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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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访(一更)
连淮听她如此来,心中若有所感,耳根不由得微微泛红,一时间竟不知如何答话,只是执笔又在灯沿上转了一转,将崔莹原本画的有些毛糙的边缘勾勒得温柔无比,愈发优美动人。
崔莹见他一笔而就的动作,心中暗叹:世人皆道君子吟诗作画无所不能,的都是他自己如何潇洒,却未曾过君子还有妙回春,将别人的画作也救下来的奇效。
想来比起寻常君子,她的连公子显然更胜一筹。
念及此,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甜意,柔肠百转,欢喜难言。
二人又并坐着作画,沉浸于其中,浑然忘却时间,不知今夕何夕,只道是若年年中秋皆是如此,必是欢喜不尽了。
俄而,门外忽有叩门之声响起。
此刻二人正相谈甚欢,听到声音后才不由得止住。
眼下已至夜晚,仆从们多半也有眼色,若非急事不会上楼敲门。
但是这个档口又能有什么急事呢?崔莹好奇地往门外瞧了一眼,又瞥眼见到窗外一片融融月夜,想起眼下的时辰,心中微动,已然有了几分预料。
连淮了声请进,便见到来人进门行礼,然后报道:“今天请进来的那位老先生忽然是要见少庄主,我同他夜已深了,不妨先做休息,明日里再来,但是他却形色匆忙甚至于要发怒,我迫于无奈只得上楼来向您请示。”
“是天山雪老前辈吗?”
“正是那位。”
正着话,却见长廊尽头,人影微晃,眨眼间便近了。那人虚发皆白,步伐却轻巧至极,便是连庄主在此也不过险胜他一筹而已。
来人自然是雪翁。
连淮不由得微微蹙眉,站起身,有意无意地挡在崔莹面前。
“前辈夜半寻我所为何事,可是有哪里照顾不周?”
雪翁原本以为这么晚了,他理应回自己的屋子,想来这间房子便是他的住处了,更没什么顾忌,心中着急也就直接来了门口。
哪知道刚往门口一站,却见到屋子里还有一女子,诧异之下,定睛细看,他不由得怒从心头起,须发皆竖。
这人不是崔莹又是谁?
而他心中震惊却更甚于怒气。
“公子怎的”他向来心直口快,眼见着便要将话问出来了,只是最后几个字到了口边却又觉得不妥。
“我恰好有事与妹妹相商,故而待在了这里。若前辈有事寻我,我们不妨出去罢。”连淮起身答道,便欲与雪翁一同出去。
此处总归是闺阁之地,应少些打搅。
崔莹在他身旁侧头看了过来,见到雪翁果真脸色红润,如同畅饮微酣般的模样,心下便了然了。
他体内的毒恰在此刻发作,难受不堪忍,这才迫不得已,也不要那些规矩体面,急吼吼地就来寻人了。
他寻的虽是连淮,实际上要找的却是自己。
“是天山雪翁老前辈来了吗?”
崔莹也站了起来,走至连淮身畔,错肩而立,模样甚是乖巧可爱。
“我也想见见前辈呢。”
“正是,蔽处有幸恭迎前辈进来,实是荣幸之至。”连淮见崔莹有意相识,于是便顺意引见道,心中倒也有几分欣慰。
“见过前辈。”
崔莹规矩地行了一礼,面上带着动人的微笑,随着江湖中人的礼节将一串漂亮话的乖觉无比。
“久仰前辈大名,如雷贯耳,自群英宴初见,晚辈心中便敬佩不已,念念难忘,只盼来日能有幸相逢,如今心愿顺遂,当真是惊喜感激之至。”
雪翁听她这般有礼懂事的一番话额上青筋不由得突突直跳,勉强扯了扯嘴角。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看不出,她在连淮面前竟是这副模样,跟换了个人似的,乖巧无害得叫人根本无法与她那恶劣行径联系起来。
“那日初见我自然是忘不了的。就怕姑娘忘性大,将老夫忘记了呢。”
他不冷不热的道,一张老脸绷得很紧,其上的皱纹也不怎么彰显了,话中半含讽刺。
崔莹这才显示出恍然想起的模样,随即一双美目里满含了歉意,又真诚地赞道:“晚辈怎会忘记,倒是此刻听您还记得我,真是欢欣若狂,激动不已!常人都道上了年纪记忆便会衰退,但是前辈您竟然记得如此清楚。可见您虽须发皆白,头脑却都是一等一的好,与少年人无异。”
雪翁忍不住嘴角再抽了一抽,实在是不知道该些什么,于是只是从鼻尖发出了一个哼声。
她牙尖嘴利的,何时这样会夸人了?那日他是糟老头,今日就与少年人无异了?
今日来这一趟倒也不亏,他算是开了眼了。
这会儿他倒也明白为何连淮会愿意与她相处,竟不起什么堤防之心了。她在连淮面前演的可真是一等一的温顺可人,任天下哪个少年看了会不喜欢。
他有意戳破她却又知道不能。解药还在她的里。
崔莹来了兴致一般,似乎想将戏演个够。于是雪翁便只是这般态度不好不坏,阴阳怪气地应和着两声,其中那股莫名其妙的敌意听得连淮心中略感不舒服。
在雪翁又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之后,他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不卑不亢。
“舍妹昨日里受了寒,身子倦怠,便连一两个字也是费力,原本应当是歇息下了的,却正赶上前辈来访,若是有哪里因着精力不胜错了话,还请前辈不要见怪。”
雪翁听得这话,喉头一堵,顿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崩溃。
连淮这话的虽是温和有理至极,但话里话外都在隐晦的责备他崔莹强着病痛与他话,他非但不领情还要怪罪,气量实在狭,若是细品起来,这话里还有几分逐客之意,叫他不会话就少两句,免得打扰崔莹休息。
崔莹到底如何他心中早已有数,但见此刻连淮竟还护着她
雪翁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难堪,而连淮所又处处是真。是他罔顾礼教深夜拜访,又坏了规矩,站在闺阁女子的房前,且打扰到了崔莹休息。
他顿时被一口气堵住,一张老脸微微胀红,一句话也不下去了,只能在心中赌气般的想到:若是连淮不这般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他倒是非常喜欢这个年轻人的。
但转念一想,连淮许也是被那七窍玲珑的姑娘蒙在鼓里了,又不自觉地替他愤怒起来,心中对他竟不自觉的多了几分同病相怜或是同仇敌慨的好感。
只是他却不知为何唤她作妹妹雪翁与连庄主是旧时相识,自然知道连淮是没有什么妹妹的。
而崔莹听见连淮话里的维护,便觉一暖,连带着这夜里的寒气似乎也散去了几分。转眼又见到雪翁那一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出的模样,更觉得好笑,心中不自觉地柔软了几分,道:“不打紧的,哥哥。”
“久闻老前辈精通医理,又广识药材,我正想着请先生给我号号脉,看看这风寒呢。”
她着笑着往前迈了一步,漂亮的水眸一转不转,俏生生地看向雪翁。
雪翁被她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顿时就是一个嗝愣。
他原本是怕自己毒发时出了什么岔子,走火入魔之际会神志不清误伤他人,这才急忙忙地来找连淮,希望能托他看住自己。
哪想到嘱托的话还没出口,就看到了这个来索命的妖女,而在对话之间,他竟觉逐渐得身上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他行走江湖多年,自然也不是傻的,转眼便想到了崔莹身上定带着什么能解他之毒的药物,仅是隔着空气被他吸入几分散开的药箱,便已能稍解一二。
念及此,再见到崔莹一双玲珑敏的眼睛,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这是在暗示他叫连淮出去,二人私下里解决这下毒之事。
于是雪翁压下心头的不忿与怒火,故作良善的勉强道:“我瞧你面色不好,想来是深受这风寒之扰,也罢,今天便当做个好人,替你这女娃瞧上一瞧吧。”
连淮听他话虽的傲慢,心中却知道这不过是碍于面子的辞,雪翁在江湖上向来一不二,他答应下来的必会尽全力去做,绝不会傲慢轻视。
他转眼便见崔莹往他身边靠了一步,仰头瞧着他,似是在等他的答复,二人目光相对之时,见她一双水眸鲜活灵动的,他心里不由得一软,安定了些许,温声道:“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快谢过老前辈。”
崔莹听他这般兄长似的温柔提点,心中不免一动,有种不出的感觉,似欢喜笑闹,细想之下却又情意绵绵。
倒是不白费她刚才唤他一声哥哥了。
若两人真是兄妹
她想到连淮貌若谪仙,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少年英气潇洒自如,却又是极懂得尊重照顾人的
也不知是便宜了他,还是便宜了自己。
不,做什么非要当兄妹呢。
她才不要。
世俗礼教之下,妹妹晚上睡不着了,可不能抱着哥哥睡觉,妹妹及笄了之后,也不能让哥哥为她绾发画眉
但是她却想要那样。
非要不可。
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