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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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晓谕的面试时间是上午十点。

    八点半, 她已经画好了妆,站在穿衣镜前端详自己。

    驼色羊绒大衣, 里面是件美利奴的奶白色毛衣裙,腿上一双sw的过膝靴。

    慵懒的大卷披在肩头。

    这张24岁的漂亮脸蛋, 没了青涩,取而代之的,是那抹属于成熟女人的精致。

    老罗还有两年退休, 头发和肚腩一个越来越少, 一个越来越大;每天全部的工作就是上午的几节高一的物理课,对他来简直是信手拈来,连教案都不用翻开。

    罗晓谕装好面试的资料,往包里塞进了门钥匙, 出了门, 算先去吃个早餐。

    站在区门口发愣,几年没回来,也不知道上学时候爱吃的那几家早餐店, 是否还健在。

    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走右边, 可没走几步,一辆从后面追上来的黑色奥迪A6就跟着她慢慢踱,还冲她按喇叭。

    罗晓谕快走几步,那辆车也跟着提速,她站定了不走,那辆车也停在原地;极有耐心。

    这是摆明了冲着她来的。

    罗晓谕站了几秒, 捋了捋包上的流苏,提步往那辆跟着她的车走去。

    略弯下腰,敲了敲车窗。

    “请问你......”她错愕地指着车里的男人,他也正嘴角噙着笑,歪着头看她。

    是林纾。

    罗晓谕收回自己刚刚敲车窗的那只手,揣进大衣兜里。

    直起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上车!”林纾声音低低地叫她。

    罗晓谕往人行道里侧挪了挪,尽量离他远点。

    林纾的车继续以龟速跟她并排。

    “罗晓谕,上车!”

    经过路口,马路对面超市涌出来的一众拎着折鸡蛋和面粉的大爷大妈,拎着篮子围观。

    都坚定不移地认为,这是对情侣在闹别扭。

    “姑娘,你们啊,有什么话还是上车去,你看看,这个样子很影响交通的呀!”

    富有公德心且乐于助人的大妈,来劝罗晓谕,在她背后,对车里的林纾眨了一下眼。

    后面的几辆车,适时地同时按响了催促的喇叭。

    罗晓谕无奈,拎着包走到林纾的车边,想拉开后座的门坐进去,却发现车门不开。

    “耍我呢?”

    林纾从里面锁上了车门。

    “咔哒”副驾驶的门开了,林纾的清冷的声音传出来:“坐我旁边。”

    罗晓谕上了车,狠狠甩上门。

    林纾侧过头看她一眼,她先是不耐烦地理了理头发,又拨弄着包上的穗子。

    百无聊赖地抠了抠指甲。

    就是不抬头看他。

    后面的车又开始鸣笛催促。

    罗晓谕瞪林纾:“开车啊!”

    林纾盯了她几秒,没话,探过身子,嘴唇堪堪划过她的脸。

    停在她耳边,呼出的热气让她面红耳赤。

    “外面还有人看着呢......”

    “呵呵,你高估自己了。”林纾保持着这个让他腰酸的姿势好几秒,伸手,拽过安全带,把罗晓谕结结实实勒在座椅上。

    这才踩下油门,正常速度开车。

    到了下一个红绿灯路口,林纾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探身到后排,拿过一个纸袋。

    直接塞进罗晓谕的怀里。

    罗晓谕动手去拆:“什么呀?”

    “鲍鱼粥、油条,还有一杯加糖的豆浆。”

    “快点吃,吃完正好去面试。”

    罗晓谕没客气,往嘴里填食物,顺便扫视一圈车里的摆设。

    从座椅套到车载香水的瓶子,基本全黑,没有一丝女性化的气息。

    满意地点点头,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你吃了吗?”

    “没有,我五点多就去潘记排队,每个人限量只能买一份。”

    罗晓谕捏着油条,抿着嘴角,举到林纾嘴边:“那...我一个吃不了。”

    林纾没接,别过头:“当了你那么多年垃圾桶,现在我也不想捡你的剩饭了。”

    余光扫到罗晓谕的手颤了颤,即将缩回去,又急急忙忙把嘴伸过来,对着油条咬了下去。

    “哎呀,我的手指头。”罗晓谕甩甩手,“你故意的!”

    林纾舔舔嘴唇:“饿了。”嘴边又被递过来一杯豆浆,插好了吸管。

    喝了一大口,林纾继续开车。

    罗晓谕吃完了早餐,把餐盒收拾好,仍旧装回纸袋里。

    才想起来,上车以后,她都没告诉林纾她的目的地,试探地问:“你知道报社怎么走?”

    林纾“嗯”了一声,“H城晚报,对吧?”

    他知道的,可不止这么多呢。

    “还有多久能到?”罗晓谕抬腕看表。

    “十分钟之内。”

    一时无话,车内温度有些高,林纾单手解开了衬衫的上面几粒扣子。

    又露出那个狐狸纹身,罗晓谕看着它,简直移不开眼睛。

    跟五年前那晚,她粘在身上的贴纸一模一样。

    鬼使神差的,罗晓谕伸手去轻轻触碰,还没碰到,手就被林纾拍开。

    “你这是性|骚扰。”

    罗晓谕摸摸微微泛着红的手背,声嘟囔,“抠门。”

    离得没多远了,能看到报社醒目的牌子。

    罗晓谕拉拉林纾的衣袖:“靠边停车就可以了,我自己走过去,时间还早呢。”

    林纾没理她:“找个车位我开进去,等你面试结束还得接你。”

    “干嘛?”罗晓谕本来以为,林纾今天送她来面试,是受了老罗的嘱托。

    “接你去婚纱店试礼服,姐指定咱们俩做明天的伴郎伴娘。”林纾单手握着方向盘,左顾右盼找车位。

    终于停好了,熄了火,拿起面前的烟盒,抽出一支,含在嘴里,觑罗晓谕。

    “不下车吗?你讨厌烟味的吧。”

    罗晓谕解开安全带,看着林纾指尖细长的烟欲言又止:“我记得你以前也很讨厌的。”

    “这几年,总是失眠,心烦的时候抽一根,时间长就离不开了。”

    “人都会变的,坚持自己喜欢的,也不一定就有好结局。”

    这话得罗晓谕无地自容,拎着纸袋,开了车门。

    犹豫着,又跟林纾:“要不然你先走吧,我面试结束以后还要去找曾倩她们,不想浪费你的时间了。”

    “没事。”林纾“嘭”地着了火,淡蓝色几乎透明的火焰在他的指尖跳跃,看起来很是妖孽,“我也很久没见到她们了,很乐意跟老同学寒暄寒暄,如果你不愿意,我还是在停车场等你。”

    关了车门,罗晓谕提步往报社大门走。

    路过垃圾桶,把手里的纸袋扔了进去。

    虽然念了几年的传播,罗晓谕实际上还没有真正的工作过,尤其是国内。

    在她的印象里,报社这个单位,还保留着九十年代的模样,褪色的红油漆地板,硬邦邦的沙发,橘色台灯。

    一脸迷蒙的编辑和记者,带着厚厚的眼镜在笨重的大脑袋显示器前抠字,写一篇篇豆腐块。

    空气里,一定弥漫着油墨的味道,走廊尽头的大开间,偶尔还会传出机器工作的“嗡嗡”声。

    站在报社大堂里,罗晓谕做了几个深呼吸。

    走到前台,还没话,就有人问她:“来面试的?”

    是个看起来挺和蔼的大姐,脖子上系着紫色的方巾。

    罗晓谕点点头:“我接到了你们的面试通知,我叫罗晓谕。”

    大姐低下头,在一张A4纸印的表格上逐行找了找,“是的,24岁,美国P大硕士毕业,是吧?”

    “对,这是我的证件。”罗晓谕着,就要往外掏。

    “不用不用,面试你的呀,估计是主编,你一会儿直接给她看就行。”

    把手里的表扣在桌子上,大姐指着右边的走廊,“右边,上楼,二楼那儿有牌子。”

    “谢谢。”

    罗晓谕怀着忐忑上楼,在看到站满了走廊的竞争者时,终于这种情绪发酵成了紧张。

    “我不紧张,我不紧张。”罗晓谕默念着,“我用英语参加老外的面试都不紧张。”

    走到“登记处”的牌子前,又报了名字,“我叫罗晓谕,是来面试的。”

    “填表。”桌前的人甚至没抬头,伸手递给她一张表。

    罗晓谕伏在桌上一笔一划填,偶尔还要斟酌着语法和用词。

    “哐!”离她不远的一个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又重重关上。

    冲出来的男生,看起来比罗晓谕还年轻个一两岁,脸红脖子粗,很是愤慨:“就是个没编制的破工作,还这么挑剔!”

    他把肩头的书包往上提了提,站在垃圾桶前,把自己填的那张表撕成碎片。

    “老子还不伺候呢!”

    罗晓谕填完表,交上去之后就耐心站在队伍最后,等着叫到她的名字。

    不过很快,她后面就又站了几个人,听她们聊天,都是同班同学,今年六月刚大学毕业。

    “我听啊,这个牛晓珍是个老处女,性格可奇怪了,你,咱们这青春靓丽的,会不会她因为嫉妒,就不肯录用啊?”

    “难,可我怎么听,就是年轻伙子,也会被她呛啊,咱们学长去年不是也有来面试的,结果差点被骂哭。”

    “一定是她想老奶牛吃嫩草,被拒绝,恼羞成怒了呗!”

    与自己素昧平生的人,仅仅因为即将成为短暂的“对立”关系,甚至对方掌握着一点决定你人生轨迹的权利,就会被无端加上这样恶意的揣测。

    罗晓谕沮丧地捏了捏自己的包带。

    为自己即将面对的职场“滑铁卢”,捏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