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一百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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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一百三十五
“其他三位皆是陛下千挑万选看重的人,你别担心。”
白景云卖了个关子,垂下眼帘,一如既往地轻轻安抚了人一句。
“嗯”
白眠雪怯怯地仰头看着他,迟疑了片刻,好像有点欲言又止,但还是鼓起勇气,认真道,
“但是有太子哥哥在我好像会安心一点。”
“啧。”
谢枕溪挑了挑眉,正要开口什么,旁边的白起州忽然敲了敲殿下的脑袋,
“瞻前顾后,有我在你怕什么?”
看着东西抱着脑袋直躲,他淡淡一哂,“有二哥在,难道还能让人把你从这个监国的位子上拽下来?”
他这句话得玩世不恭,却没有一人敢质疑。
按大衍的旧例,皇子监国,往往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这个位子从来都是厮杀得腥风血雨,白骨累累。
白眠雪心头一跳,擡起头就见周围众人竟然都望着他,眉目平淡温和。
就连谢枕溪也是一脸笃定,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
仿佛只是云淡风轻地聚在一起闲谈了几句天,就替他在杀声震天的腥风血雨中定下了安稳地位。
今日天气尚可,微风细细,一旁有数十个带刀侍卫规规矩矩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早开的无名野花在风中微微摆动,如云破月,弄影翩跹。
他蓦地就想起来原著。
原著里他关算尽,最后到底也得到了太子之位。
只不过原著里自己被立为太子只是一个引人上钩的绝妙圈套罢了。
但蛇蝎心肠的美人却欣喜若狂,以为自己多年筹谋终于成真,自己苦尽甘来,一朝翻身,欢天喜地就入主了东宫。
谁知他只高兴了一夜。
第二日官军就从他的住处翻出来巫蛊娃娃,可怜被揪出来押在殿前审问,昔日所谓的盟友无情地翻出来他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恶事。
在众人骂声中彻底铲除了他这个恶毒的反派。
今时今日却丝毫不同。
他的前路遥遥,横亘着朝臣,百姓,父皇,从明日起,会有无数远甚从前的艰难辛苦。
但昔日埋伏好的豺狼虎豹却渐渐少下去。
却有温风丽日,一日好似一日。
令他从心底生出一种渐渐放松下来的安全感。
好像一只漂亮的猫被迫试探着去摸一汪热汽腾腾的沸水,用爪子拨弄了几下,才发现是最舒适不过的温泉。
于是放下心来,乖乖眯起眼睛享受被包裹的舒适安全。
这只漂亮的猫还很年轻很年轻,但他也能预料得到,这是俯视他一生也极珍贵的幸福时刻。
“你看,总有人护着你。”
谢枕溪若有所思地摸了摸殿下被风撩乱的几缕长发,狐貍眼轻轻眯起,很像林中格外静谧幽静的深潭。
白眠雪只看了一眼就心跳加速,赶紧低头移开了视线。
“怎得,你看不惯?”
白起州忍不住哼笑一声,暗里疑心自己一定是和谢枕溪天生不对付。
即使两人曾在白眠雪的事情上达成过同盟,但到底还是发自内心的忍不住想呛他。
“不,我是,而我亦如此。”谢枕溪低头,眉目平和,“谢氏一族,亦甘愿为殿下保驾护航。”
谢氏百年大族,朝中根基极深厚。
连英帝与太后都没有讨好得动的人,今日却投向年幼的五殿下。
“谢大人,掌权可不是这样掌的。”
白起州心中暗叹,嘴上却幽幽道,“拿着你谢氏一族上下百余人的前途讨好人,族中子弟恐怕不肯买账?”
谢枕溪淡淡一笑,“臣即是族中公理。哪家子弟不服,尽可以来与臣相较一二。”
白起州一噎,看了眼白眠雪,拂袖便走了。
谁与他争?
怕不是争完回去就发现一家老整整齐齐躺在院子里了。
大衍第一百年大族的掌权人,不是软柿子。
白景云亦听得出他话中隐隐的张狂,只是今日繁杂事务太多,再耗费时间只怕要等金乌西沉,便拍了拍殿下的肩,云淡风轻道,
“有几样事务,我先教你,免得我陪父皇去了江南行宫,你一时忙脚乱。”
白眠雪连忙点点头。
“殿下几时回来?”唯独此事谢枕溪阻拦不得,只得面上含笑,暗中咬牙。
“军国大事,你我都知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得清的。北逸王还请先回罢。”白景云淡淡道。
那东西还敢回过头来和他挥挥。
谢枕溪险些没有用眼神把人给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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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和暖,夜来月明,榕叶满庭莺乱啼。
白眠雪合上面前最后一本奏折,托腮听了一会儿,回过头问,
“太子哥哥,东宫每晚都能听到这么多鸟叫声吗,会不会吵得睡不着?”
白景云早已遣退了身边伺候的下人,亲自替他把奏折拿走,闻言淡淡道,“我睡时一般是三更,已经不会吵了。”
“怎么那么晚?!”
白眠雪惊讶道。
他只有刚穿来时还不习惯,往往要在床上翻腾到很晚才睡得着。
但现在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的作息已经渐渐适应到和周围的人同步了。
每天晚上吃过晚膳,过不了一会儿就已经发困到脑袋耷拉,顶多沐浴一下,回来就能直接睡着。
可是白景云怎么睡这么晚?
“自父皇身体不好,大事情桩桩件件俱送过来要我经。许多事每每想起,都睡不着。”
他点了点桌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清冷如玉的眉眼间有点淡淡的疲惫。
“不这些了。”
他面前精致到几近奢华的茶杯中,几点苍翠之色浮沉,白景云并不饮,看了看微微勾唇,
“我今夜讲的,你记下了几分?”
白眠雪想了想,仔细答道,“大约有一半吧。”
殿下完轻轻停顿了一下,好像有点点不好意思,“还有很多好难懂我还没有学会。”
“嗯,无妨。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事。”
白景云方才教他时倒是极认真,当真如同严师,到密要害处神色也是清冷不变,让白眠雪不敢分心。
这会儿反倒渐渐和缓了下来,仿佛又是他熟悉的温润尔雅的贵公子。
白眠雪也终于放松下来,趴在桌上,忍不住歪头碰了碰他的杯子,“太子哥哥,闻着好香啊。”
“是江南进贡的茶。”
白景云淡淡道,话尾一顿,片刻才不动声色道,
“很快我便要去江南了。”
江南,江南。
烟雨江南,雾里行舟看水,两岸青峰叠翠,美不胜收。
白眠雪很久很久以前去过一次。
但他此刻丝毫没有听出来对面人话中的意味,只是替白景云雀跃道,
“我听绮袖,江南巧的工匠很多,会造一种很漂亮的自行人,穿戏服,拇指那么长,会自己动弹呢。”
白景云垂下眼帘看他,许是到了喜欢的东西,殿下的眼睛分外地亮。
在灯烛下格外引人注意。
“啊,好像还有那种拿水银灌进去的人儿,很轻,能自己翻跟斗听还有一种滚灯,做得精美无比,但是只要内里点亮了,无论怎么翻滚都不会熄灭,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白眠雪滔滔不绝。
白景云表面上在静静地听,但一直俯视着那双漂亮的眼睛。
他其实动过心思。
灯影在东宫墙壁上略微摇晃几下。
留下一片照不到的阴影。
他垂了垂眼,清冷如天上月,唯独指尖细微地颤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五弟,你瞧那儿是不是有只瓷瓶,且帮我拿来。”
灯影照不到的地方,黑黢黢一片看不甚清。
白眠雪正得欢快,闻言应了一声,连忙站起来朝那边走去。
白景云面色如常地盯着他乖巧的背影。
心跳却几乎跳出胸膛,冲出喉咙。
把他关起来。
把他关起来!
他两眼定定瞧着,只要白眠雪此时回头,一定会被这样炙热不加掩饰的眼神吓一跳。
就像一把缠绵热烈的弓箭,他温润尔雅的皮囊下已经肖想猎物很久了。
只要拿动那个瓷瓶,背后他早已留好的关窍就会触发,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人困进地底的暗室里。
白眠雪毫无知觉地左右看了看,在找他口中的那个瓷瓶。
白景云的瞳孔跟着他的一举一动紧缩。
那些人即使掘地三尺,找遍皇宫都不可能发现这个暗室。
毕竟这个瓷瓶伪装的关窍只能用一次。
而另一个出口,远在宫外。
他亲自,精心雕琢的得意囚笼,除开那些早已无法开口的工匠,至今再无一人知晓。
他甚至可以从这里,将白眠雪伪装起来,带到江南。
如一尾鱼被裹挟着入海,从此他的幼弟此生绝无可能重返皇城。
从此独属于他。
白景云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
好像在笑自己这样光风霁月的人,竟也生出这样不堪入目的心思。
可惜他从来不是堂堂正正的君子。
那种独占欲好似最难缠的毒蛇烈火,在每一个夜晚嘶叫着低吟着,一遍遍侵蚀裹挟他的理智。
让他夜夜如何安眠。
除非幻想着已经将人拥入怀中。
堪笑兰台公子,竟也是登徒浪子。
白眠雪终于看到了那个瓷瓶。
他还没有动作,一直死死盯着他的白景云已经情不自禁地先伸出了。
“对了,太子哥哥,你去江南,什么时候回来?”
白眠雪的动作忽然停住,回过了头,白景云脸上少见的奇异神色骤然落入眼中,不由得把他吓了一跳。
但殿下还是不疑有他,
“我突然想起来,上次出去玩时,经过的一家驿馆很漂亮,等你从江南回来了,刚好可以和太子哥哥一起去。”
他语气雀跃神往,当真很喜欢那家驿站,急着和自己分享的样子。
白景云定定神看着兴高采烈的幼弟,心头好像有重锤一下一下敲击,直教他目眩神驰,半晌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
“哦对了,是不是这个瓶子?”
白眠雪完转过身,正要伸,忽然听得身后一声骤喝,“不要动!”
吓得殿下连忙缩回,诧异地回过头,却见白景云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胸腔起伏不定,指尖微颤,
“我记错了,不是那个,不要动了。”
他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饮了一口。
苦涩至极。
他年少便是国之储君,平生最是克己。
也最恨克己。
今时今日一念之间,他可以轻易得到朝思暮想的人,将他独自囚在一方天地。
但也算从此毁了白眠雪。
当克己。
明心见性。
他闭上眼,反复叮嘱自己的心。
他不担心如今已有的一切,唯独怕自己一念之间行差走错,从此二人之间甚至再不可能有平和出游的兴致。
若有一日,因为一念之间,二人对面而坐,心思却天涯相隔。
仅仅是设想一下,白景云便难以接受。
若起婆娑,便要见炽火,独吞因果。
白眠雪坐过来,有点为难地戳了戳他,“好困了太子哥哥,我想睡了。”
“今晚就睡这里吧。”
白景云让出自己的床帐,顿了一下,“我去外间的暖阁。”
他不及弱冠便被封太子,昭万民,居东宫,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却在这个莺啼花舞的春日夜晚,唯独因为惧怕那个东西伤心,舍弃了自己最重要的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