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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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晓谕被林纾扛在肩膀上, 胃被他的肩胛骨硌得生疼,可她始终忍着。

    跑到一处还算热闹的广场, 围在一群载歌载舞的大妈外面,林纾正犹豫着, 该不该先把罗晓谕放下,让她坐在花坛的边上。

    短暂的停顿,带着土腥味的空气便争先恐后地蹿进他的肺里, 像一根根牛毛细针扎在他的腹腔。

    罗晓谕迷蒙着兔子一样的红眼睛帮他拍背, 她头朝下,两只手无力地捶,像是古代被抢婚的良家女子,最后顽强却无力的挣扎。

    “嘀嘀”的喇叭声自他们身后响起, 林纾扛着罗晓谕回过头, 看到那辆之前载他们来的出租车,司机把车窗摇了下来,探出头看向他们。

    看见林纾转过身, 问他们:“还回不回市区?”

    “回,去医院。”

    林纾拎着书包扛着罗晓谕, 提步就要上车。

    罗晓谕戳戳他的腰:“万一周川还在这儿怎么办?你也看到了,这儿这么乱......她还是一个人。”

    林纾斩钉截铁:“先送你去医院洗眼睛,我自己再回来找。”

    上了车,司机得意笑道:“我刚去那边加完气,想着这种地方你们也不会待太长时间,慢悠悠兜了几圈, 还真让我碰上了,哎帅哥,咱们去哪个医院?”

    “医大二院吧。”

    “好嘞!”

    回去的路途,因为已经错过了下班的高峰时间,一路都很顺畅,下车的时候,司机看着林纾肩扛手提,像是刚赶完集的样子,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伙子,知道疼人,以后错不了。”

    林纾实在没心情跟他就此展开攀谈,潦草一笑。

    挂了号,护士领着他们去急诊,边走边嗔怪林纾的题大做。

    值班的是个儒雅斯文的年轻男医生,罗晓谕有点不大乐意,她时候体弱多病,几乎有一段时间,是泡在儿童医院里,对医生有种后天形成的抵触,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异性。

    林纾按她的肩膀,让她牢牢坐在扶手椅上。

    好在男医生并没介意她的矫情,他耐心地让罗晓谕坐好之后,没费什么周折就把她眼睛里的沙粒冲了出来。

    开了一张建议使用的眼药水单子,漫不经心问:“平时经常佩戴隐形眼镜?”

    “是的。”

    “没有。”

    截然不同的两个回答,林纾严肃地看了罗晓谕一眼,她就乖乖不话了。

    “经常佩戴。”

    “有些轻微炎症和刮伤,不严重,坚持每天消毒和滴至少三次这种滴眼液就可以。”他写好了诊断,一只手拎着薄薄的病例,用笔尖敲敲那个龙飞凤舞的眼药水名字。

    “不过,看你们都是学生,平时看书、看电脑时间长,最好还是建议佩戴框架眼镜,还有啊,黑暗的环境里看手机,对视力的损害是很大的。”

    “好的。”林纾回答得很乖巧,把罗晓谕带出来,让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他去开药。

    “我书包里有钱。”罗晓谕拉住他。

    “不用。”林纾还没来得及挣脱她的手,罗晓谕书包里的手机就响了。

    “你帮我接吧。”她很自觉地可怜巴巴道,“我不宜看手机。”

    林纾摸摸她的头发,舒了一口气,掏出手机接起电话。

    是路竞来的,他正和周川在一起,顺便告诉罗晓谕,周川已经跟她的爸妈取得了联系,他也已经通知了曾倩,让他们不用担心。

    “不过,她的脚扭了,咱们区附近不是有个医大二院么?我还得先带她去一趟。”

    听筒里传来断断续续的“不用不用”。

    林纾用口型告诉罗晓谕——周川找到了,又跟那边的路竞:“我们也在医大二院呢,一会儿应该就能见面了。”

    挂上电话,林纾把罗晓谕的手机放好,蹲下身跟她商量:“明天去配眼镜吧。”

    “不要,像个中年妇女一样,鼻子也会变塌,很丑的。”

    林纾帮她拢拢身上的两件校服,拉链都系好,“那就不知道,哪家报社,会要一名失明的记者呢?”

    罗晓谕扁嘴:“周川和曾倩会笑我的,她们都能臭美,就我一个人变得猥琐。”

    “我陪你。”林纾在心里默默计算一副眼镜的价格,“我这个‘斯文败类’一定比你丑。”

    罗晓谕考虑了几秒:“那我要阿拉蕾戴的那款。”

    路竞和周川来得很快,林纾正弯腰,一只手抚在罗晓谕的下颏上,帮她滴眼药水,老远的,就听到周川的大呼叫。

    她趴在路竞的背上,做指点江山状:“天呐,他们是准备要接吻吗?也不注意一下场合!”

    “把我们害成这样,你自己倒还是中气十足的。”罗晓谕表情故作夸张狠厉,抬起左手做了个狠狠掐了一把空气的动作,“一会儿我眼睛好了,就替天行道去掐死你。”

    路竞和林纾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地笑了。

    周川被背进诊室之后,呼天喊地哀嚎叫疼,坚称自己绝对骨折了,在做热敷的时候,罗晓谕兴高采烈进去看她的笑话。

    走廊里除了来往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只剩下林纾和路竞。

    两个人不熟,都想点什么破这种沉默,又怕戳到对方的痛脚。

    呃呃呃了半天,没来得及寒暄,两个人的目光就都被旁边诊室走出来的一群人吸引了。

    先出来的是四五个穿着其他高中校服的男生,后面跟着满脸怒容的家长。

    孩子们都耷拉着脑袋,脸上挂彩,只有一个胖子伤得最重,胳膊用绷带吊着,他妈妈拎着他的耳朵,雄赳赳气昂昂,明明是自家孩子吃了亏的事,她的反应却像一只刚了胜仗的大公鸡。

    “我们家鹏鹏这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就算让他卧床休息了,每天还得喝骨头汤,他不能上学了,我得照顾他,也不能上班,我呢,也不问你们多要,三个月,误工费营养费乱七八糟加起来,三万块吧。”

    “你这是讹人!”另一个满脸不服气的妈妈扯着嗓子叫,“只是轻微的骨裂,再还是你家孩子先狗仗人势欺负人的!”

    从门里探出头的护士很不耐烦:“吵什么!”

    轻微骨裂要三万,林纾没心思看热闹了。

    罗晓谕阻止他跟那些人动手,原来是怕他赔不起钱啊。

    林纾自言自语:“可我真的是赔不起啊。”

    “什么?”路竞问。

    林纾颓然地松松垮垮坐着,他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失望极了,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让他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

    路竞看出了他的沮丧,拍拍他的肩膀:“有心事?”

    “我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林纾把几个时之前,他和罗晓谕的遭遇讲给路竞,“我现在才发现,我其实根本没有能力去保护我喜欢的女孩。”

    路竞安静听完,略沉吟了几秒,安慰道:“你已经比很多同龄的男生做得好了。”

    “路老师,‘有心无力’是件很悲哀的事,我不像你们,本来,本来我拥有的就不多,我想把最好的都给她,可那只是我认为的‘最好’。”

    孤注一掷勇往直前的暗恋让人盲目,急切,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揣着一颗便携外挂的心脏,方便掏出来证明,我的心里只有你。

    林纾愁眉苦脸:“这是一道最难最难的物理题了。”

    路竞若有所思,想起今天傍晚,在昏暗的后台张开手臂扑到自己怀里的那道瘦身影。

    跟十年前那次汇演,那个粘着纸胡子偷亲自己的女孩,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诊室里。

    罗晓谕现在回忆起在江边大排档的那种危急,还是心有余悸。

    周川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我实在是非常愧疚。”举了几秒,又偷偷抬眼去看罗晓谕的表情,“可林纾也太怂了吧,居然都不敢冲上去跟那群企图调戏你的流氓一架?”

    罗晓谕把她的手拽下来,没好气:“是我不让他过去的,他一个人,对方五个人,这不是摆明了会吃亏的么?再了,坏了还不是我心疼吗,自从他认识我,一直都三灾八难的,我不想他再为我受伤了。”

    完,又揣着胳膊站起来审视周川:“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爸出轨了,”周川看着自己正在被正骨的脚踝,低低地,“我妈早就发现了,一直忍着,这次回来这么久也是想用家庭绊住我爸,冷落那个女人,不过最近我奶奶也发现了,竟然撺掇他们离婚,把那个女人娶进门,因为她还年轻,有能力给我爸再生个儿子。”

    罗晓谕很明白她的惶恐。

    “我知道以后,极力劝他们不如就离了吧,我家的生意,你也知道,都是我妈一个人忙里忙外的,我觉得或许离开这个家,我们不会过得比现在差,可是她不愿意,她想出来挽救家庭的办法,就是勇做高龄产妇,再给我爸生个儿子。”

    周川叹口气:“要是那样的话,似乎这个家里,就只有我一个‘外人’了呢,我爸嘴上不,骨子里不还是那套重男轻女的思想,或许真有了弟弟,我就要被送到富士康去了。”

    罗晓谕嘴唇动了动,她明白针没扎在自己身上,什么“你要懂得分享”、“兄弟姐妹是最宝贵的财富”这种大义凛然的话简直是站着话不腰疼,可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你尽管不愿意接受,却无能为力的事。

    长大,不就是把你心里的委屈逐渐调成静音的过程么。

    “对不起,川。”

    带着哭腔的女声从屏风后传来,罗晓谕忙站起身走出去看。

    是周川的妈妈站在那儿,不知道站了多久。

    林纾和路竞尴尬地站在门口,面对罗晓谕询问带点责备的眼神,林纾很无辜。

    护士直接把她带来的,他们俩都不认识周川的妈妈。

    周川做完理疗,她妈妈开车送四个孩子回家。

    问过地址之后他们才知道,原来路竞也住在这个区。

    到了34栋,他下车的时候,周妈妈追了下去,对他千恩万谢。

    罗晓谕有心逗周川笑:“我看阿姨都把路竞当成女婿了。”

    周川淡淡抿唇,没话。

    罗晓谕和林纾回到家,老罗竟然已经在家等着他们了。

    正襟危坐在沙发上,还泡了一壶大红袍,表情严肃。

    “正好,我有事问你们,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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