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孤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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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雾未散,霜重如雪。



    白泽负立于官道旁,身后站着侯七、老赵等一队螭吻军老兵。



    众人沉默不语,只有战马偶尔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



    \"令牌收好。\"白泽拍了拍李当归的行囊,低声道,\"花生大士若问起极北之事,只风雪,莫提其他。\"



    李当归点头,灰白的眸子扫过众人:\"保重。\"



    侯七突然上前,狠狠抱了他一下:\"臭子,这次一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



    老赵抹了把脸,把一包药饼塞给他:\"路上吃,加了甘草甜的。\"



    李当归翻身上马,勒缰环顾。



    官道尽头,城墙之上,那抹熟悉的玄甲身影却已不在烽火台边。



    \"走吧。\"白泽轻拍马臀,\"十天不等人。\"



    骏马扬蹄,李当归最后望了一眼城墙。



    “我定当归来。”——既是承诺,也是誓言。



    紫金关外,宁芙立于北崖之上。



    远处平原,一道黑色巨兽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迷蒙的雪雾当中。



    李当归回到白虎城后,没有先去找花生大士,而是先去了西城。



    推开百草堂的木门时,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



    李当归站在门口,恍惚了一瞬。



    大姐李灵芝正在柜台前拨弄算盘,眉头微蹙,像是在核对账目。



    二姐李朱砂蹲在院角,持铜碾,将朱砂研磨成细粉,红雾微微飘散。



    青鸢姑娘坐在廊下擦拭长剑,剑锋映着晨光,雪亮如霜。



    阿朵背对着门,踮脚在晒药架上翻动新采的夜荧草,发梢沾着晨露。



    一切如常,仿佛他从未离开。



    \"当归?\"



    最先发现他的是李灵芝。她的算盘\"啪\"地掉在地上,珠子散落一地。



    下一秒,李当归就被二姐李朱砂抱住了。



    \"臭子!\"李朱砂一拳捶在他肩上,眼眶通红,\"还知道回来!\"



    青鸢没话,只是用力捏了捏他的腕,指尖触到那些金纹时,眉头微微一皱。



    阿朵站在原地没动,但中的药筛微微发抖,筛孔里漏下的药粉像一场金色的雪。



    她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的眼睛\"



    李朱砂第一个发现异样。



    她猛地捧住李当归的脸,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眼睑,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回事?\"她声音发颤,\"怎么变成这种颜色?\"



    李当归的瞳孔不再是常见的深褐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北之地特有的灰白,像是被风雪洗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冷冽的微光。



    青鸢的剑\"锵\"地出鞘半寸:\"俱卢族的巫术?\"



    大姐李灵芝没话,只是快步取来铜镜,递到李当归面前。



    镜中映出的那张脸,确实已和当初离开时大不相同——肤色被北地的寒风磨砺得粗粝,眉骨处隐约可见霜冻留下的浅痕,而那双灰白的眼睛



    阿朵站在药架旁,中的药碾\"咚\"地掉在地上。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她。



    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发抖,目光死死盯着李当归的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阿朵?\"李灵芝担忧地唤她。



    可阿朵却像是没听见。



    她一步步走近李当归,指颤抖着抬起,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仿佛不敢触碰。



    李当归一怔。



    阿朵的指尖终于落在他的眼角,那里有一道极浅的纹路——像是被冰晶割裂的痕迹。



    \"这个纹路\"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只有修炼过‘雨步’的人才会有。\"



    夜深时,李当归坐在后院石阶上,看着阿朵独自晾晒药材。



    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偶尔会停下,望向北方的夜空。



    那里有极光隐约浮动,像一抹遥远的召唤。



    \"想她了?\"李当归突然开口。



    阿朵的一颤,药筐差点翻倒。



    \"谁?\"



    \"云苓。\"



    这个名字像一把刀,剖开了阿朵精心维持的平静。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声音却异常冷静:\"她还好吗?\"



    \"很好。\"李当归轻声道。



    阿朵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可眼底的光却更黯了:\"那就好。\"



    夜风吹过,李当归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金石珠子——正是云苓当初给他的。



    阿朵猛地抬头,泪水在月光下亮得刺眼。



    李当归又从贴身的皮囊中取出一卷用蓝线捆扎的羊皮,递给阿朵。



    \"这是她给你的信。\"



    阿朵的指尖在接触到羊皮卷的瞬间就认出了材质。



    羊皮卷轴上的字迹被水渍晕开过,又冻成了冰。



    而捆扎的蓝线是她十五岁那年送给云苓的发绳。



    她死死攥着卷轴,掌心被勒出深痕。



    展开的羊皮上,字迹凌厉如刀刻:



    “朵丽雅:



    北麓第三营地的夜荧草今年开得极好,我按你教的方法晒干研磨,治好了十七个孩子的咳血症我等你,无论多久。”



    阿朵的眼泪砸在羊皮上,立刻冻成细的冰珠。



    她太熟悉云苓的笔迹——那些突然中断的句子,是被剧痛打断的颤抖。



    厢房里,李灵芝将熬好的安神汤放在阿朵床头。



    \"加了茯苓。\"她轻声,\"能睡得好些。\"



    阿朵盯着汤碗里晃动的月光,突然开口:\"大姐你,人真的能找到真正的归宿吗?\"



    李灵芝摸了摸她的头发,指尖温暖干燥:\"就像当归那子——他去了极北,染了风霜,可最后不还是回来了?\"



    窗外,李当归正仰头望着城墙方向——那里有一盏孤灯,彻夜不熄。



    



    而在百里外的俱卢营地,云苓也站在帐外,中紧握着一朵褪色的兰花。



    清晨的百草堂后院,药香混着晨露的气息。



    李当归坐在石阶上,灰白的眸子望着正在晾晒草药的阿朵。



    她动作熟练,却比往日沉默。



    \"阿朵。\"他忽然开口,\"如果有会能让白虎城和俱卢、般度共同生活,你会怎么做?\"



    阿朵的顿了一下,夜荧草的叶片从指缝间滑落。



    \"什么意思?\"她没回头,声音很低。



    李当归站起身,走到她身旁:\"我想去见城主之,谈一条生路。不是征服,不是臣服,而是共存。\"



    阿朵终于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你认真的?\"



    \"是。\"他点头,\"但这条路很难走。所以我想问问你——如果真有这样的会,你愿意和我一起争取吗?\"



    阿朵没有立刻回答。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这双曾经在俱卢族施展唤雨术,也曾在白虎城研磨药粉。她曾是雨女,如今是药师。



    \"我\"她的声音有些哑,\"已经是族中的叛徒了。\"



    \"可你也是最了解两方的人。\"李当归轻声,\"你知道俱卢族并非天生好战,也知道白虎城并非铁石心肠。\"



    阿朵攥紧了中的草药筐,指节发白:\"就算我愿意,他们呢?白虎城会接受一个'蛮族叛徒'的谏言?般度族会听一个'叛逃雨女'的劝?\"



    李当归没有急着反驳,而是缓缓开口。



    “如果是阿尔盖布带领俱卢族人走向和平呢?”



    阿朵的呼吸微微急促。



    \"你什么?阿尔盖布?!那只是传中的预言罢了。\"



    “现在俱卢族有半数人都认为我就是传中的阿尔盖布。”



    阿朵中的铜药碾\"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晒干的夜荧草碎末溅起,在晨光中像金色的雪。



    “吾血即汝血!”李当归突然用俱卢语出了几个古老文字,那低沉的嗓音让阿朵觉得仿佛是在和百年前的祖先对话。



    她死死盯着李当归,嘴唇微微发抖,仿佛他出的不是一句话,而是一道劈碎她所有认知的雷。



    \"你\"她的声音绷得极紧,像是稍一用力就会断裂,\"你?\"



    李当归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灰白的眸子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吾便是阿尔盖布。\"



    \"不可能\"她踉跄后退,撞翻了晒药架,李当归向前一步想扶她,却被她猛地拍开。



    \"别碰我!\"阿朵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掌心,\"你知道阿尔盖布意味着什么吗?你是在骗我!你明明是个南方人!\"



    \"你不可能是阿尔盖布。\"阿朵摇头,声音里带着固执的抗拒,\"预言里的很清楚——预言之子必须是'生于极北、长于风雪'的俱卢血脉。而你\"



    她盯着李当归的脸,试图从中找出那个曾经温润如玉的白虎城药师的影子。



    \"——而我是什么?\"李当归忽然反问。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阿朵一怔。



    \"阿朵,你看我。\"他缓缓抬起,指尖掠过自己灰白的眼眸、霜纹隐现的眉骨,最后停在早已被北风磨砺得粗粗的脖颈线条上,\"现在的我到底像南方人,还是北方人?\"



    阿朵的呼吸微微一滞。



    眼前的男人披着素白长袍,乍看仍是旧时模样,可当他站在光下时——



    眼眸灰白如冻雾,瞳孔边缘泛着北方人特有的冰蓝光晕;



    姿态不再是药师的谦和,而是带着影狩骑士特有的凌厉与沉稳;



    连呼吸时呵出的白雾都比旁人更久不散,仿佛肺腑里藏着风雪;



    最惊人的是当他转身时,投在地上的影子竟隐约呈现出六足影狩的轮廓——这是被极北之地彻底认可的象征。



    风雪早已刻进他的骨,极北的烙印比血脉更深刻。



    \"可血脉不会变。\"阿朵仍在挣扎,\"俱卢族的预言怎么可能应验在外族人身上?\"



    \"大祭司亲口过——\"李当归系回束带,\"风雪认你不认血。\"



    阿朵如遭雷击——就连大祭司也



    \"好。\"她终于抬起头,单握拳放在胸前,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坚定,\"我追随你的脚步。\"



    晨光透过药架的缝隙洒落,百草堂内弥漫着甘草与茯苓的苦涩香气。



    李灵芝将两包精心捆好的药囊塞进李当归和阿朵的行囊里,指尖微微发抖。



    一包是解毒散,一包是安神茶——和当年李当归第一次离家时一模一样。



    \"路上心。\"她声音很轻,像是怕重了就会惊散这一刻,\"记得常捎信回来。\"



    李朱砂背对着众人,用力捣着药碾,铜臼发出\"咚咚\"的闷响,掩盖了她吸鼻子的声音。



    直到阿朵走到她身后,轻轻按住她的肩。



    \"二姐,夜荧草要磨过头了。\"



    李朱砂猛地转身,眼眶通红,却倔强地瞪着阿朵:\"谁是你二姐!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让人省心!\"



    可她骂完,却从怀里掏出一对绣着螭吻纹的护腕,粗暴地塞进阿朵里:\"阿朵,不能不走吗?\"



    青鸢抱剑倚在门边,冷峻的面容看不出情绪。



    直到李当归走到她面前,她才突然开口:



    \"活着回来。\"



    简短的四个字,却比任何挽留都沉重。



    李当归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玉药符——那是百草堂代代相传的镇堂之物。



    \"替我照顾好姐姐。\"他放在青鸢掌心,\"等我回来,再亲挂回正堂。\"



    青鸢收拢指,玉符的棱角硌得她生疼。



    院门外,两匹骏马已在等候。



    李灵芝突然追出来,抓住李当归的腕:\"当归!\"



    她似乎有千言万语想,最终却只颤抖着理了理他的衣领:\"别饿着自己。\"



    李当归俯身抱住她,闻到大姐发间熟悉的药香。



    他想起十岁那年发烧,李灵芝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守在他床前,熬药的被烫得满是水泡。



    \"姐,我会带和平回来。\"他在她耳边轻声,\"然后我们永远不再分开。\"



    马蹄缓缓离开百草堂时,阿朵突然回望——



    李朱砂终于扔了药杵,蹲在地上肩膀剧烈抖动;



    青鸢的剑穗在风中狂舞,像一只挣不脱的囚鸟;



    李灵芝站在门口,晨光为她镀上金边,宛如一尊沉默的雕像。



    马蹄碾过青石板,将百草堂的轮廓渐渐推远。



    李当归灰白的眼眸映着朝阳,忽然低声道:



    \"你知道吗?大姐从来不'别死'。\"



    阿朵攥紧螭吻护腕:\"那她什么?\"



    \"她——\"李当归微笑,\"'记得吃饭'。\"



    有些飞鸟终究是留不住,它们的羽翼太过光辉,当它们飞走时,你只能由衷的祝贺它们获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