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不到五点, 林纾就睡醒了。
屋子里很安静,除了外间猫窝里传来的尖细呼噜声, 就是怀里的姑娘,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罗晓谕拽着林纾的一条胳膊当枕头, 仍是背对着他,整个人窝在他怀里。
曲着膝盖,缩成一团。
形状优美的蝴蝶骨凸出来, 晾在湿热的空气里。
据这是胎儿在母体里十个月, 最有安全感的姿势。
她还是固执地不肯对任何人完全敞开自己的内心。
林纾伸手,把被子往上给她盖了盖,轻轻叹口气。
占了她的身子,下一步再想占了她的心, 看来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五点十五分。
林纾在闹钟响起的前一秒及时地关掉了它, 把响铃的时间重新设定成八点。
抽出自己被压麻的手臂,从旁边拿过一个干净枕头给罗晓谕垫上。
伸手把她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连着吻了十几下。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对被窝产生了如此浓厚的眷恋, 林纾俯身看着罗晓谕的睡颜,简直舍不得移开眼睛。
可自己身上的责任,不仅仅是做一个完美男友,以后成为一个让罗晓谕被所有女人羡慕的老公,他也有他肩上扛着的责任。
如同毕生信仰一般的工作,徐教授和同事们夜以继日的辛苦研发, 这是他胸膛里燃烧着的另一团烈火。
狠了狠心,林纾把罗晓谕包好,自己掀开被子下了床。
洗个澡,准备出发。
———— ————
罗晓谕一睁眼,窗外艳阳高照,身边人已经没了影。
床头柜上的闹钟“嘀嘀嘀”响个没完,罗晓谕伸手去关,直接把它挥到了地上。
效果还是一样的,总算是安静了。
罗晓谕翻个身,背对着阳光,眯着眼睛,喊:“林纾,林纾?”
没人回答。
罗晓谕舔了舔嘴唇,有点渴,都怪林纾,按着她就弄起来没完,她忍着忍着,还是把嗓子都叫哑了。
“哥哥?你在吗?”
也不嫌害臊了,一把年纪,还用这种昵称。
这一声,倒是叫进来一个“哥哥”,阿福颠颠地跑了进来,熟门熟路地从被角钻进来,摸着黑在被窝里爬一段,又把毛茸茸的脑袋在罗晓谕脸旁边伸出来。
还吓了她一跳。
“喵呜!”阿福用耳朵蹭罗晓谕的手,被她不耐烦地敷衍着摸了两下。
它似乎对这种不受重视的感觉很生气,急匆匆跳下床,绕到书桌旁,尝试了几次终于蹦了上去,站在罗晓谕的手机旁,大声叫她:“喵!喵!喵!”
罗晓谕不堪其扰,挣扎着爬起来,也走到桌边,拿起手机,上面有一条未读短信。
来自林纾的。
【你的手机密码还是1991,我趁你睡着的时候,帮你存了我的号码,想我的时候可以给我。
我早上六点的飞机回内蒙,你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到了,做完这个项目就会申请休假,不会让你独守空房太久的。
对了,微信我也加上了,备注是“老公”,我不建议你换掉。
很想你 你的林纾哥哥】
罗晓谕嘴角忍不住上翘。
再看看时间,不得了,她也得赶紧洗漱出门,总不好第一天上班就迟到。
可她穿什么呢?那件凸显身材的旗袍吗?
罗晓谕随手把椅背上搭着的一件林纾的衬衫罩在身上,一边系着扣子,光脚走去查看衣柜。
拉开门,看到的东西让她既惊讶又窝心。
里面百分之八十的空间,整整齐齐挂着的,都是女式的各季节衣服,吊牌还没摘,随手拎出一件,正好是罗晓谕的尺码。
林纾的衬衫外套,稀稀拉拉穿插其中,看起来怪孤单的。
罗晓谕挑了一套看起来就很厚实的牛角扣格子大衣配毛衣和牛仔裤,都是熊的牌子,其实以她现在的年龄,穿这个,有些装嫩的嫌疑了,不过,这是林纾挑的,罗晓谕能想象到,他买这件衣服的时候,她应该也只有二十一二岁。
他一直在为某些可能永远不会实现的目标做着努力,想到这儿,罗晓谕就觉得羞愧。
一定要对他好一点啊,她想着。
———— ————
终于在十点前,赶到了报社大楼。
罗晓谕扶着楼梯杆喘气,下了公交车一路狂奔到这儿,已经年近“中年”的她,还真有点岔气。
找到人事处的牌子,罗晓谕稳了稳呼吸,敲门。
“请进。”
推门进去,离她最近的那张办公桌后面,坐着的仍然是那天给她发表的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他还是没抬头,随口问:“什么事?”
罗晓谕赶紧答:“您好,我是,来报到的。”
那男人从扶着眼睛框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有点认不出眼前这个扎着半丸子头,扮得像个没毕业大学生的姑娘。
“我叫罗晓谕,是牛主编让我今天找您报到的。”
男人恍然大悟:“哦,你等一下。”从抽屉里拿出入职申请表给她填。
填好之后,又带她到法务部签劳动合同,办手续。
做完这一切,时间过去了快半个时。
男人虽然不热情,对罗晓谕还算是耐心,一步一步,也会稍加提点。
带她到一间目测有三四十平的大办公室,把她领到一张放着电脑的空桌子旁边。
“这是你的位置,咱们副刊的记者呀,都在这一间大办公室,有什么不懂的问玲姐。”
“哦,好的。”
男人跟旁边桌的几个同事了招呼,简单介绍了一下罗晓谕是新同事的这个身份。
完,便走了。
“带一寸照片了吗?”旁边有人问。
“这儿呢。”罗晓谕递给他,“包里一直准备着几张。”
罗晓谕又见到了那天系着紫色方巾的大姐,原来她就是玲姐。
玲姐帮罗晓谕把照片扫描进了电脑,给她做好了工作证。
罗晓谕道了谢,接过来,带到脖子上。
整间大办公室被分成了十几个格子间,倒有一大半是空的。
玲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笑,解释道:“都出去采访了,估计你得等聚餐的时候,才能见着齐全的。”
罗晓谕摘下身上的包,放到椅子上,有点拘谨地抠了抠桌沿上一个黑点,问玲姐:“那我的工作安排......”
到现在,也没人跟她,具体要她干什么。
“你去问牛主编啊。”
玲姐拍拍罗晓谕的肩膀,“新人都是这样的,别紧张。”
罗晓谕硬着头皮又敲响了牛巧珍办公室的门。
她没觉得这个女人像外界传的那么......失真,但还是有点怕她,尤其直接跟她四目相对,发生眼神的碰撞。
总觉得她那双阅尽千帆的眼睛,能看到人心里的秘密。
牛巧珍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来报到了?”
很显然,她就记得罗晓谕。
“对,我是想来问一下,我的工作安排。”罗晓谕站在她桌前,捏着自己的手指。
“那天我问你,是否擅长跟中老年人交道......”
罗晓谕点头。
“我对你的工作安排就是,先做三个月的社区记者,今天,你就可以去采访。”
“社区记者?”罗晓谕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这个岗位,从来没听过。
“穿梭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巷,当然,破旧的居多,从大妈们的嘴里,撬出素材,挖出新料。别觉得是对你的大材用,生活里没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件,等着你去报导,你不去跑,等着线索主动找上门不成?”
罗晓谕深以为然:“我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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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寒风像把钝刀子一样刮在罗晓谕的脸上,她只能往上扯了扯围巾。
站在拥挤的楼群里,看墙上的牛皮癣和重金求子的广告。
根据牛巧珍的指示,罗晓谕出了报社的门,百度了一下本市最老最破的居民区,就直奔着这儿来了。
和睦区,八十年代的第一批商品房。
当时能住在这儿,是件值得亲戚朋友羡慕大半年,搬家时还得放一挂鞭炮的大喜事。
可三十年后的今天,这儿早就被淘汰,能搬走的都早就走了,现在住的,多是没有经济能力的下岗工人和合租于此的外来务工者。
或许是因为楼距太,墙面又都是掉了漆的灰白,整体气氛让人觉得很压抑。
罗晓谕见到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行人,都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
好不容易在墙根下,找到几个晒太阳晾菜干的老太太,罗晓谕像是挖到了宝一样走过去。
掂量了半天用词,想坐下来跟她们套套近乎。
“老李家儿媳妇,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啊?”一个穿蓝大褂的老太太,因为没了几颗牙,话有些漏风。
“好像是女孩,我估计着过几年还得生一个。”她旁边的花棉袄,正偷偷摸摸把别人菜筐里的茄子干,抓一把,放进自己的筐里。
罗晓谕觉得自己笑得像一朵向日葵:“奶奶们,你们怎么看待二胎话题的?”
顺着她们刚才的话,这也属于就坡下驴吧?
几个老太太同时抬起头,提防地看着她。
“你谁呀?”蓝大褂问。
“我是咱们H市晚报的记者,专门负责社区新闻的。”
“报社?有没有房地产专栏?”罗晓谕身边一个带着紫色毛线帽的瘪嘴老太太顿时激动了,伸出手就去抓罗晓谕的胳膊,“能不能跟开放商,每家再多分给我们一套房子,我们就搬。”
罗晓谕往后缩:“奶奶,这事儿真的不归我管。”
“那你解决不了,还来问我们干嘛?”
“对呀,多耽误我时间!”
没几秒,罗晓谕眼前的几个人都拎着自己的板凳各回各家了,留下她自己,满脸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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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了家,老罗看见脸蛋通红的罗晓谕,真是吓了一跳。
罗晓谕摆摆手:“爸,我就想休息一会儿。”
换了家居服,带上发箍,罗晓谕拧开水龙头,拘起一捧温水,往脸上扑。
刚一沾到皮肤,脸就像裂开一样生疼。
罗晓谕咬着嘴唇,忍着疼洗了脸,涂上一层厚厚的芦荟胶。
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突然有些泄气。
就像一只外出觅食的松鼠,拖着精致的口袋,却连一粒松子也没找到。
颗粒无收。
作者有话要: 鱼姐需要鼓励,我也需要——你们的花花和挥舞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