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因果之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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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如潮水般退开,一道人影缓步而来。



    他身形修长,一袭赤纹黑袍,长发以一根青铜簪束起,面容儒雅,宛如一位饱读诗书的文士。可当他走近时,众人却感到一股无形的灼热,仿佛靠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压抑的火山。



    他站定在十步之外,双拢袖,微微颔首:



    “吾之姓氏,名为烛龙;吾之神力,名曰‘掩日’。”



    短短八字,却让整条街道的空气都凝固了。



    李当归上前一步,灰白的眸子直视烛龙:“前辈今日施展神通,遮天蔽日,来百草堂所为何事?”



    烛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抬。



    刹那间,四周的黑暗扭曲变幻,竟浮现出一幕幕古老的景象——



    “三百二十载前。”烛龙的声音低沉,带着久远岁月的回响,“白虎城未兴,焚天未立,天下群雄并起,神力者如星斗漫天。”



    黑暗中的画面逐渐清晰:北方雪山深处,一座简陋的草庐,烛龙——那时的他还只是个书生——正与妻儿围炉夜话。



    “吾本隐居北荒,不问世事。”烛龙的目光落在虚空中,仿佛穿透了时光,“然,俱卢族长‘赫连骨’率黑狼部南下,夺地掠民,凡所过处,寸草不生。”



    画面骤变,铁骑踏破雪山,草庐焚毁,烛龙的妻子被黑狼部战士按在祭坛上,幼子被长矛挑起,鲜血洒在祖灵图腾上。



    而当年的烛龙,被砍断脚筋丢入深渊,却侥幸未死。



    “吾苟活至白虎城,得‘掩日’传承。”烛龙闭目,整条街道瞬间陷入更深的黑暗,“然彼时天下大乱,英雄辈出,吾纵有恨,亦无力回天。”



    他再度睁眼,黑暗退散些许,可那双赤瞳中的怒火却更加清晰:



    “而今,俱卢族衰,黑狼部亡,吾本可趁战乱雪恨——”他的目光钉在李当归身上,“可汝,预言之子,令两族止戈。”



    烛龙向前一步,脚下的青石板无声熔化成赤红的浆液。



    “当归儿——”



    “吾妻儿之血,该由谁来偿?”



    “天下止战,苍生得救,可吾三百年之恨,该向何处去?”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字字如雷,震得百草堂的窗棂嗡嗡作响。



    “今日,吾不袭城,不屠族,只问汝——”



    “吾有何理由,不在此杀汝?”



    烛龙的声音落下,百草堂前一片死寂。



    阿朵和云苓脸色苍白,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她们无法反驳烛龙的控诉——三百年前,俱卢族黑狼部确实犯下过累累罪行。



    李灵芝将妹妹护在身后,眼中既有对烛龙的同情,又有对李当归的担忧。



    宁芙的寒螭剑已经出鞘三寸,霜气在剑锋上凝结。



    她死死盯着烛龙,心中已下定决心——若他真要动,哪怕拼上性命,她也不会让李当归死在这里。



    青鸢无声地站到宁芙身侧,七十二枚飞针在袖中蓄势待发。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李当归明白了事情的缘由,长叹一口气,忽然想起了“法”大师经书里的内容。



    他抬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随后缓步走向烛龙。



    他站定在烛龙面前,郑重一揖,开口道:



    “父作不善,子不代受;子作不善,父不代受。善自获福,恶自受殃。”



    烛龙眼中赤光微闪,似是讶异,随即沉声回应:



    “治国之道,严刑峻法。罪不及亲,则奸者无畏,亲者不诫。连坐之法,方能使民相监,不敢为恶。”



    李当归摇头,又道:



    “刑以惩恶,非滥及无辜。因先人之过罪子孙,则冤狱横生,民何以安?”



    烛龙冷笑:



    “若独罚一人,亲或庇之,或复仇,反致乱起。连坐止奸,防患未然。”



    李当归眉头紧皱,声音提高了几分:



    “赏延子孙,罚岂及无罪?”



    烛龙忽然仰天大笑,眼中的赤焰稍稍缓和:



    “善!善!祖业非孙受,然因果相继。汝辈当积善消业,非恃法免责!”



    



    李当归怔住,随即恍然——烛龙并非真要取他性命,而是在讨一个承诺。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行礼:



    “晚辈已然知晓。必率俱卢子弟,行善积德,以慰先灵。”



    烛龙闭目,笼罩西城的黑暗渐渐褪去,天光重新洒落。



    “记住你的话。”他的声音依然低沉,却少了几分杀意,“我会看着。”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如烟消散,只余一缕灼热的风拂过众人面颊。



    百草堂前,众人仍站在原地,仿佛还未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李朱砂扯了扯姐姐的袖子,声问道:\"大姐刚才那位前辈,怎么突然就走了?\"



    李灵芝摇头,眉头微蹙:\"当归到底和他了什么?\"



    阿朵和云苓对视一眼,俱卢族的灰白眸子里满是困惑。



    她们听懂了烛龙的控诉,却不明白为何一场辩论就能让他收。



    青鸢的飞针仍悬在袖中,她转头看向宁芙,却见昔日挚友正凝视着李当归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方才的李当归,言辞沉稳,气度从容,竟像极了那位在螭吻营讲经论道的\"法\"大师。



    他什么时候把那些晦涩的经文都记下来了?



    宁芙心中五味杂陈。



    随着黑暗褪尽,西城的街道渐渐恢复了生气。



    紧闭的店门一扇扇打开,百姓们探头张望,见天色已亮,虽心中疑惑,却也只当是老天爷开了个玩笑。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卖炊饼的王老汉嘟囔着,重新生起了炉火。



    \"怕是北边又有什么妖孽作祟\"几个妇人低声议论,却也不敢多,匆匆忙忙收拾起散落的货物。



    孩童们倒是兴奋,在街上跑来跑去,嚷嚷着\"天狗食日\"的传。



    整条长街,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李当归转身,对上百草堂众人疑惑的目光。



    \"没事了。\"他笑了笑,语气轻松得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寻常的寒暄。



    \"当归!\"李朱砂忍不住追问,\"那位烛龙前辈到底——\"



    \"朱砂。\"李灵芝轻轻按住妹妹的肩膀,摇了摇头。



    有些事,当归若不想,自然有他的道理。



    阿朵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声道:\"谢谢。\"



    云苓抱臂站在一旁:\"没想到阿尔盖布居然还能言善辩。\"



    宁芙的剑早已归鞘,她深深看了李当归一眼,什么也没问。



    有些答案,不必宣之于口。



    百草堂内,药香依旧。



    李当归坐在廊下,望着重新热闹起来的街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



    因果未消,前路漫长。但至少今日,光明重现。



    天空划过一道赤红火光,毕方如流星般坠落在百草堂院中,火焰散去时,他已站在众人面前,脸上难得带着几分紧张。



    “烛龙那老家伙来过了?”他环顾四周,见众人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咧嘴一笑,“还好还好,没打起来!”



    李当归点头,简单将方才之事了一遍。



    毕方听完,眼睛瞪得溜圆,用力拍打李当归的肩膀:“好子!能把那倔脾气的老龙走,你比‘法’那秃驴还能辩!”



    李当归苦笑摇头:“不过是烛龙前辈修行高深,不与我这辈一般见识罢了。”



    毕方的火焰在掌心跃动,映照着李当归沉思的面容。



    “毕方,”李当归忽然开口,“烛龙方才‘白虎城未兴,焚天未立,天下群雄并起,神力者如星斗漫天’。那时的神力者,真的很多吗?”



    毕方挠了挠头,火焰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暗:“这个嘛我觉醒神力时,白虎城已经没几个神力者了。”



    他摊开,火焰化作一只展翅的火鸟:“我只知道,百年前的神力者确实多如牛毛,但后来不知为何,一个个都消失了。”



    “消失了?”李当归皱眉,“是战死了?还是”



    “谁知道呢!”毕方一挥,火鸟散作点点火星,“反正我们四怪算是为数不多的了。”



    李当归望向远方,烛龙离去的方向早已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