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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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棂外飘着细雪,苏杳的指无意识摩挲着青瓷茶盏边沿,盏中参汤已凉透。



    她望着铜镜里春桃低垂的眉眼,忽觉喉间泛起熟悉的腥甜。



    “你知道了?”她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在绣着并蒂莲的帷帐间回荡。



    春桃“扑通”跪在青砖地上,发间银簪磕出清脆声响:“姑娘明鉴!那日收拾妆奁时奴婢见您总将药方在首饰盒下,实在忧心”



    丫鬟仰起脸时,睫毛上凝着细碎水珠,“但奴婢对天发誓,连药方都是誊抄了才拿去问诊,断案头鎏金香炉腾起袅袅青烟,苏杳恍惚想起那日收回方子后的确只是将它藏在首饰盒下。



    她猛地攥紧窗边垂落的茜纱,指节泛出青白:“他走了?”



    “寅时三刻爷就动身进宫了。”



    春桃膝行两步,袖中露出半截泛黄药笺,“姑娘,这避子汤最伤胞宫,陈大夫若再服三剂,怕是怕是会伤了根本,姑娘以后怎么嫁人呢?”



    话音未落,苏杳突然剧烈呛咳,帕子上绽开点点红梅。



    “嫁人?”她盯着菱花镜中苍白的倒影轻笑,镜中人云鬓散乱,锁骨处还印着昨夜的红痕。



    “春桃,你看我这样,可配谈什么将来。还哪有人会娶我?”



    春桃总算是看透彻了,眼前这位苏姑娘,内心是坚决不愿给陆大人做妾室的,也因此,她对于怀上孩子这件事充满了排斥。



    她不明白首辅大人对她那么好,可苏姑娘铁石心肠似的,始终不为所动,最怕是苏姑娘心里有了人所以这才如此抗拒的吧



    丫鬟浑身发抖,突然瞥见妆台暗格里露出一角泥人。



    电光火石间,她似乎窥见了某些禁忌的真相。



    暮色四合时,春桃裹着灰鼠斗篷匆匆穿过角门。怀中药方仿佛烙铁般灼人,她特意绕道城西最偏僻的济世堂,却在梧桐巷口被个戴斗笠的汉子撞得踉跄。



    等追到城隍庙破败的飞檐下,绣着“桃”字的荷包正躺在枯叶堆里,只是内层暗袋似乎被人翻动过



    三更梆子响过,厨房飘出浓重药味。



    春桃盯着砂锅里翻滚的黑褐色汁液,总觉得今夜风声格外凄厉。



    她不曾注意到,屋檐上那片残雪正悄然消融,露出半枚湿漉漉的官靴印。



    砂锅里的药汁翻滚出异样甜香时,春桃正蹲在灶台前打盹。



    陆怀瑾屏息伏在梁上,指尖还沾着药铺柜台前的沉香屑。两个时辰前,他派人扮作贼顺走了春桃的荷包,找到了那张誊抄的药方,将自己亲笔写就的安胎方混入其中。



    更漏声里,苏杳望着琉璃碗中琥珀色的汤药。



    往常避子汤总是极苦,今夜却泛着若有似无的当归甘香。她蹙眉抿了一口,忽觉腹涌起暖意,连月来的寒痛竟消散几分。



    “姑娘,可还受得住?”春桃递来蜜饯的停在半空。她分明记得前几次煎药时,满屋都是刺鼻的艾草味。



    “许是陈大夫换了温和的方子。”苏杳将空碗倒扣在缠枝莲纹托盘上,帕子拭过唇角时,一抹嫣红惊得春桃低呼。



    “姑娘,你这几日怎么老咳血?”



    她却恍若未觉地走向绣架,那里绷着幅未完成的鹤鸣九皋图,本该是松针的位置,银线绣的尽是并蒂莲纹。



    檐角冰棱滴落的水声里,陆怀瑾望着窗内女子单薄如纸的背影。



    苏杳在寅初时分惊醒。



    锦被间弥漫着陌生的暖香,陆怀瑾掌心贴在平坦腹上,她慌乱地掀开鲛绡帐,却见妆台上那株本该枯萎的绿萼梅,不知何时绽开了第一朵花苞。



    



    陆怀瑾没有睁眼,只是轻轻地紧了紧中的力道,似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江南新贡的云雾绡,衬你。”



    滚着银狐毛的锦盒被随意摆放在榻边,陆怀瑾始终没有睁眼,却精准扣住她欲躲的腕子。



    苏杳微微皱起了眉头,口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药味:“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提前让人通报一声。”



    陆怀瑾瞬时睁开眼,眸色比诏狱最深处的寒潭还暗。



    他突然掐住她下巴,拇指重重擦过淡色的唇,“你在意名分?”



    苏杳连忙摇头:“我哪有这个意思?”



    她被他困在床榻与胸膛之间,铜镜里映出两人纠缠的衣摆。



    “那你是什么意思?”陆怀瑾声音淡淡的,吐出的气息却让苏杳的脸颊瞬间发烫。



    “我现在给不了你名分,朝野上下皆知我尚未娶妻,若贸然将你纳入府中,恐怕会遭人非议,甚至有人会上书弹劾我德行有亏。身处我如今的地位,四周皆是虎视眈眈的目光,任何一丝差错都可能让我万劫不复。”



    他顿了顿,当带着薄茧的指腹抚上颈侧瘀痕,那里是他之前留下的痕迹。



    “至于初尧那边,我日后定会找个合适的时向他解释清楚。”



    苏杳轻咬唇畔,她其实并不在乎名分,她知道自己,只是他上不了台面的玩物。



    苏杳清楚,自己最需要的始终都是自由。



    她的双眼不自觉撇向妆奁,担心暗格里的那张药方是否被发现了。



    还是,陆初尧送的泥人被发现了?



    不,不可能的,她告诉自己,陆怀瑾不会发现这些的。以他的脾气和性格,如果真的知道了她所做的这些事情,恐怕早就大发雷霆了。



    窗外惊起寒鸦,她强压心中的不安,却听见自己嘶哑的笑声。



    “陆怀瑾,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的。”



    话未完,陆怀瑾突然咬住她颤抖的喉骨,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



    她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他挑起,被迫承受了他的怒意。



    “苏杳,三年了,我以为你总该学乖了。”



    “你若是乖乖顺从我,我会让你得到你所有想要的东西。”



    “所有想要的东西?”苏杳瞪大双眼看着他。



    陆怀瑾的眸子很深,“所有。”



    苏杳不确定这话是真是假,她所要的,他真的会给吗?她最想要的不过是离开他罢了。



    陆怀瑾将人抱紧:“早点睡吧,明日一早我要离京去办点事。”



    “去多久?”苏杳忍不住追问道。



    “几日罢了。”



    她不知道这个“几日”到底是多久,是一天、两天还是更久?



    但她知道,陆怀瑾不愿多,她也不应该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