緝青山哥，你去哪儿啊？这儿”

    赵铁柱看着那堆得像山一样的肉和皮子，心里头直打鼓，七上八下的。

    这么多好东西，万一出点啥岔子

    “放心。”

    陆青山拍了拍他粗壮的胳膊，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供销社后院相对安全，你们俩打起十二分精神，互相照应着点，眼睛放亮点，盯紧了。”

    他压低声音，语速加快了几分。

    “我去镇上边缘转转，探探路子，买点急需的东西。”

    “我很快就回来。”

    交代完毕，陆青山不再多言，整理了一下棉袄领子，转身便汇入了镇上逐渐变得熙攘的人流之中。

    寒风依旧刺骨，但他内心却有一团火在燃烧。

    供销社是明路，但价格和票证种类未必能完全满足他的需求。

    而且，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他想着在黑市再少量蹚蹚路，用些好肉换一些通用粮票回来，三人再到供销社换粮食。

    他凭着前世模糊又深刻的记忆，脚步不停，七拐八绕，朝着镇子边缘那个约定俗成的“自由市场”走去。

    那地方，白了，就是黑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难言的气味。

    牲口粪便的骚臭、劣质旱烟呛人的辛辣、人群身上经久不散的汗酸味，偶尔还夹杂着一丝油炸食物诱人的焦香。

    这里人挤着人，摩肩接踵。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心翼翼的警惕和对未来的期盼。

    低声的讨价还价，如同蚊蚋嗡鸣。

    快速的钱货交换，在宽大的袖口下隐秘进行。

    眼神交错间，是无声的试探和地下规则的确认。

    陆青山将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几块顶级野猪里脊肉，以及一些剔下来的零碎好肉，紧紧揣在怀里，用宽大的破棉袄下摆遮掩得严严实实。

    他不动声色地穿梭在拥挤的人群和散乱的地摊之间，目光锐利如鹰，快速扫过每一个角落，搜寻着记忆中那个还算靠谱的票贩子——“倒票李”。

    很快，在一个背风的墙角，他看到了目标。

    一个干瘦的男人缩着脖子，双揣在袖子里，不停地跺着脚取暖，正是“倒票李”。

    陆青山脚步放缓，装作不经意地靠近。

    距离近了，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山里来的，大肉，顶好的腰条。”

    “倒票李”身子明显一僵，警惕地猛抬起头。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如同探照灯一般，飞快地上下打量着陆青山，带着审视和怀疑。

    当他的目光扫过陆青山鼓囊囊的怀里，鼻翼微动，似乎嗅到了那隐藏不住的、带着野性诱惑的肉腥味时，他的眼睛倏地一下亮了！

    贪婪的光芒一闪而过。

    “啥价？”倒票李声音沙哑，如同破锣。

    “老规矩。”

    陆青山语气平淡，仿佛在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眼神却如同淬了冰的刀子，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确认没有窥探的目光。

    “全国粮票，有多少要多少。零钱也收。”

    倒票李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心里快速盘算着，伸出三个脏兮兮的指头，在陆青山面前晃了晃。

    陆青山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摇头。

    他伸出一个拳头，斩钉截铁，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三斤肉，换十斤全国粮票，再加五块钱。”

    “肉是顶尖的里脊，金贵着呢，你自己掂量。”

    倒票李脸上露出犹豫挣扎的神色。

    他看了看陆青山沉稳得不像话的气势，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厉和自信，让他心里有些发怵。

    又忍不住瞟了一眼陆青山怀里那若隐若现的、油纸都包不住的诱人肉色。

    他咬了咬牙，心一横：“行！麻溜点！这儿人多眼杂！”

    几句简短的交流，一次快速的眼神确认周围无人注意。

    钱货两清。

    陆青山怀里那几块精贵的野猪肉，转瞬间就变成了一叠皱巴巴却带着油墨香气的全国粮票，还有一沓带着体温的零钱。

    将票证和现金仔细揣进最贴身的内兜，陆青山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又落下了一半。

    他转身就准备离开这鱼龙混杂的是非之地，尽快赶回供销社与赵铁柱他们会合。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却被不远处墙根下一个蜷缩的身影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老人。

    穿着一身破旧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棉袄，补丁摞着补丁。

    脸上的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冻得发紫。

    嘴唇干裂起皮，哆哆嗦嗦地缩在冰冷的墙角。

    里紧紧捏着一个早已熄了火的铜制烟袋锅，眼神浑浊空洞，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他头上戴着一顶很有特色的鹿角帽，深邃的眼窝和轮廓，显示出他是一位鄂伦春族的老人。

    更吸引陆青山注意的，是老人脚边趴着的那条狗。

    瘦的皮包骨头，几乎能清晰地看到肋骨的形状。

    一身灰扑扑的毛发杂乱无光，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

    它冻得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有气无力地趴在冰冷的地上，脑袋耷拉着，眼看着就像是要断气了。

    可就是这样一条奄奄一息的狗，那双半睁半闭的眼睛里，却透着一种与它虚弱体型完全不符的锐利和警惕！

    那是一种仿佛与生俱来、根植于血脉深处的警惕！

    一种尚未被饥饿和寒冷彻底磨灭的野性！

    它死死地盯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喉咙里发出微不可闻的、威胁性的低呜。

    陆青山脚步一顿，目光凝注。

    他仔细打量着这条狗。

    

    虽然瘦弱不堪，但它的骨架却异常匀称宽大，四肢看起来也颇有力量，脑袋的形状、耳朵的轮廓，都与寻常的中华田园犬有着明显的区别。

    就在陆青山目光落到这条狗身上的瞬间——

    嗡！

    他体内的山野之心，猛地剧烈一跳！

    一股远比之前感知野鸡、兔子、甚至野猪时都要清晰、都要强烈的共鸣感，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这股共鸣带着一种原始的、野性的吸引力，仿佛血脉深处的呼唤！

    陆青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咚咚”狂跳起来！

    他立刻清晰地感觉到，这条看似随时可能咽气的狗体内，潜藏着一股极其纯粹、极其狂野的猎本能！

    更有一丝与广袤山林紧密相连的、惊人的灵性！

    这绝对是一条血统极其纯正的鄂伦春猎犬幼崽！

    只是饿狠了，冻坏了！

    鄂伦春猎犬！

    白山黑水之间，猎人梦寐以求的最佳伙伴！

    追踪、围捕、搏杀大型猎物样样精通！胆识和忠诚更是无与伦比！

    这简直是老天爷硬塞到他里的缘！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陆青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狂喜和激动。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迈开脚步，快步走到那鄂伦春老人面前。

    他学着记忆中鄂伦春人的礼节，右掌心向内，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微微弯腰，表示尊敬。

    接着，他蹲下身，目光落在狗身上，声音放得尽量温和：

    “老人家，这狗出吗？”

    老人浑浊的眼睛缓缓抬起，茫然地看了看眼前这个气息沉稳、眼神清亮的年轻人。

    他又低下头，深深地看了看脚边那条气息奄奄的狗。

    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浓浓的不舍，有心如刀割的痛苦，更有被逼到绝路的深深无奈。

    他嘴唇哆嗦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家里遭了灾人活不下去了”

    “这是最后的”

    后面的话，最终化作了一声充满了无尽苦涩和悲凉的长长叹息，消散在凛冽的寒风中。

    陆青山没有追问老人的伤心事。

    他直接从怀里掏出刚才换来的钱，仔细数出三张崭新的一元大钞。

    又拿出十张雪白的一市斤全国粮票。

    一起轻轻递到老人那如同枯树皮般、布满裂纹的掌前。

    “老人家，这些钱和票，您拿着应应急。”

    他的声音真诚而郑重。

    “我想买下它，我能看出来，它是好狗。”

    “跟着我，不会再挨饿受冻，我会好好待它的。”

    老人看着眼前那绿色的票子和白花花的粮票，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浑浊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顺着深刻的皱纹滚落下来。

    这年头，这些钱，这些粮票，是真的能救命啊！

    他颤抖着，心翼翼地接过钱和票，像是捧着稀世珍宝一般，紧紧攥在心。

    然后，他再次低下头，深深地、充满无尽眷恋和不舍地，看了那狗最后一眼。

    “它它叫‘塔斯喀’”

    老人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

    “是我们鄂伦春话是‘金色老虎’的意思”

    “跟着你好不会饿肚子了”

    “好、好好待它”

    “您老放心。”

    陆青山郑重地点了点头，许下承诺。

    他心翼翼地伸出，将那条还在轻微发抖、却并未激烈反抗的狗，轻轻地抱进了自己温暖而结实的怀里。

    狗似乎感受到了陆青山身上山野之心散发出的那股令它感到亲近和安心的山林气息。

    虽然它的眼神依旧充满了警惕，但却没有挣扎。

    反而下意识地将的、冰凉的脑袋，往陆青山厚实的棉袄里拱了拱，贪婪地汲取着那久违的温暖。

    同时，它用那双虽然黯淡无光，却依旧残留着锐利和审视的明亮眼睛，好奇地、带着一丝探究，偷偷打量着这个将它抱起的新主人。

    塔斯喀

    金虎

    好名字！

    陆青山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充满力量的名字，臂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怀里这个温热的生命，虽然现在虚弱不堪，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它未来矫健的身姿，看到了它驰骋山林、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模样！

    他抬头，看了看老人依旧佝偻着、显得无比孤寂落寞的背影。

    想了想，他又从兜里掏出两块钱，追上去，不由分地塞到老人里。

    “老人家，天寒地冻，买点热乎的吃食，暖暖身子。”

    老人愣住了，拿着钱的在微微颤抖。

    他没有再多什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用那双饱经风霜、看透世情的眼睛，深深地、复杂地看了陆青山一眼。

    然后，他转过身，不再回头，蹒跚着，一步一步，消失在嘈杂涌动的人流之中。

    陆青山抱着怀里这个意外得来的、温热的生命，感受着它细微的颤抖和逐渐平稳的呼吸，转身大步向供销社的方向走去。

    心头的激动和喜悦，几乎难以用言语形容。

    这一次进城，收获之大，远超他的预期！

    这只潜力无限的鄂伦春猎犬幼崽，其价值，甚至可能远超那几百斤野猪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