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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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两日, 孩子依然没找到。谷雨最后干脆把所有人都借与齐媛, 只留五守在身边, 可内心也有种不好的预感。

    至今已过三天,若是偷孩子的贼人还在京中藏着,那他一定藏得更深、更难寻觅了。若那贼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京,条条大路通向五湖四海……孩子还找得到吗?

    光光那样可爱的一个人儿,他才多大啊, 这么早就离开了爹娘, 他会流落去哪儿?

    谷雨跟着焦心, 等齐媛来还人的时候总要拉着她坐一会儿,好歹喝杯茶缓缓再走。她看着这个温婉的女人飞快消瘦下去, 肤色暗淡, 两颊微凹, 心中满是叹息。

    她虽不曾为人母,但将心比心还是懂的。别是那么的孩子, 就是她这样的大闺女, 若是被人掳了去, 谷家二老怕是要一夜急白了头。

    但时间稍长,谷雨也回过味儿来——万玉深前脚刚走, 后脚将军府就出事,难道真是巧合?

    还是别有用心的人躲在阴沟里一直悄悄盯着?

    谷雨心想,若是万玉深还在,那贼肯定是不敢动手的。不将军亲兵尚有一部分守在将军府,哪怕仅仅是将军一人身在京中, 那些宵之辈便不敢妄动。

    ……要是他在就好了。

    谷雨这些天竭力不去想,可念头就像播下的种子,稍稍沾一点雨露,它就挣扎着破土而出。

    她努力学着临风剑法,一招一式有样学样,耍起来倒还真像那么回事。但到底身子骨娇软,手腕也嫩着,举剑举不了多久就类得不行。晚上躺在万玉深那张不算宽敞的床榻上,浑身都疼。

    然后就会想起他。

    七夕过后,再过了中元,要不了多久就是中秋了啊。

    夜深人静,谷雨盯着窗户纸上的月影,心里忽然蠢蠢欲动。

    —

    孩子在哭。

    着哭嗝,胖乎乎的腿在青铜鼎里乱踢。周围陌生的一切都让他害怕,肚子里空空的,身上又黏又冷,娘亲不在身边,他哭得快要昏过去。

    他这个样子太过鲜活,每一声嚎哭都提醒着乾安帝,这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不由地心烦意乱,转头问一脸平静的郭霖:“爱卿,有什么法子叫他闭嘴?”

    郭霖正在调试他那座巨大的丹炉,闻声并不答话,过了片刻才拍拍手站起来:“有。”

    光光双眼瞳孔,脸却发白,唇角隐隐透紫。郭霖一边走向这边,一边从袖中摸出一枚丹,走到青铜鼎旁,捏着孩的嘴塞了进去。

    孩子轻微的挣扎根本无从抵抗,那枚丹药便硬生生地推了下去。光光哭着咳了几声,渐渐感觉一阵温暖的睡意袭来,腹中盈满,然后脸垂下,睡了过去。

    乾安帝顿时松了口气。

    他现在久站时会出汗,腿也略感发软,爱卿替他问过仙人,这是体内灵流激荡、肉体凡胎难以为器的缘故。乾安帝喜不自胜,对最后两转金丹越发迫不及待。

    一旦成仙,这天上天下他来去自如,江山依旧在他手中,天庭也有他的寓所,放眼众生还有谁能像他一般?

    乾安帝陷入迷醉的幻想之中,仿佛祥云在身,七彩圣光悬于头顶,如花的仙子团团围在他身边,温香软玉,亲一口能亲出水……

    他双眼泛白,眼珠飞快地在眼眶中乱窜,呼吸急促,嘴唇抖动,看上去竟像是有什么急症。

    郭霖对他诡异的状况视若无睹,随手摸出一颗的丹药从他张开的嘴里塞进去。乾安帝无意识地吞下,如筛糠般抖了一会儿,眼黑才重新翻下来,恢复正常。

    “明晚子时,便可求证仙期,陛下万不可急。”

    乾安帝仿佛不知道方才自己可怖的样子,喘过气来连忙道:“不急不急,朕尽信爱卿!”

    郭霖淡笑一声。这时,大太监走上前,在乾安帝旁边压低了声音道:“皇上,贤妃娘娘等您等了一天啦!她近几日胎动得厉害,要是再找不见您,就要被龙子折腾坏了!”

    乾安帝皱起眉:“胡闹什么!”

    他最近日日守在地宫,已有很久不曾临幸后宫。几个月前得知贤妃有喜时他着实龙心大悦,把贤妃的怡宁宫上上下下赏了一遍。可如今早没了那个劲头,他可是要位列仙班之人,贤妃再美,终不过民间凡女,如何同仙子相比?

    由她所出的龙子,也不过肉体凡胎——平白浪费了他的血脉!

    乾安帝不耐烦挥挥手:“国库看有什么稀罕物件,你挑挑给她送去。让贤妃在怡宁宫里安心养胎,朕得了空一定看他们去……”

    大太监正要领命,却见那瘦削苍白的郭大人闭眼一笑,手指掐算片刻,睁开眼意味深长问道:“贤妃娘娘已有孕五月?”

    大太监莫名惧怕他,头深深地低下去:“回大人,是的。”

    郭霖脸上似笑非笑,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才对乾安帝道:“陛下,女子孕时情绪不稳,贤妃娘娘毕竟身怀龙种,您还是该去看看。”

    乾安帝一听,有些动摇,可又实在疲懒:“但……”

    “请陛下相信臣,”郭霖淡笑躬身,“龙子可是……很重要的。”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地宫里,透着森森鬼气。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阴风吹拂,隐约动了动。

    青铜鼎中的孩童似有所感,不安地蹬着腿。那黑影一步步,轻轻越过飘动的烛火,走到鼎边,慢慢伸出了手。

    —

    大将军怀里有一把嫂子的头发。

    这事儿很快传遍了全营。将士上下一个个贼眉鼠眼地笑,当着万玉深的面却没一个人敢。

    等何钟赶来,万玉深便要亲自潜入北蛮地界。昨夜已部署完毕,等何将军的一时片刻竟难得闲了下来,将军抱胸坐了片刻,然后铺开了一张信纸。

    “谷……”

    他落笔第一个字就觉得不满意,一个谷字头上俩点太飞,底下的口字又过于潦草。

    第二遍落笔,雨字四点连成一片,像两行泪。

    将军废了几张纸,全在写她的名字,却始终不得要领。最后终于发现千言万语词不达意,总归比不上人在眼前。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将军走出大帐,一脸平静地把信交给驿使。

    三日后,那封薄薄的家书越过山丘,传入京中府邸,落到谷雨手上。

    那时候她刚送走傅千引,练剑练得满头汗,心口跳得厉害,接过那封家书时手腕都微微发抖。

    “万、万玉深的信?”

    驿使笑着点点头:“正是大将军的亲笔信,夫人请收好。”

    “好、好的!”天气本来就热,谷雨忽然渴得厉害,话颠三倒四,“辛苦了,那个、喝杯茶再走?稍等——”

    驿使不敢劳动她,连忙推拒:“使不得使不得,夫人别忙!”

    “不忙不忙!”谷雨飞快地转身跑走,手指捏着那封信,不敢太用力。

    硬拉着人家喝了杯凉茶,谷雨觉得自己做得周全了,才站在院中轻咳一声,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人还想的起来写信,真是长进了……”

    五他们规规矩矩地戳在一边,神情却十分抓耳挠腮:“嫂夫人快开看看吧!兄弟们跟将军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写家书!”

    谷雨若无其事地哼一声:“不就是封信吗,有什么稀奇?”

    不知是谁躲在柱子后边嚎了一嗓子:“不定是情书!”

    院里哄堂大笑。

    谷雨脸颊顿时一热,怒目瞪过去:“谁的,滚出来!”

    亲兵们忍着笑不言声,谷雨红着脸原地转了一圈,心里嘀咕:不会真是那个、咳、情书吧……

    要是写了些什么肉麻的东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多丢人啊!

    嗓子好像怎么都清不干净,她又用力咳了两声,牙齿磨了磨下唇,然后才一点一点、心翼翼地拆开了手里的信封。

    院子里一溜大老爷们翘首以盼,却见他们嫂夫人耐心得像是拆什么旷世珍宝,连一点毛边都没扯坏。

    总算拆开了信封,谷雨吸了口气,手指从信封里捏出一张薄薄的信纸,抿着嘴看。

    五抻着脖子:“写得啥?”

    旁边有人捶他:“是你该问的吗!”

    再旁边又有人捶他:“你不想知道啊!”

    亲兵们笑闹的声音谷雨全都没听见,她盯着那张纸,怔住了。

    山盟海誓,情意绵绵,思念入骨。

    ……通通没有。

    一整张信纸,上边只有一行楷。

    ——“多吃饭,勤练剑。”

    谷雨愣愣地盯着那行字,满脸红晕一点点褪下去,眼里的期待全烧成了怒火。

    “万!玉!深!”

    众人呆住,正要问,五忽然竖指嘘了一声:“慢着——”

    他眯起眼凝神听了片刻,转向谷雨道:“嫂夫人,有人来。”

    谷雨一愣,果然便听见大门被叩了两声,随后一道声音传进来:“雨?你在吗——”

    “太子?”

    谷雨长着嘴,无声地问五。

    五收了一脸嬉笑,点点头。

    门外,萧长衾身边放着一个黑色的包裹,他一脸浅笑。

    “我有个礼物,想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