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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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弈



    车轮子在黄土上悠悠地转动着。



    今日的天气不错,艳阳高照,前面路段上的那些栅栏一类被阳光照出了黄灿灿的光泽,犹如炸春卷。



    尤其是道旁还有未尝除去的杂草,绿油油的冒着头,也不嫌东风严寒,立在栅栏旁边,更像那春卷的菜心子了。



    车厢里。



    崔莹将棋盘在地上摊好,随即拿出一盒白子,一盒黑子,各自放在一边。



    “这棋的下法是你我二人先各选一个颜色的棋子,然后如同寻常棋局一般开始下棋。”



    “只不过在每一局落子之前我们都可以随意选择是否需要交换中棋子的颜色。比如我是白子,但若我愿意,我可以在一回合开始之前换成黑子,你也是一样。每回只有一人可以选择变或不变,下一回合则轮到另一个人。”



    连淮平生还从未见过如此下法,听她讲这规则,不免觉得新奇有趣。



    不过细细思索一番之后,他便不由得问道:“如此一来,怎样算赢呢?”



    “输赢的方法与寻常棋局是一样的,你中所拿的一方棋子赢了,就是赢了。”



    听崔莹如此一,他便更加觉得新奇了。



    像这般阵营随时随地可以变化,又怎么分出最后的输赢呢?眼见着对方要赢,立即把棋子的颜色换过来,就变成己方占优势了。



    “姑娘可曾与人试过这种玩法?”



    崔莹摇了摇头道:“未曾。这是我新想出来的。”



    实则在几日之前她还没有这个灵感从连淮身中春/药之后,她心中有所困惑,又有所担忧,闲来无事看棋谱的时候就慢慢想出了这个规则。



    “那我当真荣幸,竟成了世上第一个尝试这规则之人了。”连淮笑道。



    崔莹瞧他虽然脸色苍白病弱,但神采奕奕,心中也不由得欢喜。



    她俯下身去看那黑白棋子,随口问道:“公子想要下哪一方?”



    “姑娘先选吧。”



    听到这意料之中的回答,崔莹忍不住微微一笑,擡眸望向他,目光中带着几分娇俏。“那公子猜我会选什么?”



    “白色的?”连淮试探性的道。



    “为何?”崔莹心中升起了几分好奇,想知道他为什么能猜的如此之快,又如此一语中的。



    “因为我刚才瞧见那黑色的棋子仿佛会脱墨,蹭到哪里便留下了一团浅浅的灰影。姑娘想必不想被它沾罢。”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却合情合理的理由,崔莹心中一动,顿时觉得惊喜又想笑,不知道该什么好了。



    他倒是提醒她了。



    实则她本来也没有想好要选哪个颜色的棋子,故意出言问他,就是让他帮她选,若是道理得合她心意呢,她也就照做了,乐得轻松。



    “哥哥猜得不错。”她于是伸把那盒白色棋子拿了过来,“我就要这个。”



    到这里她的声音顿了一顿,转而又到道:“原本哥哥送了我崭新的帕子,我有东西护着不会被黑墨染上,应当选用这黑色棋子的,不过”



    崔莹擡眸遇上他的目光,向他嫣然一笑道。



    “我可舍不得将哥哥送我的帕子用来做这个。”



    连淮听她的认真,心中也是忍不住微微一动,与她相视而笑。



    “拿着这个罢。”



    崔莹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方白净的素帕,递到了连淮的心上。



    他一笑道谢,顺势握住,将它摊在上,随即去盒中取了一枚黑子。



    “哥哥先落子。”



    崔莹甜甜地笑道,用眼神示意他看向棋盘。此刻马车上下幅颠簸,晃动着那地上的棋纸微微而颤。



    连淮食指夹住一枚棋子,俯身将之落于棋盘之上。



    那黑色的圆形棋子刚一触地,便立在地上不动了,宛如定海神针一般将整张棋盘牢固且沉稳地定在了地上,又像是钢铁而成的钉子直刺其中,将那棋盘和地面钉合成了一处,从此牢牢黏连,共同起落沉浮。



    于是那棋盘就再不摇晃了,稳当当地贴伏在地板上,固若金汤。



    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而已,崔莹将这整个过程看在眼中,不由得暗乎神奇。她单是知道连淮武艺高强,却不知道展现在平日生活之中时,竟然如此奇妙动人。



    他这第一子走得中规中矩,是最正道的走法,其后可以接千万种局势,有许多棋谱都可以适用。



    崔莹拿起白子在某一地方随意落下了,看上去毫无章法可言,似乎当真是闭着眼睛乱掷一般。



    连淮随即又下了一步,两颗棋子相互应和,形成两角相张的局势,各执一端,隐隐有向她包围之势。



    



    棋盘上三枚棋子各落原地,跟着马车上下微动。



    崔莹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细细思索,随即落了一子。



    只是这一子来的太过于荒唐,就像是完全不懂棋法之人随放的一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看不出有什么作用。



    连淮看得也是一愣。如果是她这样的下法,之前根本不需要看着棋盘上的局势思索那么久,随便下一个也就是了。



    崔莹见他似乎有些迷茫,垂眸沉思,没有立刻定棋,不由得笑了。



    他应当已经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



    片刻之后,连淮果然按照原先的思路又落了一颗棋子。此时局势已然对他一片大好了。



    下一回合,崔莹将盒子拿起来放到了他那一边。



    “我们换棋。”



    随即她在棋盘中央的关键部位走了一步黑子,直接把连淮先前给黑子打开的大好路径给堵上了。这一步非但不如不下,甚至还起了反作用,堪称是自取灭亡。



    连淮瞬间明白了她的策略。她只需要随意下一通,然后等他局势大好的时候把棋子接过来,捣乱一步。如果他在下一回合时换回来,企图将黑子救回,那么她又会在第三个回合中再换,继续捣乱



    铺垫局势需要费尽心力,然而破坏局势只要几步失误就能做成,如此一来,最终的结果必然是双方都下得混乱不堪。



    这是两败俱伤的局势,到时候成败就听天由命了。



    这时候他隐约明白了崔莹让自己下这一盘棋的目的所在。



    他总是觉得她看不透,时常无法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需要什么,又为何如此。而她现在正在婉转地告诉他这些答案——从这下棋的法里。



    “哥哥若想要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崔莹看着他对着棋盘沉思,不由得笑道。而他那长密的睫毛下垂覆于眼眸上,神色无比认真的模样,叫她忍不住心生喜欢。



    连淮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打趣,也是微微一笑:“谁要认输了,我许久不落子,只是因为怕赢了之后,有人要伤心了。”



    “哥哥先赢我再。”崔莹闻言本想羞恼的,但转念一想,顿时胸有成竹,微微挑眉道。



    这局要是这么容易就能破开,她也就不会思索一个晚上依旧辗转难眠了。



    连淮虽然聪明无双,但这世上多的是难两全之事,并非人力可以解决的。



    “好。”



    连淮淡笑了一声,在白棋联通的路口落下了一子。



    他在救势。崔莹立刻看出了他的目的。



    她倒没有想到他舍得如此轻易的放弃原本局势大好的黑子,然后静下心来经营白子。果然,在下一个回合时,他并没有换棋,似乎是接受了白子作为己方的事实。



    崔莹将这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顿时发现了不妙之处。



    他一旦开始经营白子,那么自己有两条选择,其一是好好经营黑子,其二是继续自寻灭亡。若选择了第一条路,她势必也要让黑子走上正轨,届时白子逐渐回归正轨,二者就开始走传统的路数较量了。



    若选择了第二条路,白子必然会慢慢追上,届时她若是不换棋就要输了,若是换棋,他拿到黑子后用心经营,再重复一遍上述步骤,一个拆一个救,走到最后必然是双方势均力敌,都被救起的局面。



    虽这盘棋下的最后必然是势均力敌,胜负只在片刻之间的,但是混乱的僵局和有序的僵局还是有所不同的。前者她更擅长应付一些。



    快刀斩乱麻才是要紧的。这世上缺的只是有出口的路,死路则是千条万条,应有尽有的,可以任人选择,不必太过思虑。



    崔莹于是下了一步,用黑子牢牢的卡住了白子的交口之处。那颗黑子孤零零地屹立在白子的阵脚之中,孤立无援,起不到任何呼应己方的作用,只是一个路障而已。



    她如此一步,是在阻断白子的路,让他经营不起来。



    连淮见到她如此出其不意地出法,微微一怔,随即神色如常,看准了地方又下了一子。



    二人这样你来我往地过了几个回合,棋盘上的局势已然惊世骇俗得让任何一个棋艺高都看不懂了。



    也唯有他二人能对着这种从未有过的荒唐局面下得认真。



    黑白双方虽然有强有弱,但是他们二人却胜负难分。



    突然间,马车颠簸了一下,将棋盘上的棋子弄得向上微弹,落地时偏离了原来的位置。



    连淮刚要伸去扶,却被崔莹拦住了,微微笑道。



    “命途多舛也是自然的。这棋子无人动它却被弹到了此处,是它命当如此,哥哥就不要插了。”



    “姑娘哪里来的这些话。”连淮忍不住唇角微扬,又好笑又觉无奈,暗想无论是怎样荒唐的事,经过她口中出来都能变得合情合理,仿佛理应如此一般。



    “虽然上天让人各自有命,但人定胜天,姑娘又何必这般想。”



    他听出了她话语中隐藏着的黯然,不由得将声音放的温柔下来,轻言细语地哄道。



    崔莹原本还是眸中半含笑意的,仿佛当真在与他玩棋而已,然而听到这句话后就不自觉地心中微怔,沉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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