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元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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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元朔



    元朔元年腊月,窦氏余党尽诛。



    郭解独坐灞桥,将玉觽沉入冰河。



    卫广捧来新制犀甲:“陛下欲拜君为骁骑将军,征匈奴”



    “某十年饮雪,非为封侯。”



    郭解拾起残破符节,“但求边市再无毒盐,稚子不丧父兄。”



    暮雪吞尽话音,对岸盐车吱呀,依稀仍是元朔的春寒。



    阴山北麓的盐湖凝结着残冬的冰凌,郭解蹲身掬起一捧卤水。



    青铜刀鞘浸入冰水时,泛起细密的盐晶,这是他在北海十年养成的习惯,每临大战必先洗刃。



    “报!斥候队在东南山谷发现匈奴牧群。”



    材官什长张滕滚鞍下马,皮甲上凝着霜,“约三百头羊,护卫骑兵不过二十。”



    郭解将环首刀横置膝头,刃口映出冷月:“让儿郎们饱餐一顿。记住,只宰病弱羔羊,莫伤种羊。”这是北海牧奴时悟出的道理:断其畜源,甚于斩敌。



    汉军营地篝火渐熄,郭解独坐磨刀石前。



    十年塞外风霜蚀出刀身细纹,他取盐湖卤水为砥,青铜与砂岩摩擦的锐响惊起夜枭。



    卫广掀帐而入,十石弓的牛角弭在火光中泛黄。



    “探马单于庭前日西迁百里,“卫广将箭簇浸入乌头碱,“此番出击,恐是窦氏的调虎离山计。”



    郭解试刃斩断飘落的鹰羽:“某要的就是他们报信。”



    刀锋指向羊皮地图,“狼山隘口的盐道,该派上用场了。”



    八百轻骑在寒风中列阵,郭解逐人查验装备。



    每副钩镶的铜刺都要蘸盐测试毒性,马鞍侧的革囊必须装满混着雪水的盐粒。



    这是元朔三年灞桥血战后改良的军制,盐既可疗伤,亦可杀敌。



    “弓弦裹了海豹油”郭解扯动卫广的柘木弓,“漠北风厉,须用北海的法子。”



    他抛过狼胃制成的油囊,那是逃离匈奴时藏在裤裆里的秘物。



    晨雾漫过山脊时,汉军占据制高点。



    郭解以刀鞘在盐碱地画阵:“前队以钩镶锁马足,中军掷盐迷眼,后队毒箭攒射。”



    这是根据匈奴骑兵惯用突袭改良的战术,盐雾能令战马失蹄。



    卫广率五十材官伏于侧翼,柘木弓弦缠着马鬃:“待某鸣镝为号,先射牧羊人。”



    他指向山谷中升起的炊烟,匈奴牧奴正宰杀病羊,正是汉军昨夜故意驱赶的瘟畜。



    朝阳刺破云层时,匈奴游骑发现异常。



    郭解挥动赤旄,前队材官突然掀开盐渍伪装。



    钩镶的铜刺在阳光下反射毒芒,受惊的羊群反向冲乱匈奴阵型。



    “放盐!”张滕暴喝。汉军以革囊抛洒盐粒,晨雾瞬间化作白障。



    匈奴战马吸入盐雾,接连打着响鼻栽倒。



    卫广的鸣镝穿过雾霭,护卫骑兵尚未搭箭,喉头已绽开血。



    “斩首二十三级,俘牧奴七人。”



    张滕呈上染血的羊皮卷,“从此人怀中搜出,绘有汉军屯粮地的地图。”



    郭解展开皮卷,朱砂标记的正是窦氏在五原郡的私仓:“好个借刀杀人。”



    他蘸取匈奴血在卷背补画,伪造出粮仓空虚的假象,“放两个牧奴回去报信。”



    卫广架起铁釜,将战获的瘟羊肉混盐烹煮:“单于庭若知粮仓空虚,必派精骑劫掠。”



    他撒入解毒的甘草,“届时伏兵于狼山盐道”



    郭解削制箭杆的忽然停顿:“不够。要让匈奴人以为,窦氏私仓藏有酎金。”



    他劈开缴获的箭簇,露出内芯的少府铭文,“把这些混入尸体伤口。”



    汉军伪装战场,将刻有“五原窦”的箭簇插入匈奴尸首。



    卫广在显眼处“遗落”半枚玉觽,与窦太主赐给匈奴使者的信物一模一样。



    张滕率队驱赶羊群西去,蹄印故意凌乱如溃逃。



    “单于生性多疑,见此场景必分兵查探。”



    郭解磨利最后一支箭,“我军趁夜奔袭百里,直捣龙城祭坛。”



    残阳染红盐湖时,八百轻骑列阵砺刃。



    郭解以刀鞘击节,吟唱北海牧奴时学的匈奴战歌。



    汉军应和声震动山岳,惊起栖鹰蔽空。



    “此刃饮血,不为封侯!”郭解斩断窦氏旌旗,“但求边郡稚子,不识锋镝之声!”



    八百环首刀同时出鞘,盐雾中寒芒如星。



    马蹄裹麻,人衔木枚。



    汉军沿盐湖悄行,卫广率斥候前出十里。



    郭解摸向怀中玉觽,内侧刻着龙城密道图,这是用十年牧羊换来的情报。



    “报!东南五里发现匈奴侦骑!”探马喘着粗气,“约三十轻骑,正朝我军而来。”



    郭解与卫广对视一眼,同时吐出二字:“风雪将至”



    暮色吞没最后一缕霞光时,阴山飘起鹅毛雪。



    郭解扯下战袍伪装的羊皮,八百轻骑在盐雾中化作幽灵。



    卫广的鸣镝蓄势待发,而匈奴侦骑的马蹄声,已近得能听见弯刀出鞘的摩擦



    阴山隘口的白毛风卷着盐粒,抽打在汉军皮甲上铮铮作响。



    郭解扯紧羊皮面罩,冰晶在睫毛凝结成霜。



    他俯身贴住马颈,这匹北海带回的乌骓马正循着十年前逃亡的蹄印疾驰。



    “东南,三十骑!”卫广的鸣镝穿透风雪。



    匈奴侦骑的弯刀刚出鞘,汉军前队已甩出钩镶。



    铜刺扎入马腹的刹那,张滕率队抛洒盐袋,雪雾瞬间混作白障。



    受惊的匈奴战马在盐雾中打旋,鞍上骑兵接连栽倒。



    郭解率中军突入敌阵,环首刀专斩马腿,这是北海牧奴时与狼群搏杀悟出的技法。



    卫广的毒箭掠过他肩头,精准钉入百夫长咽喉,箭杆中空的哨音竟与风雪同啸。



    “留活口!”郭解刀背拍晕最后一个匈奴兵,扯开其裋褐。



    胸前黥印的“五蠹”纹渗着孔雀石毒,与窦氏死士如出一辙。



    羊皮地图从尸首怀中滑落,朱砂标注的正是汉军今夜要袭的龙城祭坛。



    八百轻骑沿结冰的河道潜行,马掌裹着瘟羊皮防滑。



    郭解摸出玉觽在冰面轻叩,空腔回响惊起夜枭,这是当年匈奴萨满传授的探冰术。



    卫广突然勒马,箭簇指向冰层下的幽蓝:“盐卤暗流!”



    汉军以钩镶为杖,在冰面凿出北斗状孔洞。



    



    盐卤喷涌时,郭解掷入火折,幽蓝火焰顺着河道窜向匈奴哨卡。



    十年北海苦寒,他早已摸透硝盐遇火即燃的特性。



    龙城哨兵发现冰河异火时已迟。



    火蛇舔舐盐渍城墙,千年夯土在爆燃中崩裂。



    郭解赤旄前指,八百轻骑分作三队。



    左队以钩镶勾塌箭楼,右队用毒箭压制哨塔,中军直扑祭坛。



    “护神鼓!”匈奴萨满的嘶吼淹没在轰鸣中。



    卫广连发七箭,箭箭穿透铜鼓皮面,藏在鼓中的盐铁质剂倾泻而出,正是窦氏通敌的铁证!



    单于近卫的狼弓队从山坳杀出,重箭穿透三层皮甲。



    郭解喝令变阵,汉军突然四散为十人队,借着风雪在废墟间游斗。



    这是他在北海躲避追捕时琢磨的狼群战术,每队配钩镶、毒箭、刀斧各三,专攻重甲缝隙。



    卫广踞守断墙,十石弓弦已崩断两次。



    他改用缴获的匈奴角弓,毒箭穿过铜甲接缝,将狼弓队正副统领串成血葫芦。



    风雪裹着盐粒灌入伤口,垂死者竟在剧痛中笑出癫狂。



    祭坛金人在火中扭曲,融化的酎金与匈奴血混作赤溪。



    郭解劈开最后一个萨满,青铜刀豁口处粘着碎骨。



    卫广突然拽他扑倒,三支重箭擦着发髻钉入盐砖,暗处竟有伏弩关!



    “西南残塔!”郭解甩出钩镶锁住塔柱。



    张滕率死士攀援而上,短刀捅进弩眼眶时才发觉是汉人面孔,皮甲内衬竟缝着窦氏私兵符!



    晨光刺透雪幕时,龙城已成修罗场。



    郭解拄刀清点,斩首四百七十三级,俘萨满祭司两人。



    缴获窦氏通敌帛书十二卷,钤长乐宫印。



    熔毁祭天金人七尊,得酎金三百斤。



    “单于金帐西迁百里。”卫广展开染血地图,“昨夜俘兵招供,狼弓队主力正在”



    朔风突然卷起盐雪,天地间响起闷雷般的马蹄声。



    郭解握刀的骤然收紧,远山雪线处,单于的王旗正掠过盐湖,金帐狼旗在朝阳下泛着死光。



    盐湖冰面在铁蹄下震颤,郭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乌骓马似乎嗅到故土气息,前蹄不安地刨着冰碴。



    卫广将最后三支毒箭插入雪地,箭头孔雀石毒渗入冰层,绘出狰狞的狼首图腾。



    “该清算十年旧账了。”郭解扯下残破的羊皮面罩,刀鞘第六十道刻痕浸透血盐。



    八百残兵在他身后列阵,钩镶倒刺挂着碎肉,像极了北海狼群噬杀后的獠牙。



    单于金帐前,三千狼弓队张满重弓。



    军臣单于的金刀划过冰面,祭天祷文随盐粒飞扬。



    而汉军的赤旄,正迎着朔风卷成血色旋涡



    元朔四年春。



    单于金帐的狼旗在盐湖反光中刺目,三千狼弓队如黑云压境。



    郭解扯下残破的羊皮面罩,露出北海风霜刻蚀的疤痕。



    乌骓马嗅到血腥,前蹄暴躁地刨开冰碴。



    “锥阵,分翼!”郭解赤旄前指,八百轻骑裂作三股。



    左翼钩镶拖行盐袋搅乱雪雾,右翼毒箭借风势抛射,中军精骑直扑王旗。



    这是北海十年琢磨出的破阵术,以盐雪为障,化寡为众。



    狼弓队重箭离弦的刹那,汉军左翼猛然掀开盐袋。



    狂风卷着雪粒与盐晶扑向匈奴阵线,箭雨在混沌中失了准头。



    卫广率右翼从侧翼切入,毒箭专射马眼,这是他在灞桥之战中射杀董偃的法子。



    郭解的中军如尖刀突进,环首刀专斩旗。



    乌骓马跃过倒伏的狼旗时,刀锋顺势劈开牛皮战鼓,藏在鼓中的酎金锭四散飞溅,单于竟融了汉廷岁赐铸鼓!



    单于近卫的弯刀队如狼群合围,郭解喝令变阵。



    汉军突然收拢为圆阵,钩镶在外层架起铜刺铁壁,毒箭在内圈抛射弧箭。



    卫广踞坐阵心,十石弓弦震如雷吼,鸣镝贯穿百夫长铁胄,箭杆炸开的盐粉迷了后排敌骑。



    “破绽在左!”郭解刀鞘指向狼弓队副将。



    张滕率死士突前,钩镶锁住马腿的瞬间,三棱箭已钉入甲胄腋下接缝。



    副将坠马的惨叫中,汉军圆阵陡然裂开缺口,毒箭如蝗扑向溃散的匈奴骑兵。



    郭解踹翻金帐前的祭火盆,烈焰顺着盐渍毛毡窜上穹顶。



    单于亲卫持金刀劈来,刀法竟有汉地材官营的痕迹,必是窦氏私授的破阵术!



    郭解旋身避过刀锋,环首刀顺势插入甲胄领口,十年北海苦寒练就的巧劲尽吐。



    “这一刀,还你北海十年囚!”刀身拧转,铁甲如纸撕裂。



    亲卫踉跄倒地,怀中滚出窦氏玉觽,内侧“五蠹”纹浸透血污。



    金帐轰然坍塌时,军臣单于的白旄牛车已驰出二里。



    郭解夺过匈奴角弓,三箭连发。



    一箭射断牛轭,二箭贯穿驭,三箭钉入车舆。



    卫广率骑队包抄,却在雪雾中撞见诡异一幕,牛车暗格弹开,窦氏使者的尸首随盐袋滚落。



    “好个借尸嫁祸!”郭解劈开车辕,羊皮地图上朱砂标记着五原郡粮道,“速报卫尉,窦氏要断我军归路!”



    “狼弓队主力未灭。”郭解摩挲着刀鞘第六十一道刻痕,“单于王旗西去,必奔狼山盐道。”



    朔风忽卷雪浪,天际线处隐约浮起尘烟。



    斥候纵马来报:“西北三十里,匈奴辎重队押送盐车!”



    乌骓马忽然昂首长嘶,郭解望向盐湖西岸。



    风雪中缓缓行来的辎重车队,辕马铁蹄印深如沟壑,这等载重绝非寻常粮草。



    卫广扯开缴获的狼皮袄,露出内衬的汉绢地图:“看这车辙走向,怕是窦氏要借匈奴之运毒盐入塞!”



    郭解抓起把带血的盐雪,任其在掌心融成赤水:“截下盐车,某要活口。”



    刀鞘重重顿地,八百残骑在暮色中化作幽灵,马蹄裹着复仇的怒焰,碾向渐暗的盐湖天际



    盐湖的冰面浸透血色,郭解踩着咯吱作响的盐粒,靴底黏着未冻实的血冰。



    卫广正带人撬开匈奴辎车的铜锁,铁器摩擦声惊起秃鹫盘旋。



    “盐砖夹层藏箭簇,粟袋底部垫铁锭。”卫广用弓弭挑起半片甲胄,“这法与三辅铁官存档的私铸案如出一辙。”



    甲片内侧的“窦”字烙痕被盐水蚀得发黑,却仍能辨出元朔元年的少府工官印。



    郭解蹲身抓把盐雪,在辎车辕木画出灞桥轮廓:“当年截杀董偃的盐车,轴轱榫卯也是这般改制。”



    他刀鞘敲击车板,空腔回响惊得战马扬蹄,暗格内赫然蜷着两名汉人工匠,脚筋腱俱被挑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