军功,甚至会是皇帝亲迎,不过皇帝最多会到午门下,而非来到崇文门下。



    王崇古乃是当下新政的支持者,与张居正,吕调阳的关系都还算不错。



    因边政问题,张居正与吕调阳都与王崇古私信沟通过许多次,彼此很熟悉。



    片刻后,崇文门下。



    王崇古见到出来亲迎他的内阁次辅吕调阳,连忙翻身下马,拱道:“王崇古参见阁老,阁老亲迎,折煞下官了!”



    吕调阳伸扶起王崇古,笑着道:“陛下称,王部堂乃勋著边陲的柱石之臣,理应阁臣去迎。”



    “臣王崇古谢陛下隆恩!”王崇古朝着皇城方向,重重拱。



    二人寒暄了数句后。



    吕调阳朝着年龄比他还要大一岁的王崇古道:“学甫兄,接下来你先去顺天府会同馆休息,然后午后前往内阁,张阁老与老夫都想与你聊一聊,这也是陛下的旨意。”



    王崇古面带疑惑,旋即又恍然,当即道:“全听吕阁老安排!”



    他知晓,张居正与吕调阳与他所聊之事,定然是海瑞的弹劾之事。



    有些事情,放在桌面上讲和私下讲,完全是两种结果。



    他疑惑。



    乃是因他往昔回京,都会居住在太平会馆。



    而旋即恍然,是因太平会馆乃是山西官员与商贾一起建造的,此时的他,应与晋商、晋官都远一些。



    吕调阳亲迎他。



    一方面是代表朝廷对他在边境政绩表示肯定,另一方面便是让其住进顺天府会同馆,而非山西太平会馆。



    若是鸿胪寺的官员安排,王崇古大概率不会听从。



    



    午后。



    王崇古吃罢饭,洗漱完毕,身穿二品锦鸡官服,来到了会极门东的内阁值房。



    他心中已盘算好,尽量以自己在山西的政绩与地位为依靠,使得内阁同意对张、王两家,轻惩轻罚,能少一只替罪羊,便少一只替罪羊。



    这点儿,他与张四维的想法完全相反。



    张四维主张的是对张家的替罪羊重惩重罚,以此彰显自己的大公无私,为日后的擢升,积累名声。



    而王崇古已年过甲,在他眼里,家族的荣辱兴衰,高于一切。



    



    内阁值房。



    茶厅。



    张居正与吕调阳端坐于前。



    “下官王崇古,参见张阁老、吕阁老!”王崇古拱道。



    张居正轻捋胡须,笑着道:“王部堂无须拘礼,坐吧!”



    待王崇古坐下后,一旁伺候的文吏连忙为其端上一盏茶。



    紧接着。



    张居正、吕调阳、王崇古三人便先聊起了边政。



    王崇古一脸自豪。



    先言北境互市的热闹繁荣,后言修筑边墙的辛苦不易。



    尽显个人边防之功。



    约半刻钟后,张居正提到了海瑞的奏疏。



    “不知王部堂如何看待海佥院巡视山西后,呈递的晋省官商失序疏”张居正问道。



    目前,晋省官商失序疏已传遍京师内外。



    即使王崇古一直忙着赶路,路过驿站也不可能看不到这篇奏疏。



    王崇古胸膛一挺。



    “海佥院之奏疏,言过其实,有哗众取宠之嫌。当然,山西也确实存在官商勾结的问题,若彻查属实,无论他是什么人,都应重惩,下官绝不会徇私,也绝不会包庇!”



    张居正与吕调阳听到此话,已知王崇古的态度。



    对方先给海瑞扣一个“言过其实,哗众取宠”的罪过,显然是想将此事由大化。



    吕调阳看向王崇古。



    “王部堂,民间有传言称,张王两家私下已与蒙古人、女真人做起了生意,只要有钱,百货皆可买卖,是否为真”



    “纯属谣传!山西境内的商人皆是依照我大明与蒙古的互市条例做买卖,绝无私通之事,下官与凤磐食君之禄,绝不允许族内有此等事情发生!”



    王崇古的情绪有些激动,显然是被戳到了心坎上。



    他极为护家。



    听不得任何人张、王两家有一点不好。



    张四维是他的外甥,与他在朝中互为依靠,故而他始终不忘护着张四维家族。



    张居正微微皱眉。



    他之所以选择先约谈王崇古。



    乃是因只要王崇古有所妥协,便可帮朝廷劝张四维,二人出现对立,张四维便好对付多了。



    但而今。



    王崇古自恃有功,句句都是为家族护短,并暗示:看在他于山西立下累累军功的份儿上,朝廷应对王家轻惩。



    当即,张居正看向吕调阳。



    吕调阳立即会意,从一旁抽出海瑞那份官商蠹国疏,命一旁文吏递给了王崇古。



    “王部堂,看过这份奏疏后,你再话。”



    王崇古疑惑地接过奏疏,认真看了起来。



    



    不多时,王崇古的脸色就变了。



    先是惊慌,后是愤怒,最后又将脸上的情绪全隐藏了起来。



    这一刻。



    王崇古看似面色平静,其实心中已掀起一道道惊涛骇浪。



    他没想到海瑞竟有后招。



    没想到海瑞竟能查出张、王两家如此多触犯法令之事。



    若依此奏疏所言。



    张、王两大家族将有上千人遭殃,数百人的脑袋都有可能落地。



    甚至。



    他的叔伯兄弟、张四维的叔伯兄弟,都会有牢狱之灾。



    尤其是海瑞那一句。



    “晋非大明之晋,而是张、王之晋;张、王非大明之张、王,实乃蒙古、女真之张王。”



    这句话等同于:王崇古家族、张四维家族,有造反嫌疑。



    这是王崇古绝对不能接受的!



    这个罪名扣在脑袋上,张四维家族与王崇古家族便全完了。



    “这这这是海瑞的奏疏这这这完全是胡八道!”



    “我我王家怎会侵占军饷良田,怎会勒索藩属财物,又怎可能走私粮铁于蒙古、女真!”



    由于奏疏中列举的罪名太多。



    王崇古便拣这些最致命的罪名进行反驳。



    张居正语气平淡地道:“王部堂莫急,朝廷已命人去查了!”



    听到此话,王崇古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顿时明白为何海瑞呈递了两份奏疏,为何朝廷召自己归京,为何张四维假意请辞被免职在家。



    原来是为了更好地搜集罪证。



    接下来,朝廷会搜查出什么罪证,他完全没谱儿。



    此奏疏所言是真是假,有无依据,王崇古的心里如明镜一般。



    但绝对不能承认。



    因为海瑞总结推断出的结果太可怕,完全是要毁掉张、王两大家族,毁掉他与张四维的仕途。



    这时。



    吕调阳看向王崇古:“王部堂,这里也没外人,老夫便开门见山来讲了。”



    “待此奏疏上的罪名被查实,张、王两大家族必然血流成河,甚至关满整个山西的监狱。为边境稳定,为山西百姓免遭牵连,张阁老与老夫商讨出了两条对策,你考虑考虑。”



    随即。



    吕调阳便将张居正所提的“去官留商”与“留官去商”两个选择交到了王崇古的里。



    王崇古面色阴沉。



    选择去官留商。



    张、王两大家族将失去靠山,虽然当下有替罪羊顶着,朝廷不会让山西血流成河,但两大家族走向没落是迟早的事情。



    选择留官去商。



    即他们将要亲毁掉自己兴盛起的家族,能暂保自己,但张、王两家将在一年内走向覆灭,许多族人都会遭到重惩。



    张居正与吕调阳更倾向于留官去商,即直接毁掉张、王两大家族。



    他如此倾向。



    是因王崇古与张四维对朝廷还有用,二人都在京师任职,便掀不起什么风浪。



    张四维虽然是阁臣。



    但只要张居正身体好,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阁臣之位都有可能是张居正的。



    张四维只能如万历所言,永远都是“入阁随元辅做事”的那个人。



    至于王崇古,已接近致仕的边缘,不去山西,权力只会越来越。



    王崇古想了想,抬起头。



    “二位阁老,没必要做这么绝吧!张、王两大家族,是犯了一些错,但只是一些族人的错,将他们重惩不就行了”



    此刻的王崇古,还期望着重惩两大家族推出来的背锅人即可。



    张居正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道:“涉及摇撼大明江山者,一律重惩,绝不姑息一人!”



    顿时,王崇古有些急了。



    “二位阁老,大明之山西,犹人之束带,带断则衣解。如今,毁掉张、王两家,就是毁掉山西的商贸,毁掉山西的百姓,甚至毁掉边境的和平!”



    张居正轻捋胡须,质问道:“山西被毁,朝廷可重建,然大明被毁,谁来重建”



    此刻,王崇古已无言以对。



    目前。



    张、王两家到底有没有造反之心已经不重要,关键是让朝廷相信张、王两家对大明很重要,且没有任何造反之心。



    “我要见陛下!”王崇古缓了缓道。



    他期望通过服万历,来获得朝廷对张、王两家的轻惩。



    此刻,张居正已知晓王崇古不可能妥协。



    他点了点头,道:“我便再给你一次会,你可以向陛下呈递奏疏,然后等待陛下召见,若你难以服陛下,而又不同意我给的选择,那我只好将此奏疏公之于众了,到那时,山西若有乱,我将让你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王崇古没有话,心中却道:我赌你为了大明江山,不敢闹得鱼死破!



    片刻后,王崇古离开了内阁值房。



    吕调阳看向张居正,道:“稍后,我去凤磐家一趟吧!”



    张居正点了点头。



    王崇古离开内阁后,虽不会与张四维见面,但必然会将刚才之事告知张四维。



    二人,同气连枝,必然会商量对策。



    故而,当下已不用再瞒着张四维。



    接下来,这对甥舅大概率是要与张居正对着干了,甚至不死不休。



    



    入夜,顺天府会同馆。



    王崇古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他已命亲随将此事告知张四维。



    接下来。



    他们面临的将是张、王两大家族最大的困境。



    “这定然是张居正的主意,张居正是想毁掉我与张四维,当下唯一的会就是取得陛下支持,而让陛下支持,就必须让他知晓毁掉张、王两大家族的危害!”



    “山西不能没有我张王两家,朝堂不能没有我王崇古与张四维!”王崇古喃喃道。



    与此同时,吕调阳劝张四维无果。



    张四维一心想要向上爬,容不得仕途有瑕疵,容不得家族倒下。



    他一口咬定海瑞是诽谤,完全不承认张家那些足以被砍头的大罪过,且扬言要弹劾海瑞诽谤。



    



    翌日一大早。



    王崇古与张四维的申辩奏疏便传到了万历中。



    一人尽言张王两大家族对山西、对大明的重要性;一人诉苦,称海瑞为博直名,诬告诽谤,希望朝廷为他们主持公道。



    二人睁着眼睛瞎话,在赌朝廷不敢重惩他们,不敢重惩张、王两大家族。



    当下的大明,禁不住山西大乱、边境大乱带来的伤害。



    万历看罢奏疏后,直接选择留中不发。



    这其实已表明了态度。



    宁愿两败俱伤,也要将此毒瘤铲除。



    接下来。



    待朝廷将海瑞这份奏疏公布,此事便再无挽回时。



    就看海瑞的罪证够不够硬,以及张四维与王崇古如何开脱辩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