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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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贵妃提着裙子, 急匆匆地赶向月华殿, 头上花枝招展的步摇随着动作不停晃动。

    月华殿那位自怀了龙子, 每日娇养得快成花儿了,起居都是最心腹的丫鬟太监在照顾,怎么会出事?贵妃心口怦怦直跳,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倒是长久以来盘踞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

    这时候, 就连她都不敢对贤妃的肚子动歪心思, 薛皇后更不必, 她那一副菩萨心肠,不定每日还要替贤妃未出世的孩子念佛祈福。后宫里成气候的妃子再没几个, 娘家势力也远不能撼动贤妃, 自然也没那个胆子。

    那还能有谁?

    如果是有人蓄意谋害, 那此人一定在宫中位置极高,高过她自己, 高过贤妃, 高过皇后……

    万贵妃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模糊的猜测, 后背惊出了一片冷汗,立刻浸湿了中衣。她连忙按下那个念头, 一路走到月华殿外,隔着门都能隐约听见内殿里凄厉的呼喊。

    来来往往的宫女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低头捧着东西进出,一时竟都没人注意到贵妃的身影。

    万贵妃向来是个胆大的,她在殿外听了一会儿, 实在抵不过心中的好奇,便趁着宫女走动的交替钻了空子,闪身溜进殿中,顺着墙角迅速拐进内殿,藏在一面屏风之后。

    这一路败光了她平日里的雍容气度,万贵妃心惊胆战,悄悄匀了半天气才缓过来,所幸月华殿人人手忙脚乱,还真没人发现。她调匀了气息,这才一点点把头伸向缝隙处,偷偷往外看。

    忽然,她看见贤妃的寝殿里竟立着个男子!干瘦身形,神情淡漠——是郭霖!

    他既非太医,出现在皇帝妃子私密的寝殿里,还明目张胆地立于床头,明显是十分逾矩的。但他似乎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面无表情地看着贤妃在床榻上痛苦呻/吟,十分平静。

    过了片刻,贤妃的声音略些,郭霖便挥退了进出的宫女太监。如今他在朝中如日中天,甚至有传言郭霖已得了乾安帝恩准,可代天子朱批奏折,便宜行事。乾安帝迟迟不露面,郭霖便几乎成了半个皇帝,这些宫女怎敢忤逆,得了他的命令,便纷纷低头退出宫去。

    寝殿里便只剩下郭霖和贤妃……还有一个躲着的贵妃。

    万贵妃看这情形,不由地胡乱猜想起来:莫非何清月和郭霖有染?

    念头一起,便越想越有可能——乾安帝那处的能力,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当初怀上时她便已经怀疑,如今看来……莫非何清月怀的是郭霖的孩子?!

    乾安帝那个老东西……看来是真器重这个疯道士啊,自己床上的都愿意送出去。

    万贵妃屏住呼吸,心头有些得意。果然,她看见郭霖弯下腰,在贤妃痛苦的声音中慢慢掀开了她身上盖的锦被——

    随后,万贵妃忽然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看到了她这一生都不会忘掉的画面。

    贤妃穿一件白色缎袍,肚子高高隆起,顶开布料,露出了光滑的肚皮。她甚至来不及想为什么六个月的身孕像是怀胎十月一样,整个人骇得一动不动——那肚皮上爆出青紫色的血管,有诡异的凸起不停闪过。

    肚皮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顶破这一层束缚,杂乱无章地向外冲撞!

    一眼望去,像是怀了一个怪物!

    万贵妃飞快用手捂住嘴,冷汗哗哗地自额角流下。她的膝盖不受控制地一软,身体悄无声息地滑下,跪坐在了地上。

    贤妃一身冷汗,痛到近乎昏迷,祈求着看向郭霖:“救、救我……”

    郭霖点点头:“娘娘辛苦了,再坚持三日左右,您便可安心了。”

    贤妃瞠目欲裂,手指颤抖着指向他:“你!是你、是你……”

    这样的疼痛还要持续三天,贤妃听后,愤怒和绝望一齐上涌,浑身痉挛,看上去甚是可怖。

    万贵妃看见,她脖颈上也露出了紫色的经脉,随后她忽然听到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噗”的一下,然后床上的贤妃便昏死了过去。

    贵妃抽了抽鼻子,发现空气中漫起了一股腥臭的味道,带着一股强烈的阴邪之气。

    郭霖一脸淡漠,这时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摸出一个精巧的空瓶,随后把瓶子放到了……贤妃身下。

    万贵妃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动弹了。

    可大脑却还在飞速转动,这一定都是乾安帝授意的,郭霖不知已什么方法害了龙胎,让他长成了一个怪物,现在……现在又在取他的血!

    怪物!他们都是怪物!

    老皇帝早就只剩下一张人皮,他要拿自己的骨肉做药引!

    万贵妃浑身发抖,直到很久之后寝殿门被开,宫女和太监再次鱼贯涌入,她才找回了力气,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宫。

    郭霖带着一瓶殷红的血,径直赶往养心殿。

    生民纯血,忠臣碧血,亲人骨血……很快,他就要做成了。

    还有三日。以药物催熟,使龙胎早产,在此之前先以血液炼基,使人体能够承受将来强烈的异变。

    他没有错,他一定不会错,只要最后他能把人送入仙门,他就是对的!

    一个时辰后,养心殿里传来一声咆哮。

    乾安帝嘴角淌着一丝红,面部狰狞抽搐。虚空中像是有人在扯动他的头颅,一时向左,是满脸青黑死气,下一刻又向右,化作满脸诡异微笑。

    郭霖沉默地侍立在一旁,直到他浑浊的眼珠一翻,低低笑起来。

    “陛下,”郭霖跪下,“您又回来了。”

    乾安帝不停地笑着,举起自己的双手来回看,“是啊,是啊……”

    然后他眯了眯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萧长衾从外面走进内殿。

    “几日不见,父皇气色更好了,”萧长衾笑着,随后话锋一转,“正好儿臣有事要禀告父皇。”

    乾安帝眼神晦暗:“……何事。”

    “宁王自江北启程,如今已到京城外三十里,”萧长衾眼睛向上,不动声色地看着老皇帝,“……万将军大胜归来,行军脚程快,预计三日可抵京。”

    ——将军身后有大安铁骑追随,宁王背后有几千流民相送。

    而东宫里有他提刀在暗,刀尖对着乾安帝那颗肥头大耳的脑袋。

    萧长衾面色温和地望着他,眼中满是关切。他眨着眼,心想:父皇,你是想自己把自己作死呢,还是由儿臣送你一程呢?

    郭霖默不作声,仿佛并不关心。乾安帝听完,半晌后冷笑一声,忽然问道:“人呢?”

    萧长衾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未入京。”

    “朕,朕要的美人呢?”乾安帝一脸冷漠,阴恻恻地盯着他,“朕记得,宁王南行江北时,朕令他为朕采秀,如今他既已归京,秀女可采好了?”

    萧长衾很快恢复常态,有些难办地笑了笑:“宁王身后只有自发远送的百姓,似是……不见一名秀女呢。”

    乾安帝慢慢地向后靠,缓缓地吐出个字:“……哦?”

    萧长衾笑意不改,甚至逐渐染上眼底。他近乎是爱怜地望着苍老年迈的乾安帝,心中想:您果然是选择自己找死呢,父皇。

    两日后,宁王抵京。

    城门一开,满城百姓涌向长街两旁,等着宁王经过。

    老王爷身体力行,毁家纾难,挽救江北几万百姓之事早已家喻户晓,当那老者含笑一步步穿过街道,京城百姓看着他身后绵延不绝的报恩者,几乎要落下泪来。

    而后跟随的人越来越多,一路送他走进宫门,仍然守在城下不散。

    不料,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宫中忽然降下圣旨——

    宁亲王萧义抗旨不从,忤逆皇命,未为天子采得一名秀女,犯下欺君之罪,投入天牢,等候发落!

    如当头棒喝,宫门外聚集的百姓顿时群情激奋,不满骚动。

    “宁王无罪!”

    “凭什么让他下狱!”

    “王爷是好人!”

    众人情绪愈发激动,片刻后,禁军奉命出动,在宫城外站成一排,刀尖对着这些寻常人家的百姓。

    而此时,骑兵的马蹄刚刚落下,恰好在京城城楼下,嘶声一片。

    万玉深马在前,见门洞里慢慢走出一道人影,沉默着走到阵前,“老爷子一入宫,直接下了诏狱。”

    “现在怎么办吧,”傅千引仰头看他,“我听你的。”

    历史从来都在幽微处大动干戈,如蝴蝶振翅,一阵微风便可掀起狂澜。万玉深要做那一笔改天换地的墨,现在,笔已经递到了他手上。

    他面色冷静,缓缓抬起手,向右一挥。

    身后军队立刻领命——围城。

    西南府邸的家里,谷雨靠在床边万玉深的榻上,忽有所感,抬头望了一眼天。

    不知什么时候,晴空飘来了一片乌云。

    “变天了啊……”她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