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一百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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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一百三十三
“太子门客?”
白眠雪讶然地猛擡起头。
白景云温和疏离的眉眼如缥缈流云从他眼前一闪而过,令他脑中短暂地空白一片。
殿下又赶紧左右看了看周围在场的几人,除了英帝面无表情,分明只有他一个人脸色大变。
谢枕溪和白起州显然是之前已经知晓,都是镇定自若,并无惊异之色。
白眠雪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开口什么,却被英帝截断话头,只得生生咽了下去。
“你是,邹玉受太子指使,收买朕身边近侍,刺杀于朕?”
英帝面无表情,咬字缓慢而重。
“是。此事细节处还需范大人禀报。”谢枕溪顿了顿,微微低头,“若陛下有疑虑,可唤邹玉上殿。”
因着此案事关重大,英帝亦召了几位朝廷重臣前来。
其中就有太子一党的官员当即翻脸,喝道,“荒唐!太子殿下一心为国,如今正忙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这般紧要关头,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做出这等事!”
“大人莫急,现有人证物证皆在,是与不是,我们一看便知。”
谢枕溪并不相让,见英帝并未反对,淡淡吩咐了一句,已有人出去片刻,捧回来一只锦匣。
谢枕溪打开匣子,里面极厚一叠宣纸,拎出来瞧时,每张都写满了蝇头楷。
那官员定神一看便微微顿住,“这”
“这些都是从邹玉房中翻出的东西,厚厚一叠都是在模仿五殿下笔迹。连他屋内炭盆里都有来不及完全烧毁的纸张,还能看出模仿的痕迹。”
“区区一个太子门客,有什么事是需要他模仿别的皇子笔迹的?”
“况且仿得并不十分相像。他拿来欺骗两个太监的那封信上就有破绽。若有哪位大人不信,自可以讨来五殿下的亲笔与他对比,可知不是五殿下所写。倒是与他这叠纸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谢枕溪又取出宣纸底下压着的几封信,皆是邹玉和一些重要人等行事前往来安排的证据。
白眠雪一直看着他中的匣子,隐约觉得心中猛跳。
原来谢枕溪刻意瞒着他的就是这件事。
“张平意、傅年丰二太监出身贫寒,虽则勉强识字,但却写不出来,与邹玉往来的信件都是托了自己徒弟私下代笔,此人名唤杜年,现已认罪。本王句句属实,便是不信本王,也要信得过范大人办案的能力。众位大人还有要问的么?”
在场众人心知肚明,范无径为人谨慎,因此没有十足的证据绝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谢枕溪慢条斯理罢,太子党的官员皆是面色铁青。
半晌才有人挣扎着反驳道,“凡此种种,北逸王又未曾亲眼所见,如何知晓得这么清楚?莫不是屈打成招罢。”
谢枕溪只是淡淡弯唇,道了一句,“此案业已分明,何需大人多言。如有疑虑,本王中还有不少证据。人能屈打成招,物也能么?”
眼见风向已经一边倒,有官员出列,朝着英帝拱道,
“陛下,虽则如此,到底还需陛下唤来太子殿下一问方知。不敢如此轻率定罪。”
英帝脸色沉沉,一挥,准了他的奏请。
白眠雪怔怔地站在原地。
若是白景云谋反,他是绝对不肯信的。
不知为何,他总是想起自己刚刚辅政搬去文柏堂旁边住着时,白景云陪着自己去看新屋子。在空荡荡的新居里解下自己腰间的令牌,眉眼温和疏淡,轻飘飘对他叹息的那一句,
“你看,好累。”
觉得累的人是不会争的。
这些日子因为英帝病着,白眠雪也没有少往宫里跑。
只是从来没有一次遇见过太子哥哥。
常常是他来时白景云已经走了,抑或是白景云临时有事被绊住了脚。
总之太子殿下一定是很忙很忙很忙的。
但不管他累不累,情愿与否,自英帝病倒时,大衍举国数十万人的生计性命相托,他已经不可能推脱得掉了。
只不过他身边或许已经连能叹息一声“很累”的人都没有了。
命运总是荒唐地把他推向他疲惫厌憎的深渊。
天潢贵胄亦如是。
传话的太监去了多时亦不见来,太子党们纷纷面色有异。
这种事,愈是来得快,来得坦荡,愈是心中没鬼。反倒是拖拖拉拉,倒像是有意在隐瞒什么。
英帝等得也是愈来愈不耐烦,直到他沉着脸一挥,分明是要召自己亲卫。
太监传话请来,和亲卫出动,其中意味几乎完全不一样。
白眠雪眼角一跳,顾不得多想,连忙唤道,“父皇!”
英帝看他一眼,“何事?”
这一声冒冒失失,倒把满殿文武官员的视线都聚在了他身上。
谢枕溪面色一凝,和白起州对视一眼。
白眠雪也被自己的冲动给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轻声道,“父皇太子哥哥许是政事缠身,一时半会来得慢些。父皇莫急”
英帝皱眉,不知是想什么,但到底是把放下了。
正是在此关头,远处帘拢忽然一动,外头太监远远地唤了一声,“太子殿下到!”
众人闻言无不松了一口气。
只是片刻间,心又提了起来。
白眠雪心头一阵猛跳,不知是何情绪,只是紧紧盯着门口。
直到白景云真正走进来,才略微定了定神。
多日不见,他眉目仍旧清隽疏淡,如俊美神像,只是神色更冷。
直到走近,白眠雪才发觉他中似乎提着什么东西。
“罪臣邹玉,屡次违抗本宫之命,如今更是意图谋反,现已被我刃。”
白景云缓步而来,第一件事竟是面色温和平静地略松开,邹玉惊恐的人头便滚到地上。
众人纷纷惊骇后退,淋淋漓漓的新鲜血液沾湿了一地,显然是刚刚才被杀死。
白景云松开,立在原地,淡淡然如仙人风姿,朝英帝道,
“儿臣虽驽钝,但父皇既病,儿臣自当为大衍殚精竭虑,所有军国大事要奏折悉数回禀父皇再做定夺。更有弹劾儿臣的奏折,一概不加阻拦,可上达天听,直接送到父皇面前。凡此种种,悉数未加隐瞒。若有篡位之心,为何如此自掘坟墓?”
“儿臣母后自十三年前入佛门清修,父皇一人亲自教导儿臣十数年。如今忆起,犹记当年父皇灯下批阅奏折,抱着儿臣在膝上亲自教导,指着奏折一句一句告诉儿臣是何意。当年父子情深,如何今日猜疑至此?”
白眠雪还愣愣地看着他,只见白景云神色镇定,缓缓罢,方才朝英帝跪下,眼前三丈便是邹玉的人头,
“此人曾经苦劝儿臣,道五殿下如今甚得君心,若不赶快动,只怕太子之位易于人,被儿臣狠狠斥责一通,只因这人父亲有功,方才赦他一回。谁知此人变本加厉,竟然背着儿臣行谋逆之事,又陷害于五弟。”
白景云着,淡淡地望了眼白眠雪,两人的视线交汇,他便微微蹙眉。
殿下知道他担心,连忙眨了眨眼睛,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邹玉模仿自己字迹的段那么拙劣,多看几眼就能识破,自己怎么会吃亏。
原来邹玉是个看多了古来皇子夺嫡、朝堂斗争故事的酸腐文人,自以为深谙朝堂政事,实则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只会纸上谈兵。
偏偏这人心思甚是活络,因他将宝全押在太子一边,如今既见五殿下出了不风头,又听着朝野上下乱七八糟的风声,惶惶不可终日,整日担心白景云太子之位不保,连带身边人倒霉。
一时竟走火入魔,起了歪心思,先是苦劝要白景云先动。谁知太子对他的提议不仅不理,反而狠狠训了他一顿,罚了半年俸禄。
邹玉钻了牛角尖,见此路不通,竟自己策划了一出好戏,收买太监栽赃五殿下。
他一心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谁知却被人识破。
“因儿臣治下不严,致使一切后果,儿臣愿承担一应罪责。”
待白景云罢,大殿里一片寂静。
众人一时默然。
其实任谁都知道,白景云当年得英帝亲自教养,又是早早便立了太子之位,地位绝不寻常。
只是这些年英帝身体每况愈下,性子便愈发多疑暴躁起来。
故而生出许多事端。
白景云跪着完,因见掌仍沾着邹玉的血迹,便抽出怀中帕一一擦拭干净。
虽然面色平静不变,但分明对这人厌恶至极。
有顾姓官员试探道,“太子殿下,这邹玉欺主瞒下着实可恶,只是您何必这么快就杀了他呢,何不留着等问清楚再杀?”
白景云眉眼温润,开口却极冷淡,“眼下有人坠河被邻人相救,却偏偏跑来一只老鼠要啃咬那救人的绳子。请问顾大人眼看绳子就要断裂,是先将老鼠杀死,还是先问清老鼠的意图重要?”
“若像顾大人一般置身事外,只怕有一百只老鼠也不急着动。只是本宫受人诬陷牵连,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闪失。”
那人低头讷讷认错。
一直没有话的谢枕溪突然挑眉道,“殿下,既是刁奴欺主,还是要尽早诛杀。”
白景云看他一眼,并不回应,只是淡淡道,“另外本宫已经几月不曾召见邹玉,事发前亦一直处理青州灾患之事,昼夜都在宫中。如何在父皇眼皮底下行事?”
旁边的官员似乎还要再什么,英帝忽然道,“好了。”
殿内顿时一静。
“此人你杀得是。”
他看着白景云,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当年父子其乐融融的场景,微微闭目,
“是朕亲自封你为太子这个太子之位,告天地,告宗庙,告社稷。你是名正言顺的一国储君,有些事由你来决断很合适。”
“多谢父皇。只是儿臣还有一句话。”
白景云垂着眼,神色宁静淡然,
“儿臣这回监国,下出了这样大事,儿臣自认治下不严,也该处罚。还望父皇准奏。”
英帝缓缓蹙眉叹息,“你不想监国,还有谁能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