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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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孰美



    连淮被她这般亲密对待,但觉少女的气息萦绕于身侧,入骨迷情,不由得身子微僵,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压下心中悸动苦笑道:“姑娘莫要再拿我开玩笑了。”



    “我从不与你玩笑的。”



    着崔莹便微微一笑,径直在他炕沿上坐下了。



    连淮见她如此心中暗叹:她若真是玩笑倒还好了,他便是知道她总能拿这些荒唐事如此认真,故而才觉得头疼。



    “那我同你拿一些助眠香来可好?”



    “好甚么?”崔莹半娇半嗔地望他一眼,眼波横荡如雁过秋水,脉脉动人,“我打身子虚弱,百病缠身,那些寻常的药物对我没有分毫用处。”



    她顿了一顿又道:“有用的香自然也是有的,不过烧来便熏得人难受,耗费精神,眼下秋冬交替正是多病的时节,还是少闻些这味重的熏香为好。”



    “你若要劝我用这香,岂非有意加害于我?让我早日发病?”



    到此处,她又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仿佛他本意真是如此似的。只是那双美目中半藏笑意,便知这是在同他玩笑了。



    连淮从她半真半假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威胁,于是顺了她的意思轻笑道:“我自然是不敢的。”



    他心下却未免踌躇。一来她身子如此缠弱,难免叫他忧虑担心。二来,这也不行,那也不然,他倒还真的担心起今夜该如何度过才是了。



    想到前些日子被她抱在怀里睡了半夜,心乱情迷难以自已,他便不由得身上发紧,就是宁死也不愿意再经历第二遍。



    崔莹仿佛看出了他的局促,一双水眸在他脸上流转几回,如流风回雪般簌簌可爱,皑皑动人,看得他耳根发热,别开了视线。



    她刚欲开口调弄他一番,却见连淮豁然起身,垂眸道:“姑娘若要睡在我房中也无不可,待你睡稳之后我出去便是,将这屋让给了你。”



    这番话仿佛经他思虑甚久,几经反复终究被他勉强出了口,让她从中即可看出他心中的挣扎与犹豫。



    世人皆知孤男寡女不可共处一室,若是未出阁的姑娘更不能在陌生公子的房中过夜。这番让步于他那样清正之人而言属实难能可贵。



    崔莹心道:他既能做到如此地步,想来他心中有我,对我与前些日子已有不同。



    念及此,她心中的忧闷方稍解一二。



    “姑娘若觉得可以,我便灭了灯,就在此地等你入睡。”连淮正色道,眉宇间竟十足的认真。



    崔莹见他如此正经,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他傻气,唇角含笑,又是喜欢又是生气地骂道:“谁稀罕你这间屋子。”



    “这又不是那天字甲号间,坐北朝南的,冷热相宜,能让人身上舒坦。”



    “眼下这间普通屋子我睡你这儿和睡我房里又有甚么区别?”



    连淮心也是,不过这几日来,他已能对她心中所想猜出个大概,轻叹一声道:“若我所想不错,姑娘此来大约是要叫我陪你一同醒着。”



    “只要夜里有人与你一样难以入眠,你便觉得开心,睡不睡的反倒是其次。”



    到这话时,他自己心中也觉好笑,这般胡搅蛮缠毫无道理的言语他竟也能出口了,且来描述她心思时,竟分毫不觉怪异,反倒觉得理所应当,似乎事情本该如此。



    “这个竟被你猜中了。”崔莹不由的诧异的一瞬惊喜道,随即她眼波微转,轻轻摇头,目光中带了几分调皮狡黠,“不过那是我上一回的念头啦,今晚却不是如此。”



    “那是什么?”



    “我先前了,此番是来找你玩的。”崔莹扬眉道,声音里含着几分娇嗔埋怨,似乎在怨他不把她先前所言放在心上。



    连淮于是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她现在实则不想入睡,就想醒着谈天笑,按照往常习惯,她便要带一副叶子牌来,或是什么别的玩意,同他一同戏耍。



    只是此刻夜色已深,如此想来,连淮心中不免讶异,思忖一瞬之后忍不住问道:“姑娘可是有心事。”



    崔莹冷不防地被他这样一问,心中便是一跳,随即不由得暗叹他心思敏锐,体贴入微,竟真的能看出这一层来。



    她于是抿嘴一笑,半真半假地道:“自然是有心事的。”



    “白日里那徐宥之唤我桑桑,让我心中好不舒服。”



    



    连淮没料到竟是因为这件事,不由地一怔道:“只因为他认错了人?”



    脑海中念头微转,他一时之间竟想不到是何原因,又想世间千金姐耿耿于怀之事大约便是那些,便试探着问道:“你不愿意教旁人将你与风尘女子作比?”



    “倒不是因为这个。”崔莹摇头,声音里含了几分娇气的不悦,“我就是不喜欢有人将我认错作了别人。”



    “姓徐的那一双牛眼般的铜铃眼,怎么竟瞎到如此地步?这世上竟有人长得同我一般无二吗?”



    听得这话,连淮忍不住轻笑出声,被她美目流转瞪了一眼。



    “你还笑。”



    罢,崔莹伸便捞起床上的方条枕,气鼓鼓地往他身上一掷。谁料这枕头硬邦邦,还怪沉的,这一掷之下,力道不足,还未等打到他身上,它就“砰”地一声砸在地板上了。



    “他竟觉得那桑桑姑娘同我长得极像,真叫人心中不舒服。她凭什么像我?我凭什么要被比作别人?”她假托这个将心中的忧虑与怨气尽数发泄出来,然而在话时却越发觉得有道理,不由得从假气转成真气了,到最后两句时情感竟自然而然地流泻出来了。



    连淮听得真切,心中不免再度感叹她的孩心性,当真是天真烂漫,直率可爱。



    那“比作”二字,可谓是道出其中的症结所在了。



    “姑娘生的国色天香,自然是旁人比不上的。”



    连淮不禁淡淡一笑,声音娓娓而来,真挚诚恳,全然不似那故作热切的奉承。



    崔莹被他含笑的目光看的心中莫名一动,竟破天荒的也感觉脸上有些发热。他夸得如此真切,倒教她出乎意料,心中微有些慌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她稳了一下心神,借助于胡搅蛮缠的本事,刁蛮道:“当真?但你又没见过那桑桑姑娘,怎知道我生的比她好看。万一她比我好看呢。”



    “你可听过邹忌讽齐王纳谏中城北徐公比美一事?”



    “听过的。”



    崔莹便在脑中回想起这个故事来。邹忌问妻子,妾室和客人自己和天下闻名的城北徐公相比孰美?他们都言“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但那邹忌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如徐公,因此大为感叹,便进宫献言,留下了“由此观之,王之蔽甚矣。”的千古名句。



    “好啊。”她细细揣摩其中滋味,顿觉得不对劲,柳眉微扬,美目圆睁,话儿中带了点怒气,“你这话是,我不如那扬州美人桑桑,只因你私我”



    她到此处倒接不下去了。回想那句“臣之妻私臣,故以美于徐公”,莫名觉得脸上发热,骂他也不是,欢喜也不是。



    连淮听到“私我”不由的也耳根发烫,连忙打断她道:“我引这个故事可不是要明书中之意,姑娘莫要想岔了。”



    “那是什么意思?”



    “不同之人对美的体悟亦是不同,这事本无绝对。世上更无一人能代表天地造化,评判某人是美是丑,断言两人之间孰更美。”



    “因此姑娘问我,我所言也只是个人所想罢了。”



    崔莹被他这番话的心中微动,极是妥贴,但面上却忍不住笑着嗔他:“你莫要岔开话题去,你这番话弯弯绕绕的,就是不你没见过那桑桑姑娘,所言之语只为讨好我,当不得真。”



    “姑娘还未明白我的意思吗?”连淮轻叹了一声,顿了一顿,才微微屏息,重新开口道。



    “旁人何等的模样,于我而言毫无干系。姑娘无论容貌心性都绝世无双,其实不必落入这比较的窠臼里去。”



    他终究还是没有将那意思直白成话的出口。



    只是这般程度的婉转也足以让崔莹明白那话中之意了。



    他这许是在她在他心中独一无二,旁人皆无法与她相提并论争个高下,连比较也都省去了,他自然不会关心那桑桑姑娘是何等的模样。



    她听得此言又见他所以耳根微红,但神色甚笃,心下欢喜,便如万家灯火,照夜色通明,百盏花灯荡漾江心,滟滟随波千百里。



    她心中所忧虑之事虽不确是这一件,但听得他如此回答,她油然而生欣欢之情,心中郁结之气竟也化解了大半。



    管那桑桑姑娘到底是何来历,与她母亲又有什么干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何况还有连公子作陪呢。



    文中描述故事大意的内容中引用和改编了部分邹忌讽齐王纳谏的原文,特此标注“滟滟随波千百里”引用自春江花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