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溺(v章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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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宠溺(v章三合一)



    “瞧你,都脏成什么样啦。”



    崔莹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轻轻拭去他发上沾染的尘土。



    连淮不由得怔住。



    泥灰落去,他的容颜一点点清晰起来。乌发如墨,肤色白皙,真叫人移不开眼。



    崔莹见他呆呆地任由自己为他擦拭,心中莫名喜欢,面上却装作了眼眶一红。



    “你这样来势汹汹就问我为何摔东西?旁人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亏我还好意帮衬着你呢。”她眼里噙了泪水,愠道,将帕子恨恨地向他怀里一塞。



    连淮见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只觉万般怜爱,登时什么责备的话都不出口了。



    “我凭什么要遭你怪罪埋怨。你还要生我的气”崔莹一边着便往后走几步,重坐上塌,侧转过身去,竟连一眼也不看他。



    经她这一哭一闹,连淮的气已消去了大半,只道:“旁的好,只你这性子实在该改改,这般胡闹下去,将来谁能容你?我知你将屋内的物件砸了是出于好心,但搜屋却不必非要如此。那一屋子的金银古玩价值不菲,就这样摔毁了,岂不可惜?何况那都是徐宥之的物件,岂可由我们这些当外人的随意处置,毁就毁?”



    谁料,崔莹只轻哼一声,道:“有何不可?弱肉强食,他既在我们中,便是板上鱼肉。”



    此言一出,连淮只觉心惊,暗叹一声道:“你怎能将仗势欺人当作信奉的规矩。”



    崔莹眨了眨眼,不解其意。



    “即便他是有罪之人,那些物件也终归是属于他的,我们又非官府照令行事,怎可无故将那些物件尽数砸毁。如若有人胜于你,也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段用在你身上,那当如何?弱肉强食之言不无道理,却要以立人为先。”



    崔莹默然听着,心中的念头转了又转,半晌轻叹了一口气,闷闷地道:“这话可从没人同我过。”随即也就避之不谈了。



    若要她来,她只需算尽心永远做那持刀上砧板的人便好了,这世上也没人伤得到她,其他什么自然与她无关。这可比那克己复礼,企图让天下人全都相处以仁,从而得以不被伤害要好办到的多。但想他素来君子品行,清正不改,许是接受不了自己这般邪道做派的。



    她心中不由得感叹,想来他们就算同道,也必定是殊途的了。



    而连淮见她如此,心中却不恼她,反而生起了几分疼惜。



    人非圣贤,不能生而知之,无人引她向善,她又如何行善?



    连淮对上她的眼神,便可意会。他软下了声音道:“我今日同你了,愿你日后或能记得一二。旁的什么,我自然也不会怨你。”他得认真,言辞恳切。



    崔莹本已不愿再提,但听他如此,不由地心中茫然。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十几年来的所思所想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况且,又为何要改变呢?使自己劳心费神,去成全别人吗?若,人生来的意义是向善罢了,谁稀罕做个人呢?



    只是见他神情郑重,似是真的对自己抱有期待,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不上是喜是悲,是笑是怨。



    谁还会企图将歪了个彻底的人往正道之上引,也只有他这个傻的。



    她定了定神,重新擡眸看他,绕开话题道:“方才你不在时,我吩咐人去请铁匠锁匠来。你知道的,那一扇铁板连锁口在哪都找不到,我就想把它整个卸下。那二当家的临时想了个主意,让我不必如此麻烦,拿火把将铁缝处烧化了再搬开岂不是方便。我觉得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不过,这么大一块铁板,万一放火时失了,整个屋子不就烧着了,届时哪有线索留给我们。我于是就先将那些古玩字画,能撕的撕,能摔的摔,再把摔不动的都拖到门外烧一遍”到此处,崔莹怕他再,抢先瞪了他一眼,“你别忙着我!”



    “那你发现了些什么?”连淮瞧她美目含嗔,模样甚是可爱,那最后一点气也渐渐消了,话中不由得含了笑意。



    “闺房女子用的发簪,绣的荷包之类。还有一沓信件,我带了来,还没有拆。”崔莹着从枕下拿出一沓薄薄的信。



    两人一封封拆开看。这些都是桑姑娘给徐宥之的信,写的多是儿女情长。信上的字迹娟秀可人,娉娉婷婷,如弱柳扶风又不失其骨,绵延婉转,意犹未尽。



    桑姑娘才貌双绝,无愧能使燕云飞与徐宥之一怒为红颜。



    “你瞧这句!”崔莹拉连淮过来,挨近了看。



    只见玉所指之处是一行诗句:“下帘弹箜篌,不忍见秋月。”



    燕盟主是年初春末时收到燕云飞死讯的,与秋月差了整整两个时令。凶给燕盟主寄去的东西还有一封绝命书,经确认是燕云飞亲笔写的,上面落款的时间是至和元年三月望后。



    只是那时日到底真实当天的日期,还是凶强迫燕云飞写的,就不得而知了。



    连淮沉吟道:“徐宥之与燕云飞有不解之仇,的确曾算计他的性命,不过成功与否也未可知。我看现在所留的痕迹倒不像是他杀人解恨了,而像中途失败后拿他人泄愤。”



    他于是把在井底所见与崔莹具了一遍。



    “那尸体不是他的。”崔莹得笃定,“你出去时大当家曾同我过一会儿话,他井底那人是一个名为进财的伙计。他在做天字甲号房的勾当时遇到了事,然后就成了井底魂了。”



    “其间发生了何事?”连淮不由的微微蹙眉。但想到那潦草狂放的“燕某人之墓”果然是徐宥之拿自己店里的伙计出气,便觉心中一阵恶寒。



    “我问他,他却摇头对此一无所知,连带着这消息也是从那二当家口中听来的。我瞧他样子倒也不像谎。”



    “再问他时,便听他神神叨叨地进财遇害的前几天客栈里一直在闹鬼,也不知这事情和那鬼怪有无关系。”



    “闹鬼?”连淮便是一怔,暗想自进客栈以来也未曾见到过什么风水阵法,符咒血丹之类,怎么忽然便扯上这些。何况江湖中多的是只信身上一把刀,不奉头顶三尺神之人。



    “是啊。这大当家的是客栈里的第一把,大大的账本人事都要经他过目,因此查觉得最是明白。他那几日里,常有客人忽然丢了什么贵重器物,翻遍了整个客栈也寻不着;负责采买的人上拎着的字条莫名被人改了几个字,物件的数量便买错了;香炉里放着的明明是驱蚊香,却不知何时成了带着毒的蒙汗药,烧着烧着便叫房中的人都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起初他不觉得什么,越到后来便越觉得心慌,只怕是闹了鬼。但那姓徐的对此却态度淡淡,只叫他不要声张,并吩咐下去若有人乱嚼口舌就赶出客栈,这般就将事情压下去了。”



    “等到那进财死后,连带着这些奇怪事儿也都消失了。那大当家的便以为进财是个造把星,他一死就天下太平,心中还乐得很。”



    崔莹语带讥诮地道,心道这大管家当真愚昧。



    “此事该当另有蹊跷。”连淮将她所言前后思虑了一番便道,“这看上去不像是闹鬼,倒像是有人来寻衅滋事。”



    “只是那人既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掉香炉里的东西,又能轻而易举的杀人取命”



    他到此处,便忽然顿住,不再言语。



    崔莹料到他心中所想之事,不由地也静默了一瞬。这般做派既不仁义,又不光明磊落,与江湖规矩差得甚远,倒像是魔教中人所行之事。



    只是现在未有证据,他既然不主动诘问她,她索性也不去提。



    但是她心中难免有些闷闷,想到两人终归要分道扬镳,乃至他日刀剑相向,便觉有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眼下他对她所谋划之事一无所知,待她至亲至善,但他若是某日知晓了一切他又当如何?恐怕要恨她入骨罢了,悔恨从前没有一剑了结了她。



    于是两人默契地静默了下来,又一同读了好几封信。



    那上面却只是些风花雪月,思君入骨一类,词藻华美,似要将这天光月色春华秋实全都融进了一张薄纸里。



    初看时还觉余味袅袅,看多了便觉倦怠,崔莹将那信放在膝上,擡眸问他道:“现在时候不早了,你要同我一道去外面逛逛,寻一家酒馆用晚膳吗?”



    “你且去吧,”连淮看她眉宇恹恹,便知是腻味了这些情话,不由地轻笑一声,“寻着些什么好吃的,我明日里同你一起去吃。”



    崔莹心知他身负群雄之约,不得懈怠,因此便要留在这里继续拆信看了,虽能理解,但难免有几分失望,不由得柳眉微扬,灵动地故作别开眼嗔怪他的模样道。



    “我才不如你的愿呢。”



    “我寻着什么好吃的,吃过一回,便不会再去第二趟,明日里你自己孤零零的去就是了,我才不同你一道。”



    连淮行走江湖数年,大多时候都是独身而行,独自一人用膳于他而言便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只是此刻听她咬了重音的“孤零零”三字,又见她美目中流出的几分悯然,心里竟不免为之所动,觉得如此当真孤独可怜,倒仿佛这事情真的严重到不能忍受了。



    她便是如此,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魂,教人不知不觉中想她所想,思她所思。



    “不过今日我暂且腾不出,实在没法陪姑娘了。”连淮带了几分歉意地道。



    她先前打发了伙计去城中请那开铁锁的匠人,眼下就快回来了。他须得先将柜中的铁阁处理妥当才是。



    “知道知道,”崔莹抿唇一笑道,“你不去正好,我乐得一个人轻松自在呢!”



    连淮见她眸中秋光潋滟,顾盼生辉,活泼可爱,心中也不由的觉得喜欢,微微含笑道:“姑娘便去吧,有什么缺的,少的,想要的,尽可以告诉管家,若是身上的碎银不够了,也可以向他们拿。”



    他口中所言的“他们”自然就是连家钱庄的家丁了。



    崔莹便笑着应了一声。



    她下楼时留心了一下客栈内的光景,只见上上下下都被连家人封锁起来了,厨子们只顾着缩成一团打哆嗦,哪里有什么现成的糕点吃食?厨房里只有几个饿极了的在生火煮饭,配一点咸菜草草了事。



    走至客栈大堂时,崔莹迎面恰遇匆匆赶来的铁匠和锁匠一行人,目送他们由人引着去了天字甲号房。



    她心中不由的想到:瞧这般模样,连公子应当又要忙一阵了,也不知他后来要吃些什么。厨子都被吓怕了,客栈里哪有现成的饭菜,也许他会吃包里的干粮。



    想起那硬邦邦冷冰冰的玩意,崔莹只觉得难以下咽。



    刚欲出客栈大门,崔莹便看见二当家的匆匆忙忙向门口跑,快如一阵风似的。连家家丁拦下了人,不放他走,他就急了:“连少侠吩咐我为他准备晚膳,耽误了事儿,有你们好看!”



    他的声音不大,却气势十足,守卫的人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连家向来规矩严谨,未查证之前若要放行便是他们的过错,但是若不放行耽误了时辰



    就在这两难之际,崔莹驻足回身,看向那二当家的道:“要去准备晚膳?正好,同我一道吧。”



    罢,她嫣然一笑,瞧上去一派天真烂漫,尽是好意。



    二当家的见到她,脸皮却不由地抽动了一下,神色微僵,但转瞬又恢复了自若。



    崔莹只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于是向守门的人缓步靠近了一步道:“连我也不放出去吗?”



    守门人见是崔莹,当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让开了门。



    不料,她刚刚踏出门外,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道:“叫一个功夫好的陪我去。”



    守门的家丁哪里敢不应?连忙去叫管家。众所周知,连家名下所有店铺府院的一把都是流风剑派的亲传弟子,武艺不凡。



    却见那二当家的有些急了,忙道:“这或不必了,的虽然不会那些拳脚功夫,但自信能护姑娘周全。连管家事务缠身,就不必麻烦他了。”



    “你自信,我不信你。”崔莹看着他似笑非笑。



    对上这轻挑,嘲讽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双眼,二当家的不由心慌。



    管家很快来了,走到崔莹面前拱了拱道:“见过姑娘。”



    二当家的反应有点奇怪,像是一口气提不上来,强迫自己呼吸,神色惊慌又恼怒。



    崔莹状似随意的点了点头,忽然靠近管家轻声道:“点二当家的e道,把他拖到连公子面前去。”



    话音刚落,管家毫不犹豫地出。



    二当家的刚刚反应过来,肩头大杼e已中一指,半条臂顿觉酸麻。他又惊又怒,大声喊道:“你做什么!”



    管家置若罔闻,欺身而上,直向他胸口檀中e点去。



    这一变故,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惊愕的张大了嘴。



    崔莹不由得赞他一声果决。



    这二当家的眼见危急,脸色一沉,半边身子动弹了一下却又不动了,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指。



    他想来是真的没什么武功,三两下的功夫就被管家制住,瘫软在地,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他虽脚不能动弹,口中却一直嚷嚷着,活像是受尽了冤枉::“你们做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亏我劝服了大哥同你们坦白的!忘恩负义!快解开我的e道,姑娘!姑娘!”他的嘴唇有些哆嗦,额上流下汗来。



    崔莹并不理他,吩咐旁边的厮把人拖上去,见一切妥当后,自己带着连管家出了门。



    她有金樽暗中守护着,本无需再要人保护,此举一来做做样子,可让连淮放心,二来她囊中羞涩,少不得蹭几两银钱使唤。



    长安毕竟繁华,大街巷熙熙攘攘,就这么走马观花的逛着,也觉得心中欢喜。



    她吩咐管家到羌人开的烤肉铺去买几串,再去远近闻名的天香楼带几份名菜来。



    管家被她一个外人这样使唤着,竟应和得十分自然,丝毫没有不情愿。崔莹心知大门户的管家十有八/九都心高气傲,因此见他如此体贴顺从,她便不由得问道:“我不是你的主子,却让你跟了我出来听差,你可有怨言?”



    管家微微摇头,恭敬道道:“回姑娘,您是公子的朋友,服侍姑娘是分内之事。”



    “他托你们照顾我?”



    管家犹豫了一下,最终道:“未曾。”



    崔莹回身,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他。



    管家苦笑,终于受不住她眼神的压迫,道:“姑娘不是外人,我就擅作主张了。公子吩咐我们,见到姑娘如见他本人。何况,这几日来,公子对姑娘如何体贴上心,视若珍宝,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看在眼里。主子护在掌心里疼爱的人,我们哪敢不尽心尽力?”



    崔莹听闻此言,只觉心中微动,低头不语。她虽明白男女是怎样一回事,在真正的情爱上却十分懵懂。



    若是他与她并肩走这大街巷,为她买来糕点,含笑劝她趁热吃即使挑剔如她,也不由得承认他当真是谦谦君子,公子无双,和他呆上半分半秒,都是从未有过的欢愉。



    也不知他是否生来便如此风采卓越,温雅良善,任谁见了都心生喜欢。



    崔莹心中头一回感到半丝半缕的怅然。



    但凡他像常人那样卑劣,哪怕只卑劣一点她都能应对得更得心应些。



    现在这样,纵然相处之间多了许多趣味,但她却会时而被他那意料之外的举动打个措不及,生出些从未有过的意动来。



    崔莹身子孱弱,因此但凡遇见什么都只能以智取胜,这便教她从养成了将一切事情尽掌控于胸中的惯例,偶尔失了掌控,便觉着心中难安。



    用过了晚膳之后,她走走停停,打算闲逛片刻消消食。连管家自然也就跟在她身后,静静地陪着。



    她忽而闻到街角飘香,随风迎面,如同油里腾过后又用那天山雪水去过腻味,只余下那鲜香味,勾得人馋涎欲滴。



    



    待她从人流里踮脚一看,便见那被人群团团围在街角的是一个烧饼铺子,大锅上冒着丝丝烟气,融在暮色里,不太真切了。



    铺子后头排了老长的队,都快要转出街角了。



    果然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过去瞧瞧吧。”崔莹向来对吃食颇为考究,此刻闻到那若有若无的香气,便知是难得一见的美味。



    管家点头,陪她一道去了。



    回湘云客栈时,崔莹径直上了二楼,连淮便暂时歇在那天字戊号房。



    一路上到处皆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息,客栈内的伙计管房之类各自吃着饭,眼角下垂,也不话。



    换做旁人,见气氛如此萧索紧张,心中多少会有些不舒服。崔莹却觉得这样的很好,安安静静,不会扰得她心烦。至于这安静是岁月静好,还是因惊惧而生,她却是全然不在乎的。



    推门进去,崔莹便见连淮端坐在油灯前翻看着什么,神情凝重。



    听得脚步声响,他放下了中的信纸,擡眸向她看来。油灯昏黄,只映得他睫毛纤长,肤若冰雪,犹似天上仙人。



    她轻声唤道:“连公子。”



    连淮见她此刻面颊晕红,额上挂着晶莹的细汗,话时微微气喘,颇有不胜之态,心里不由的起了几分爱怜,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道:“姑娘方才到哪里去了?怎么出去了这许久?”



    瞧她的模样,倒像是绕了好大个圈子走回来的,也不知路途里可有累着?



    “下次若是不想走,可以让管家雇顶轿子来。”连淮想到此处,便接口道。



    崔莹却笑道:“坐轿子也太无趣,我在极乐山里天天做那金银珠宝嵌着的花轿,早就坐腻啦。”



    “走走逛逛的,倒也心情舒畅,还能遇上些意想不到的玩意。”



    崔莹着便从布囊里拿出了那尚且热腾腾的被纸包着的烧饼,递予他中,嫣然一笑道:“你瞧,这是什么?”



    连淮未及接过,鼻尖就已先嗅到了香气,诧异之下又觉惊喜。



    他掀开了最上端的那层纸,往下微折,露出了里头被炸得薄薄脆脆,黄里透着一股酥香劲的饼皮儿。



    “这烧饼真香。”他不由得赞道。



    “这家铺子可是闻名长安城的呢,自然千里飘香。”崔莹的目光朝那烧饼轻轻一扫,然后重转回他脸上,示意他尝尝看。



    “这是姑娘送我的么?”



    连淮见她娇娇俏俏地望着自己,眼含几分期待,心中不由地微微一动,顿生暖意。他竟未料到她还会多走半里路给自己捎来这个。



    “你可爱往自己脸上贴金!”崔莹被他这舒朗好听的声音得脸上一热,又见他动容时不出的温柔迷人,便心下一跳,移开视线,再如何也不愿承认了。



    她娇气地啐他一声,“我遇着这铺子的时候,早就用过了晚膳,便吃不下了,所以我才叫管家将它带了来给你,让你尝尝,若是好吃呢,我下次再叫人去那里买。”



    “你可得认真尝尝才是。”



    一番话完,崔莹还觉得不够似的,又添了一句督促他吃,的倒真像那么一回事。



    连淮闻言,一双澄澈的眸中不由地染开淡淡的笑意,宛如微风往一汪清潭中吹落飞花,霎时间叫那其中的清冷仙气变作了明艳,荡漾于碧波之中。



    “谨遵姑娘吩咐。”他含笑道。



    崔莹听他如此,心中羞腼又颇为欢喜,只道:“你快点吃,莫等它冷了,便不脆了。”



    此时正值深秋,晚间风霜寒凉,若非她用隔温的布囊层层包裹着烧饼,早就凉了个彻底。



    “好。”连淮依言停下了中的笔墨,专心享用起了中余热尚在的烧饼,时而呷一口杯中清茶。



    他潜心于这些信件线索,直到此时,还未用过一口晚膳。先前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但闻到烧饼的鲜香之后,便觉确实腹中空荡,该吃些东西了。



    这烧饼既有面皮又有菜肉馅儿,一样顶三样,真可谓是来得及时。连淮心道:她知道我今日事务繁忙,必没有功夫管晚膳的事,便将这吃食带了来,当真有心了。



    他本想慎重地向她道谢,但见她方才拒不承认这烧饼是给自己带的模样,心中想了一回,愈发觉得她事事可爱,只是这道谢的事倒也就此作罢了。



    崔莹闲来无事,看他吃烧饼发了一会儿子呆,随即便站起身来,朝他桌上摆放着的信件瞧过去。



    “事情查的如何了?”



    “徐宥之背后另有一方势力指使,整个计划都由暗中之人操控。”



    如此发现当真令人诧异,但也在情理之中。



    “燕云飞是武林盟主的独子,与他作对就相当于与整个武林作对。徐宥之虽意图报复燕云飞,但隐退江湖多年,他武功废怠,故人又已疏远,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报复。但那幕后之人是谁却又是另一番计较了。燕盟主做事向来光明磊落,在江湖上结交的只有朋友,鲜少树敌”连淮擡揉了揉眉心,露出些许倦意。



    “幕后另有他人之事,你是如何知晓的?”崔莹道。



    “那个铁柜后面就放着他们沟通的书信。”连淮顿了顿,道,“二当家的眼见铁柜暴露,就直接咬舌自尽了。”



    崔莹啊了一声,心中便明白了。先前二当家的提议将柜门的缝隙烧化,是想借着这把火将里面的书信一并烧毁,不留下蛛丝马迹。



    但他竟然自尽的如此果断,是她未曾料到的。



    “那我且问你一件简单的,”崔莹顺了一下思路,好奇道,“你所言的徐宥之与燕云飞的私人恩怨,是夺爱之恨吗?”



    “倒也不尽然,他们是有旧仇的。”



    连淮遂与崔莹细了一遍。



    原来徐宥之天资驽钝,他虽身居师父的首席大弟子之位,却是整个华山派武功最差的。在一次五岳弟子比试中,他忽然大放异彩,胜过强敌,却被燕云飞当场拆穿他比试前在对方的饭菜里动了脚。华山派门规最是严格,事情经由证实之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当场逐出师门,从此无颜再于江湖上行走,便销声匿迹了。



    崔莹倒是明白他的滋味:没有能力却偏偏处于大师兄之位,他在华山的日子一定很难过。



    魔教里的师徒尊卑比之更复杂的多,她从于那混乱之地摸爬滚打长大,体会自然比旁人深刻。



    “那桑桑姑娘便是他借口复仇的法子了,他假托深情利用桑桑姑娘给燕云飞下药,好完成他的计划。”



    到这里,连淮不由地垂眸轻叹一回,颇替那可怜人觉得不值。



    崔莹却微微摇头道:“但我瞧着他对她还是有几分情义的,也许不是情义,但总有那些个念头。”



    “什么念头?”连淮一时之间听的不甚明白,也没多想,当即问道。



    崔莹被他这一问,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犹豫半天也找不到恰当的词,便道:“男子对女子是什么念头便是什么念头了。”



    连淮不由得一怔,随即耳根莫名有些发烫。这话的既含蓄又露骨,将未言之意尽数表达了出来,让他听了个明白。



    “何以见得?”他当即问道,下意识跳开的这个话头。



    “他乍然见到我时的最初反应是做不得假的,他那时神色惊喜,悲喜交加,多少存了几分真心。若他对桑桑只是欺骗利用而已,他乍然看见与桑桑长相的女子,神色间应当惊惧惶恐,万分紧张才是。”



    “你所言甚是,我当时倒未曾看得这么细。”



    崔莹便是一笑,心中暗道:她却还有另一个理由未曾出口。



    那桑桑姑娘既然是从流落扬州,在风月城里打过滚的人物,又怎可能那样单纯好骗,叫儿时印象尚不深刻的情郎几句话便拐走了。



    何况燕盟主无论是才华相貌还是家世财富都远胜于徐宥之,且据他将她安置在天字用号间里便可知他对桑桑甚是宠爱。有如此珠玉在身侧,桑桑若真是个靠段爬上花魁之名的聪明人,又怎可能抛却唾可得的荣华富贵,去随那徐宥之呢?



    唯一得通的,便是她与他真心相爱,但这世上最难道尽的便是真心



    “那柜中的书信里都写了些什么?”崔莹又问。



    “皆是些契约之类,那暗中之人软硬兼施,承诺他事成之后便不再要挟于他,并给他黄金百两以作报酬。”



    连淮顿了一顿,又道:“我便拿着这些去问徐宥之,他眼见暴露,只得承认。他在燕云飞入住的次日清晨,他忽然发现枕下有一张纸条,上书愿与他共谋燕某人性命云云。他一开始只作不理,但是后来又陆续接到字条,纸上所写往往不同,有时是告诉他某房客的东西他拿走了,有时又是预告他下人采买的数量被他改过”



    “那闹鬼之事果然是那人所为。”崔莹叹道。



    “正是如此。待到那人要杀死一个伙计,次日进财果然坠井身亡时,徐宥之心下大骇,坐立难安,再也沉不住气,便答应了那人的请求。”



    “据他所言,那暗中之人来往无踪,无所不能,对所有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二当家的为暗中之人收买,明着暗着监督他。”



    “事成之后,暗中之人就再无音信。那人段残忍,又神通广大,徐宥之不敢得罪,如果不是信件被翻了出来,他也不会承认。”



    崔莹心下暗自思忖,默默不言。



    “不过,还有一处甚是古怪。”



    “怎么?”听他如此来,她心下便是一跳。



    “那二当家的身上有几分武艺,半路里凭着自己对客栈的了解想抄道跳窗逃走,管家同他交,便觉那人武功路数邪魔怪样,不像是出自江湖上任何一个大门派的。”



    崔莹不由得心中微沉。



    “不过,那件事月余之前便已结束,他何必多此一举掩藏痕迹,甚至企图逃跑不成,在事情暴露后咬舌自尽?江湖上谁能让一个人恐惧到这种地步?”



    “魔教中人可都有这个本事。”崔莹擡眸笑道,直勾勾地盯着连淮。



    连淮未料到她竟的如此直白,不由地默然。



    “你不必试探。”崔莹慢慢收起笑容,目光淡淡,静如秋水,其下却似含着千层波浪,“我们的本就不是一路人,你大可以怀疑我。”



    连淮见她如此,微微蹙眉急道:“我从未怀疑你。”



    “那便是怀疑魔教了。”崔莹轻描淡写的道,“不过,魔教与你们正道的规矩可完全不同,每个人都各不相干,不必事事汇报。我虽是教主的女儿,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不必事事汇报?那每个魔教弟子都身中蛊毒,只能等着每年七夕当晚教主施恩,待他们将一年中所做之事毫无保留的记在纸上后发放解药,又该怎么?”连淮沉下脸来,冰淡地问道,声音中隐隐有肃杀之气。



    下毒药将好端端的人都逼做了傀儡工具便是魔教中人最爱使的段,其残忍素来令人心惊胆寒,颇为不耻。



    崔莹被他含着杀意的目光直视,顿时觉得身上发凉,他情绪波动之下无意间泄出的气场,便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她不由得怒火上冲,冷声愠道:“这样爱管闲事,心我将你千刀万剐。”



    连淮本也没有怀疑她,此刻却被她的话激怒了:“你便是认准了我不会伤你?”



    崔莹从来阴晴不定,肆意妄为,此刻来了气,随抓着什么东西就往他身上扔。



    “砰”的一声,硬物落地。



    连淮侧了一下身子,很轻易地避开了,在遭受攻击之时,他的右本能地按上了剑鞘。



    要是真的动起来,崔莹哪里是他的对。



    只是剑柄在握,连淮却反而冷静下来,心道:她我几岁,又不会武功,我与她计较些什么?



    哪料崔莹见连淮一按剑一拿烧饼,模样甚是奇怪,怒气竟也莫名地消去了。她本就阴晴不定,此刻觉得有趣便忍不住掩唇一笑,眉眼弯弯地道:“淮哥哥,你把烧饼放下再话,气势变更强些。”



    连淮被她那声清清脆脆的“淮哥哥”叫得心里一颤,虽不知她为何忽儿消了气,却也不免为之心中一松。又见她笑容嫣然,明眸善睐,便如一阵春风化开冬雪,让人打心眼儿里喜欢,哪里还生得起气?



    何况两人相处多日渐渐相熟了,感情自也与一般人稍有差别。他能对别人硬下心肠,对她却不能。



    他松开了握着剑柄的,心中暗暗苦笑,无奈道:“烧饼哪里能放,我还是将剑放下的好。”



    罢便松放开了剑柄。



    崔莹听他言语间隐隐流动出来的无奈宠溺,不由得心中微动。却见他松之后便兀自坐下吃烧饼,再不看她,心中也明白了几分他的局促。



    “淮哥哥最疼我了。”她故意娇声道,声音软绵绵的,柔媚动人。



    她心知他这会儿许是不知如何面对,两人将好却不好的,索性便放开了撒娇道。



    连淮素来讨厌蓄意卖弄的女子,可对上崔莹,却怎么也厌恶不来,竟还有些可耻的意动。



    “你好好话。”他故作冷淡的道,实则心中慌乱无措,耳根也要烧着了。



    “你吃着我买的烧饼,怎么还指责起我来了?”崔莹用谴责的目光看他,声音却娇滴滴的,嗔怪尤似撒娇。



    连淮也不敢再看她,兀自低头道:“那谢过姑娘了。”



    “你要如何谢我?”崔莹挨近他身旁,俯下身在他耳畔问道,吐气如兰。



    他轻叹了口气,终于侧过脸与她目光相对道:“你待如何?”



    崔莹倒被他这句话问住了。她认真地低头思索良久,才犹豫着开口道:“我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来,要不,你也给我买个烧饼吧。”



    连淮不料她想了如此之久,竟想出这个答案来,轻笑一声道:“这有何难?我答应姑娘便是。”



    “还有一样,我可不陪心里与我置气的人一路,你好好扪心自问,配不配与我同去?”



    崔莹一汪秋水般的盈盈眼波向他一扫,语气傲慢,带着几分千金姐的娇俏。



    连淮闻言不由地一笑,心中会意,一双清冷如仙的眸中染上了几分暖色,无奈地低笑道:“我抚躬自问,斗胆觉得自与姑娘相遇以来,无时无刻不能陪在姑娘身边。”



    下帘弹箜篌,不忍见秋月。引自崔国辅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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