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袁鹤凿出的这一声“咚”和那句咬牙切齿的威胁,让教室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都好奇地用探究的眼神看向他们。
而其中,又以斜前方射过来的一道目光尤甚。
饶是罗晓谕的神经横截面堪比电线杆,也感受到了那目光中夹杂的痛快、嫉妒以及幸灾乐祸。
罗晓谕气定神闲,扬着下巴,轻蔑地看着袁鹤,就像真的在看一只自不量力的蟑螂。
效果很好,迅速地第二次激怒了他。
对着罗晓谕比了个中指,袁鹤大步流星地迈出了教室门。
那道目光仍然粘在她身上,罗晓谕迎上去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的主人,坐在第一桌的一个带着厚厚近视眼镜的瘦女生,郭可欣。
罗晓谕看她那恨不得把自己撕开咬碎的狠劲儿,怕是这姑娘早就对袁鹤芳心暗许了,这是拿他们当情侣闹别扭呢?
可她光有色心没色胆,不去向心上人剖白自己的一片深情,只知道冲着罗晓谕使劲,就算她的眼珠子杀伤力堪比美杜莎,能把罗晓谕给瞪石化了,也不代表袁鹤就会跟她在一起啊。
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眼对视了几分钟,直到周川咋咋呼呼地端着盒饭回来。
郭可欣转过身,脑后的马尾也跟着大幅度地甩了一下。
周川就坐在林纾的位置上,掰开一次性筷子递给罗晓谕。
“喏,这项技能你永远也学不会吧。”
罗晓谕每次都会把两根筷子其中的一个掰成残疾,她自己也总结过原因,这完全有迹可循——从美术课,她的手工都是全班最差的。
周川总结原因:上帝把罗晓谕的那扇门开得太大了,总得适当关上几扇窗户。
而她这么不擅长动手的人,偏偏很爱折腾自己的指甲,尤其是脚趾甲,因为藏在袜子里不见人,颜色花样基本都是三天一换,可她自己总是要么涂出界,要么薄厚不均匀,所以一般都会到区附近的美甲店去,平时都是她们俩一起,可周川现在一放学就急着回家,只怕今天要她自己去了。
天呢,她这么不善言辞,要怎么抵抗舌灿莲花的热心大姐,向她提出的办卡请求呢?
“嘿嘿!”周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对了,今天晚上去我家吃饭,吃完饭我好把手机拿给你啊。”
“好”,罗晓谕若有所思应了一句,老罗和林纾应该都会很晚回来,她一个人在家也只能吃泡面。
至于指甲么,反正那一整套的工具她都有,大不了今天自己DIY一下。
“对了,你同桌怎么今天没来上学啊?”
“他家有事。”
周川惊讶:“这你都知道?你们私下来往甚密啊。”
罗晓谕拿着塑料勺子舀土豆泥吃,一下子想到早上出门时还堆在她家客厅地上的林纾的行李:“你晚上送我回家,会发现更多‘惊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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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罗带着林纾,帮忙料理宋秀娟的后事。
肇事司机家的条件也并不是很好,一家人愁眉苦脸地在跟老罗砍价,林纾坐在交警队办公室外的长椅子上,看着腆着肚子微胖的老罗,挥汗如雨地为他的权益据理力争,心里不出的滋味。
他脚上穿的,还是昨天那双泡开了胶的运动鞋,因此他今天走路的姿势都格外秀气,生怕走着走着,脚就会从裂缝里钻出来。
最终两家人商定了一个都能接受的数目,签了字,这件事就算解决了。
林纾被老罗叫进去签了字按了手印,自此,他要做的事就是等着银行|卡里进来对方家属赔偿的十万元。
从交警队出来,老罗带他去罗晓谕最喜欢的那家店吃饭。
下午,还要去注销宋秀娟的户口和身份证。
“林纾啊,呵呵......”老罗点完菜,觉得相对无言的两个人实在太尴尬,想找些话题,“到了一中这段时间,还适应吗?”
他原本以为,答案会是否定的,因为就连他的班主任都在带头看不起他。
林纾点点头:“都挺好的。”你们,都对我挺好的。
至于被看不起,在哪儿都一样,以前在县城读书,他们家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穷了,那儿的人素质普遍还要更低,除了几个爱惜他才华的,拿他当宝的老教师,其他的人对他也没客气到哪去,相反的,在一中,至少大家还都懂得掩饰自己的厌恶和鄙夷。
“那就好,我跟你爸妈啊,当年是最好的朋友,你一晃这么多年没见,你都这么出色了。对了,在老家,还有什么亲人么?要不要我通知他们来参加你妈妈的葬礼啊?”
“外公外婆还在,只是他们年纪大了,普通话不会也不大听得懂,还是不要叫他们来了,罗叔叔,我想...要么就不办葬礼了吧,我怕我付不起。”
“钱的事你别担心”,老罗越过桌子去拍他的肩膀,他觉得这是男人之间加油气的一种方式,“我跟你爸妈那么深的交情,一定让她体体面面地走。”
“那我以后一定还您钱。”林纾脸上的表情很坚定,这么最起码能让他觉得他和罗晓谕的关系平等一些,而不像是一只被她家收养的流浪狗。
“好,莫欺少年穷,罗叔叔就很看好你,你们袁老师也总跟我夸你,我听他,你对新能源开发有兴趣?”
一到这个,林纾的眼睛都比之前亮了。
他微微欠着身子,从被洗得松垮的领口里,露出清秀的锁骨。
“嗯,之前我最喜欢的定律就是能量守恒定律,物质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彻底消失,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这个茫茫宇宙中。”
老罗微笑着鼓励他继续下去。
“但并不是所有的能量都能直接被我们利用,可那些并不是就等于是没用的了,既然能量和物质之间可以相互转化,为什么我们不能把那些看起来‘没用’的东西变成用得上的呢?就比如现在很普及的风力发电,就是动能转化成电能的一个完整装置,还有化学课上的液体电池,证明化学能也是可以转化成电能的,而这样的化学能,在大自然里应该储备量还有很多。”
“所以,你主要想研究的方向是,新能源开发中的电能?”
林纾点点头:“电能虽是可再生能源,但现在基本上每家的电费不会比水费低,除了用途更广泛以外,我想每度电的价格不低应该也是一个原因,就像...,之前我家,装了电灯也常常不会点亮,因为台灯的功率更,这样一个月就能省几十块。如果用的电器更多、功率更大比如空调、热水器这种,每个月的支出就会更大。”
“确实,那你最开始对这个方向感兴趣,是从经济角度出发的?”
“也不全是”,林纾咧了咧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时候接受外界信息很落后,别的朋友看米老鼠唐老鸭或者是蜡笔新,我家的电视只能看三个台,我经常看的节目就是新闻、走近科学,还有一些老科学家的纪录片,就想...想成为跟他们一样的人。”
老罗的目光里饱含赞许,他多不多也做了三十年的老师,见到如此有天赋肯吃苦又有想法的学生,就算不是宋秀娟的儿子,他也会很偏爱林纾。
“不错,不过作为你的师长我得提醒你,科研这条路很辛苦,搞开发更是‘十年磨一剑’,但好在你选择的以后要走的那条路,已经有人踩下了脚印,这么一比,我窝在一个城教物理就太平庸了。”
服务员端着大托盘走到桌前,一盘一盘地上菜。
“多吃点,看你瘦的。”
老罗一个劲儿地给林纾夹菜,把他的碗里堆上山。
他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嘱咐林纾,沉吟了一下,咕嘟嘟喝了一大杯水。
“对了,鱼这孩子吧,从让我们惯坏了,脾气不好,她要跟你什么难听话,你别往心里去。”
“好。”林纾回答得很乖巧。
垂下睫毛,想起她手指从自己脸上刮过的感觉,想起她明艳又俏皮的笑容,想起...她香甜娇软的嘴唇。
她,明明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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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十八相送”到电梯口的周妈妈,罗晓谕抱着手机盒子拎着书包,带周川回了她家。
电梯门都快关上了,周妈还冲着那条越合越窄的缝隙喊道:“我让你爸九点半去鱼家楼下接你啊。”
电梯缓缓下降,罗晓谕笑着问周川:“家庭的温暖把你烤熟了吗?不过你爸妈在家你奶奶还对你这样啊。”
她可忘不了这一顿饭的时间,周奶奶对她“蹭饭”行为三不五时的冷嘲热讽,虽然每次都被周川她妈给圆了过去,不过细想也能理解,她连周川这个亲孙女都不喜欢,她一个外人,自然更恶劣了。
“有点饱和,快要糊了。”周川抠着电梯里的燕窝广告,“我还有点想念跟我奶奶两看相厌的日子了呢。”
到了罗晓谕家,周川换了鞋,进到客厅就看见那个大行李袋。
“你爸什么时候沾染上的捡破烂的习惯啊?”
她走过去,蹲在旁边仔细看了看,“捡也捡个好点的啊,这包都有咱俩年纪大了吧?”
罗晓谕也走过去:“不知道,这是林纾的。”
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出一个苹果,直接塞到周川张着的嘴里:“他妈妈,因为车祸去世了,我爸总之就是出于各种原因收养了他,不对,应该是收留,他应该会一直在我家住到上大学吧。”
周川“咔擦”咬了一口苹果,坐到她身边:“同居啊?偶像剧里都这么演,不过你俩性别弄反了吧,不应该是你去他家住吗?现在怎么有种倒插门的感觉呢?”
罗晓谕拆着手机包装盒:“人家很可怜了好吗?你当着他面可别开这个玩笑啊,他纯得跟一棵白杨似的。”
周川凑过来:“对了,这个手机得用卡,我忘告诉你了,周末咱俩去营业厅换卡吧。哎对,你他像白杨,还真挺像,又帅又挺拔。”
“评价这么高,你要收了他呀?”
“我还在等我的文静哥哥。”
“还有叫这个名的男生?”
“可能不是安静的静吧,我记不清了,就记得那时候他换牙,门牙好久才长出来,我们笑他,他还这叫笑不露齿,后来才知道,因为没齿可露啊。”
周川把苹果咬得到处是牙印,羡慕地看着罗晓谕的大胸细腰长腿:“找到了也很不乐观,他早就长大了,喜欢的肯定是女人而不是女孩,不过我...还是那么平。”,她经常得意于自己够白够瘦眼睛够大,有一张漫画女主角的脸,就是背影看起来像初中生。
罗晓谕捏了捏她的脸蛋:“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精灵呢?”
“可我又不是精灵,顶多算是个哥布林。”
“他大我四岁,等我大学毕业他都要三十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啊,我时候许的那个嫁给他的愿望是肯定不会实现了。”
罗晓谕低头剥橘子皮,剥完皮又心地把细碎的橘络撕下来,她总觉得那东西吃起来很苦。
“结了婚又怎么样...,谁又能保证陪着谁一辈子不走呢。”
周川偷偷摸摸把苹果核丢到茶几上,又拿了一个猕猴桃。
实际上,她觉得罗晓谕的也不是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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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川走了不久,老罗就带着林纾回来了。
罗晓谕倚在门框上,看他们把林纾的行李拆开,分类安置到老罗的柜子里。
林纾的行李袋鼓鼓囊囊的,拉锁还不怎么好用,老罗龇牙咧嘴地把拉锁头整个扯掉了,里面的东西呼啦一下洒出来。
有一部分都是书,封面和发黄的纸张跟林纾看起来一样朴素,几件不同季节的衣服和一双棉鞋大喇喇地露出来,叠放得还挺整齐,林纾爱惜地把它们拿出来。最后,又掏出几个灰扑扑的哑铃。
唔,难怪他看起来瘦却一点不弱。
家里大号的拖鞋只有一双,穿在老罗脚上,林纾从昨天就一直穿着罗晓谕淘汰下来的旧拖鞋,原本塞在鞋柜的角落,只有37码。
就像灰姑娘的姐姐穿着不合脚的水晶鞋,脚趾和脚后跟都被露在外面。
罗晓谕注意到他袜子上昨天还很显眼的破洞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补好了,针脚还挺密实。
肯定不会是老罗的手笔。
老罗帮着林纾暂时整理好了东西,就去洗澡了,他今天跟肇事司机家属唇枪舌战的时候,真是流了不少的汗。
林纾在铺床,像个贤惠的妻子,把他和老罗的枕头摆得端端正正的,被子展开。
“哎!”罗晓谕叫他。
“什么事?”
“会不会涂指甲油?”
“啊...?”
罗晓谕几步走到他身边,拿出她挑出来的最不喜欢的颜色,把林纾按在了床上。
她今天穿着一件粉白色的泡泡袖睡裙,领口其实开得不大,但是因为角度微妙,还是让林纾看直了眼。
“脱鞋,不对,脱袜子!”
“不是应该先脱衣服吗?”嘴里嘟囔着,林纾还是按照罗晓谕的指示剥|光了自己的脚。
罗晓谕把那瓶孔雀蓝的指甲油递过去:“你涂几个趾甲我看看。”
林纾委屈地,给自己的右脚脚趾甲全都涂成了蓝色。
罗晓谕检查了一下,颜色饱满均匀,也没有涂过界。
很好,他也不算“百无一用是学霸”了。
“噔噔噔”跑回房间,罗晓谕拿着她的桶又跑回到林纾面前。
笑得像一只满肚子坏水的狐狸:“伙子,想找个兼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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