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六十

    浴桶里一缕一缕的热气蒸腾而上,浸满了全身的热水仿佛一双温软有力的臂一样拂过美人的全身。

    让他能舒舒服服地放松。

    白眠雪惬意地泡了一会儿，又嫌无聊似的垂下眼帘,擡轻轻拨水玩儿。

    “啊”

    美人低下头时，突然软软地低呼了一声。

    原来方才他在木桶里只加了一点儿那味名唤“天辛”的香料，可是这会儿原本清澈的热水竟然已经被染得妖异绯红。

    殿下讶然地愣了一瞬，连忙从浴桶里抽出了自己裹在水里的胳膊。

    白生生的肢体被热水浸烫得温热发软，若在明黄色的灯烛光下瞧，便有绯红的水珠顺着皮肤滚落而下。

    只见美人懵懵地眨了眨眼儿，笨拙地握住自己的臂,反复盯着那儿细细瞧着。

    半晌，又伸出轻轻心翼翼地捏了捏。

    直到确认自己的皮肤仍是一如既往的模样儿，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变化，美人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好奇怪呀”

    他盯着那满满一桶水，一边幼稚地用去捞扔在里面的天辛,顺便把尖润的下巴轻轻搁在浴桶的边沿上。

    一颗一颗的天辛被水浸落了那层薄薄的外壳，很快就把美人软嫩的掌心浸染得紫红。

    白眠雪蹙眉盯着看了看，也便懵懵地收回了视线。

    今儿他在外头劳累了一天,这会儿周身暖融融的，越来越舒服的感觉令美人不由得慢慢阖上了眼儿。

    一室之隔。

    外间隐约是绮袖轻声指挥几个宫女布菜的声音。

    “不要急着把汤端出来。不然待会儿殿下沐浴完，汤就该冷了。”

    “这道菜少些，殿下不怎么爱吃”

    “这几样儿放在食盒里罢了，隔水热着才好。”

    “是。”

    

    白眠雪轻轻伏在浴桶上,乌黑的长发便自然地垂落在身后,漾在水面上，像细密紧致的蛛似的一丝一缕地浮起来。

    “你忘了他们上次指使冬竹给殿下下毒的事儿了？尹贵妃身边的人都心术不正,咱们可得远着些你怎么会和那茨音走得这么近？”

    耳边隐约是星罗的声音，似乎正在和绮袖争着什么。

    “我何曾与她走得近了？”

    绮袖将里的东西搁下,并不恼怒，反而轻轻扯了扯星罗的袖子，回头瞧了瞧里间，

    “你这丫头，且别嚷！看把殿下都惊动了。”

    星罗也回过头去看看里面，方才疑惑地蹙眉瞧着她，“怎么？”

    “茨音那丫头自幼和咱们一起在宫里长大，是个老实的，你难道不晓得？”

    绮袖悄声道，

    “用天茱能给吃食提味，便是她很早很早之前就教过我的。”

    “那会儿我俩还都是不起眼的宫女，一起被安排在静庵那里当值。如今只不过是再学一次罢了。”

    星罗似乎是沉默了一下，半晌方才低声了句什么。

    白眠雪睡得朦朦胧胧，也听不真切。

    外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宫女们打好了热水擡了进来，紧接着又是断断续续的声音。

    “你不知道，天茱这东西可管用着呢”

    绮袖四顾无人，压低声音道，

    “听茨音那丫头悄悄，如今后宫里尹贵妃笼络陛下的那碗汤宫里人人疑惑，人人羡慕，却皆不知是如何做成的。”

    “其实正是用了天茱这一味香料呢方才能让陛下魂牵梦萦，一日不喝便不高兴。”

    外头彻底没了声音。

    良久才是星罗颤着声音道，

    “那那这香料既然这么好用，为什么司膳坊不肯备些呢？”

    她们得忘情，一时竟忘了将宫女打好的热水送进来。

    浴桶里的水温已经降了下来，白眠雪突然抖了抖，从朦胧的睡梦里惊醒。

    “唔好凉”

    殿下懵懵地擡起眼来，卷翘纤长的眼睫眨了眨，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声。

    只听见耳边的话声仍旧嘁嘁喳喳，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渐渐低下去。

    美人愣了片刻，方才从冷水中站起身，乖巧地将自己用一旁的布巾裹了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身子。

    浴汤里的天辛仍旧散发着余力。

    布巾很快被白眠雪身上的绯红汁液染上鲜艳欲滴的色泽。

    

    白眠雪湿润的脚趾如两排白玉珍珠似的踩在地上，美人冷不丁回头看去，愈发觉得浴桶里那一池清水怪异难言。

    -

    待用罢了晚膳，外头天色已晚。

    白眠雪早早地便换了衣裳躺到榻上，像白日里没睡足的幼猫崽儿一样，卧在里面闭上眼儿歇息。

    纱帐自两边拉开，绮袖试了试屋子内的地龙，热得恰好，便擡熄了炭盆。

    她又看着缩在里面半睡半醒的白眠雪，轻轻笑了笑道，

    “奴婢瞧着殿下今日果真是累着了，怎么连话都不了，困成这样！”

    不知为何困得哈欠连天的美人勉强睁开眼睛，眨了眨眼儿，软软糯糯地道，

    “唔，今儿出宫逛了一趟，好像是有点累了”

    “既然如此，殿下早些睡罢！”

    绮袖一边收拾着屋内的零碎东西，一边含笑问道，

    “对了殿下，今夜用那天辛泡澡可有什么感觉？奴婢听天辛好处甚多，什么驱寒祛湿，活络经脉”

    白眠雪眼皮都蔫哒哒地坠下来，闻言眯着眼儿想了想，软声道：

    “好像四肢是有些发烫，脸上也有些热，是挺舒服的”

    他罢又含含糊糊声道，

    “不过就是掉色太可怕呜，香料也会掉色的吗我都怕，怕把我全身给染成红色的了”

    “听起来倒是极好的，那这香料殿下倒是可以常用了。若没了，奴婢打发他们再到宫外买去。”

    绮袖罢笑了笑，用拢了拢纱帐，“殿下莫梦话了，要睡便好好睡，莫要着凉。”

    完将纱帐拉了个严实，又在外间的铜香炉里贮了几把百合香，便退了出来。

    外头自有值夜的人守着。

    白眠雪一边听着她话，眼皮已经睁不开来，几乎是合衣就睡着了。

    月色渐渐清明一片，泼水似的铺满了青砖地面。

    木窗已被茜纱罩住，夜间的凉风一丝也渗不进来。

    温暖如春的五皇子殿里，埋在被软枕里的白眠雪忽然轻轻软软地“唔”了一声。

    只见美人慢慢地从榻上坐起身，茫然地呆坐了一会儿，方才擡腿下床，绘着花鸟的锦被便轻轻滑落到了他的膝弯处。

    穿着一身乳白色燕居服的美人在睡梦里还能准确地找到自己的鞋履。

    殿内仅剩的灯烛光微微摇曳闪动了一下。

    只见眉眼精致可爱的殿下倒踩着自己的鞋子，懵懵懂懂地无意识往前走。

    经过那个装着天辛的盒子时，还拿了几颗，轻轻按在自己心里。

    白眠雪脚下的金丝软靴时不时发出极轻微的“啪嗒——啪嗒”声。

    值夜的宫女睡得极沉，全然未曾发觉身边有人经过。

    直到白眠雪无意识地轻轻拉开门，夜色里的凉风灌进来，她方才略略翻腾了一下。

    “唔”

    美人站在门口，疑惑地轻轻歪了歪头，舒适的衣袖垂下来。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梦，这会儿却仿佛一只迷路的猫，彷徨无措地立在路口。

    或许明朝是晴日，漫天星河明亮闪烁，唯有一弯明月悬在天上，隐在青黑的云层之后。

    夜游的倦鸟靠在一起梳理羽毛，鸟喙互相轻啄。

    白眠雪这次并没有在院落里打转，美人只是闭着双眸，慢慢地，直直地走出了五皇子殿。

    恰好今儿外头的太监忘了拴住殿门。

    殿下这会儿只是略微用了点儿力气便推开了门。

    外头是一条长长的青石甬道。

    墙角仍有些许积雪，白眠雪似乎是软软糯糯地轻声着什么梦话，脚下茫然地踩在绵软的积雪上，仍旧往前走。

    却始料未及地触到了一堵真切的墙。

    美人疑惑地伸触了触，裹着细砂石的土块便轻轻落下来。

    “咦”

    美人嗓子里不满地发出一点点声音，像是被欺负了的猫崽，反复伸去推那堵凭空出现的墙。

    当然是纹丝不动。

    美人虽在梦中，但脸上仍旧露出了疑惑且略带委屈的神情。

    那原本精致好看的眉眼委屈巴巴地垂下来，看起来格外招人可爱。

    那堵墙仍挺立在原处，一颗土块“啪”得轻轻掉下来，正巧落在白眠雪的脚边。

    白池雾的声音隐约从空中传过来，似乎是由远及近，还带着点儿低沉和戏谑，

    “啧，你怎么又被我给捉到了啊，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