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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莹莹
金樽进来的时候,崔莹正打算起身往窗边走。
她听到脚步声,回头见他进来,于是停下了动作,转而对他道:“开会儿窗罢。”
“是。”金樽于是将每扇窗户都开了一半左右的空隙,从中漏出窗外的阵阵凉风。
崔莹这会儿已然转过步子来到了红木桌后面坐下,有厅堂里的屏风挡着,风便吹不到她身上。
金樽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药瓶,双奉上。
崔莹漫不经似地将瓶子接过,把瓶塞打开,淡淡地瞥了一眼,随即揣入怀中,仿佛这瓶子从未出现一般。
“极乐殿中近况如何?”她垂眸瞧着他,问道。
“属下正要向主汇报。”金樽跪地道,“今日早晨,属下收到了魔教四鬼之首晏大人的来信,这段时日教主和主都不在,教中被番邦异族的人插了。”
“如何?”崔莹柳眉微扬,颇有几分诧异,她随即想起了些什么,不由得微微一笑,道,“可是胡人又有什么动静了?想要来报仇雪恨?”
极乐殿地处偏远,落于西北一隅的边疆,再往西边去,就和西域的番邦外族相接壤了。
因此除了与中原人打交道之外,极乐殿也不可避免地会与胡人有所往来。近些年来,胡人势力日益强盛,行事也越发张扬妄为起来,遇到平民百姓时常气势凌人,肆意欺虐,然而在魔教中人面前,他们依旧得胆战心惊,夹着尾巴做人。
这期间也不是没有过胡人心高气傲咽不下这口气的,曾有过族群共同谋划,同时发难,但是极乐殿可是人间阎王的聚集地,哪里能容得下他们造次。这所谓的反击自然是有去无回的,还反而惹恼了崔天一,叫他带着四鬼一同杀了回去,直杀到族长亲自出来道歉,送上牛羊做赔礼方才作罢。
若要较真起来,近年来西域外族所占之地土壤肥沃,族群壮大极快,如果当真交起来,极乐殿自然寡不敌众,无法抵挡,只怕就要如此覆灭了。只不过匈奴王也不是傻子,不会以失大,因为这中原边疆的一片江湖势力而发动战争,他恐怕有更大的野心。
“正是如此。”金樽点头回应,“那首先发难的是月氏里的一位王,他的妾室上回在右护法中折了,怀恨在心,因此夜袭极乐峰。”
崔莹神色间终于起了些许变化,想起右护法的为人处事,她若有所思道,“是触怒了他,还是戏耍的时候死的?玩的又是哪桩游戏?”
“是在玩人子琪的时候。”金樽暗道主果然神妙算,连这个也猜想到了。
崔莹于是心下了然。
这游戏是把活人当做棋子,然后双方宛如平时一般对弈,吃掉一子,便是杀掉一人。右护法向来古怪贪玩,最喜欢在这些残酷的游戏中寻欢取乐。这事若是让旁人看见了,必然瞠目结舌,义愤填膺,直呼没了天理,但是发生在魔教中,倒也让众教徒见怪不怪了。
“那王战败而归原本事情也就结了。只是后来胡人那边却忽然之间转了态度,由匈奴王亲自带人来谈,想与我教合作,对付共同的敌人。”金樽接着道。
崔莹想起了那由燕云飞所押的宝贝,以及今年过春的时候便是匈奴王的大寿。
极乐殿中虽然有西域外族的人,但大多数的还是汉人,原本不存在什么共同的敌人一。只是这些汉人原本也是穷凶恶极,或是经历了种种苦难,在中原不被接受才投奔极乐殿的,心中多少对中原也有些恨意。
“他们是想在来年进犯中原吗?”崔莹微微蹙眉道。
“具体还未商谈,因为教主和主都不在教中,也没人拿个主意。只是匈奴那边却颇有结为姻亲之意”
到这里,金樽却颇有几分不敢下去了。
崔莹一看他的神情,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心中火起,站起身来,目光中一片玄冰之寒,让金樽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冻住了一般。
哪怕知道她此刻的怒气并非是对他而发的,他也会不自觉的感到脊背发凉。
主虽然不会武功,但她一旦动怒,那种浩然磅礴的威压总能给人濒死之感,他想就算是江湖上武功盖世的高放出内力,震慑全场时也不过如此罢。
“平日里我待人如何?”
骤然之间听到这样一句问话,金樽颇有些摸不清该如何回答,然而他却不敢不答。
可惜他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出来。她待人如何?以教中盛传的法就是让人既惧怕到骨子里,又痛恨到骨子里,然而如果要让他们在极乐殿里自己选一位主子,没有人会选除了她以外的第二个。
然而这话他怎么敢出来?
“那么你们心中都是如何想我的?”崔莹又问道。
这话更是让金樽浑身发颤,不知道怎样回答才能逃过这一劫。
“怕我吗?”
她上前一步,衣裙细碎的声响原本应当是柔软缠绵的,然而此刻听在人耳中却异常渗人。
金樽于是点了点头。他虽然不及弟弟聪明,不知该如何反应,但他至少知道主不喜欢别人谎。
“那怎么还有不长眼的,一个两个都想娶我为妻?”
崔莹蹙眉道,声音中颇有几分阴冷之意,彰显出她隐隐的动怒,听得人觉得心中压迫,难以喘息。
“”金樽怔在了原地,只觉得额上直冒虚汗。这问题哪里是他们这等人能回答的?
但见崔莹唇角边似笑非笑,他心中便知道这胡人的求婚,算是触了她的逆鳞,而她此刻心情正差到了极致,他必定也讨不了好去。
恰在此时,门外忽有脚步声响,几步跑近了。
秋雁清脆如桃李般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溢于言表的喜悦。
“姑娘,姑娘!少庄主回来了!”
这一嗓子叫室内的风都为之停顿了一瞬。
崔莹怔了一下,冷若寒冰的脸色中出现了一闪即过的茫然天真,她随即反应过来,心中余怒未消但似乎又有几分喜悦冒头,也不出是什么感觉,只低头瞥了金樽一眼。
“你在这里守着吧。不用避让。”
罢,金樽尚且愣在原地,崔莹已率先走到房门前,伸将那木门推开。
只这擡一眼。
她正见到自己几日以来时常思念的那人扶立于门前两米开外,一袭白衣随风微动,眉目疏朗,灿如星河,宛若画中一般。
此刻他的神容中再没了身中剧毒后的苍白虚弱之态,褪去了一层雪中病梅之意,转而更显得丰神俊朗,英气逼人,犹如水底玉石所成的上方宝剑一般,虽不与人争锋,更无伤人之意,然而锋芒自成,让人见之再也移不开视线。
崔莹心中不自觉的一跳,那在先前积蓄到顶点的烦躁气闷,骤然之间都发泄不出来了。
她以为自己是在生气,为那些无人可诉的烦心事和那群不长眼的东西发火,然而在见到他的一刻,这所有的火气好像都变成了委屈。她忽然想立刻就到他身边去,但是刚想往前迈步,却又停了下来,眼眶有些发涩。
连淮自然也见到她了,顿时眼前一亮,眉眼间不自觉的染上笑意,如月下华灯一般璀璨。
他上前一步,刚想与她话,却见到她在骤然之间的惊喜过后,似乎有些失落下来,竟好像要哭了,不由得心中慌乱,于是怔在原地。
“莹莹。”
连淮凝视着她,心中又喜欢又关切,加上几日未见后重逢的惊喜,更是心情激荡,难以平复,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唤道。
话一出口,两个人却都愣住了。
崔莹望向他的目光中多了一分茫然,随即反应了过来,心中顿时被激起了千层浪,之前的种种在这一刻全然没有功夫去想了,只剩下耳畔那两个字。
几乎在瞬间,她脸上就不自觉的一片绯红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