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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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囊
出得村子,崔莹便往大街上招来一辆轿子,拎着那鸡坐在轿上一路晃晃悠悠地回客栈去了。
那轿夫见她身着丝绸罗缎,又生得貌美如花,便如哪里家逃出来的大家闺秀一般,不由得又是惊喜又是心中坠坠,害怕若被她家人发现自己也会被打成那帮姐出逃的罪人,于是乎他脚下加劲,乎乎生风,两个脚掌如蒲扇一般在地上起落,飞也似地将她送了回去。
崔莹下了轿子时见顶上悬日比她料想中的矮了些许,便知时候尚早,倒感到一种带着几分好笑的意外之喜,连带着步伐也轻快了许多。
入得厨房之后,她便叫了几个厮帮忙加柴生灶起了火,让他们看着那一锅水煮沸,自己则切配好了几样食材,分门别类垒在砧板上或空碗里头。
乍看之下里面有姜丝,葱,枸杞,人参片之类,还有些不出名字的瞧着又像香料又像蔬菜丝一类的东西。
一旁另起了个捣药的石磨子,她便看着叫人来将某几样枯枯瘪瘪的东西放在一起碾碎,一边碾压,那茎根里的香味便愈发发散而出,喷香扑鼻。
她安排厮分着几边厢各忙各的,做事的速度自然比一个人快了许多。不过片刻,汤底已然煮的喷香,那鸡肚子里也已放了几味香草之类,由崔莹并着一起切成几块,倒入汤锅子中。
房内众厮不由得看得呆了,他们还从未见过这般精细的煲汤之法,竟与煎熬膏方汤药一般细致。
“忙你们的去吧,这边没有用你们的事了。”
崔莹遣人从自己的布囊里摸出了几串铜钱,随分着两三个打赏了他们。厮们拿着赏钱便欢天喜地地去了。
这煲汤少也要一个时辰的功夫。崔莹本以为未等汤好连淮便要回来了,哪知等了半晌,竟不见他的人影。
便算是今日他从那姓徐的一起去那井底送那伙计入土为安,又逼问他有关所通之处的那件木屋之事,到了这个点也该回来了。
莫非他路上竟又遇着什么事?但是什么事能叫他驻足许久呢。
正想着便听得有人来厨房里向她禀告:“连少主回来了。”
崔莹于是让人将鸡汤一并盛起来端到饭桌上,自己则先一步出得房去,罗裙微摆,细步纤纤,径直向连淮而去。
连淮正在同管家话,忽见她来,不由地神色欢喜道:“姑娘来了,可是还未用膳?”
他方听管家崔姑娘要等他一起用膳,先是欢喜,又想起自己今个儿回来晚了,不免担心她腹中饥饿,于是如此问道。
崔莹本也没有恼他,只是凑近了之后,闻得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女子脂粉香气,心中不自觉地又惊又怒,暗自冷笑。体质虚弱之人向来嗅觉灵敏,丁点气味都能品鉴出来。
她便他为何如此晚归,看来是有那蒹葭萋萋边的河畔伊人伴住了他的心魂啊。
“我自然未曾用膳,公子可还知道回来呢。”崔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慢悠悠的,不像是恼火,却更不像是高兴,听得人心中坠坠难安。
连淮被她这样反问一句,心中料到她应当是埋怨自己来的晚了,自知理亏,于是笑着柔声道:“路上有点事耽搁了,让姑娘好等,是我的不是”
谁知道崔莹却忽而打断了他,美目微垂,漫不经心的轻哼了一声道:“什么你的不是啊,连公子能有什么不是呢。不过就是路上遇到了一个姑娘,脱不开身,所以耽误了时辰而已。”
连淮听她如此来,心中不由地诧异,脱口问道:“姑娘怎知道的这般清楚?”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待要细想却已然不及。
崔莹果然被他这激得心中更气了,怒极反笑:“我怎么不知道,你腰间不还别着人家姑娘绣的香囊吗?”
“这是”连淮被她这样问,急欲辩解道。
“什么这是?”
他见她气急,心中知道,这会儿言辞解释她也听不进去,于是索性将那香囊解了下来摊放在掌心上展示给她瞧。
“明日便是中秋了”
“这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中秋节赠香囊便是传统规矩,亲朋好友男男女女的都可互相赠予了去,你莫急着话,我且问你。”
连淮见她一双美目含着火光,来势汹汹地问话,自然而然地不想惹她生气,便依言照做了。
“那姑娘你从前可认识?是怎么遇上的。”
“我是在回客栈的路上于一处街巷里遇到那位姑娘的,她便是我们那日在破庙里救出来的女子之一,自称是长安蒋家的三姐,至于芳名如何,我不曾冒昧过问,自然也就不知晓了。”
“她远远地认出我来,便叫停了车轿,然后挑下车帘要将香囊赠余我,称是正直中秋送此物,正好符合佳节,二来也聊以报答我于庙中救她的恩情。”
“便是这个香囊?”
崔莹秀眉微蹙,见他微微摇头似还要分辨,心中更是恼怒,竟一把将那香囊抢夺了过来。
只见这香囊上用金线绣着几朵悠悠兰花,针脚压得细密,红绸的缝隙间散出清透的馨香,一看便不是凡品,就算是放到那专卖香囊的铺子里,也绝对是一等一的坐镇宝贝。
她心中不由的更恼,也不知自己在恼些什么,转念又想:是她瞧上的东西,要么就得完完全全属于她,要么她就弃之不要了。眼下她正对他兴起,忽然见他身上别了朋友的东西,自然是不高兴的。
“你要是不要,若不要呢,我便将它拆解了仍掉,若是要呢”
着她便去旁边摸剪刀。
连淮见她当真要将这香囊绞了开,心下一急,倒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伸便按住了她的腕子。
指腹处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他心里蓦然一惊,随即松开了去。
他心中更觉无奈,忙道:“你且听我完,这哪里是那姑娘的香囊啊?我与她素无关系,自然不能无端地收下这闺阁女红。”
“那你身上别这女子的物件干什么?”崔莹持着这物件擡眸看他,眼中安静无波,清澈如明镜,就连生气时也是一等一的漂亮。
从香囊的纹样和气味来看,这显然是女子偏爱的,她可不信他无缘无故会在身上带着香囊。
“这是我从铺子里买了来,想赠与姑娘的。”连淮轻叹了一口气,瞧着崔莹的目光好气又好笑,又颇带了些忿忿道,“姑娘好悬没将它绞了,若真的绞了,我自然也不会再送你第二回。”
那蒋姐所行之事提醒了他,他便想着中秋将至,她血质甜香,爱招蚊虫,于是也想着买个香囊赠与她。
这话却是全然出乎崔莹的意料了。
她中托着这香囊怔怔出神片刻,待想明白之后,心下顿时极是欢愉。再看这香囊做工之精巧,心里那股子厌恶转而被喜爱所替代。
但想他方才那最末话,显然是有些不忿的,想来是被自己冤枉了,心中气恼,她待要出言挽回却又颇有些放不开面子,呆了半晌,只眼眶逐渐红了,别扭道:“你若生了我的气,不送便不送罢,这第一回也可省去了,免得公子耿耿于怀。”
着便要将那香囊递还到他里。
她话虽的硬气,动作却慢悠悠的,一双秋眸含着水气,波光潋滟,脉脉含情,极是缠绵,满显出她此举的不情不愿,似是无声地央求他开口挽回。
这一双美目与她那伶俐的口齿着相反的话儿,眼里又带着隐隐泪光,极是惹人心觉可爱。
连淮见她如此,心下早没了气,又想她生来如此娇蛮任性,自然是不会自己服软的,心中却又想要得紧,于是心下叹了一口气,暗觉好笑,顺着她的意思道:“姑娘不妨再想想,秋日里蚊虫多,身上配个香囊,也可稍解些蚊虫之害。”
“这话可是你的?”
“自然。”
“是你叫我收下这香囊的?”边着话儿,还未等他回应,崔莹便已悄悄地伸将那香囊握了回去,作势快速霸占了去,是什么也不会还的了。
连淮将她袖中的动作尽数瞧在了眼里,唇角边不由得扬起了一抹笑意,只假作不知,接着往下含笑道:“是我要赠予姑娘的,姑娘可肯赏脸收下?”
“你既如此了,我自然不能拂了你的面子。”
崔莹方收了眼泪笑起来,美目流盼,熠熠生辉,煞时间便如那雨洗花瓣,露珠滚于花蕊之间般漂亮。
“那便谢过公子啦。”
连淮与她四目相对,心下不自觉的一动,只感到心中如被什么东西轻敲了一下般,畅快无比。
“明日晚上,你同我一起去街上看花灯如何?”
“好。”连淮点头道,随即又想起她这般的闺阁少女应当是很喜欢花灯这些漂亮物件的,便问道,“明日里我叫客栈外头也挑一些花灯,四角檐牙尽数挂上,姑娘喜欢哪个样式的灯?”
崔莹正欲开口,见厮们陆续已将那鸡汤连带着其他菜肴,端上了桌,便转而笑道:“这个之后再,眼下我们先用膳吧。”
“这是我煲的汤,你且尝尝?”
连淮讶异了一瞬,暗道今日崔姑娘兴致真好,心中自是高兴。
他知她娇气,更知下厨辛苦,故从未曾奢望过自己能尝到她的艺。
眼下能尝到她在厨房里受热生火熬出的汤,心中想到这是由她亲而做,他竟有一种平常时候感受不到的欢愉。
他便在她在凝神注视下舀了一勺汤,喝了一口。
“咳”
只这一口,他便觉得庆幸不已,暗想如果是她先尝这一口,估计连半条命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