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瀚只是一时激动剖白一下自己的心意, 并没有想到这给了庄淼多大提醒。

    庄淼也没想到会这么简单被顾瀚点醒。

    但当他真正意识到关键点时，却发现自己苦恼了多天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只是他作为一个正常人，一下没法想到那里去——

    展烨这个人思维和正常人不一样，他对同类的划分标准也不一样。

    一下找到问题突破口，庄淼高兴极了, 看附近没有其他人，伸手一揽顾瀚的脖子，把他头拉低，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顾瀚被庄淼亲得一懵, 花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

    他伸手想拉住庄淼, 庄淼灵活地一躲, 左顾右盼就是不看他, 嘴上还转移话题。

    “多亏你提醒我，我现在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不过展烨这个心态实在是太难琢磨, 我怕自己想错了。”

    顾瀚神情莫测地看了庄淼一会儿, 最后还是跟着转移了话题。

    既然庄淼暂时还不想多，那他也不勉强庄淼, 不过今天这事他记下了。

    敢撩了就跑, 以后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连同上次一起。

    庄淼全然不知顾瀚在想什么。

    为了弄清楚展烨的思维模式, 他在顾瀚的鼓励下联络了为他看诊的专家，向这位专家咨询相关资料, 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猜错。

    他和老井交流：“其实展烨并没有把受害者放在同类的位置上吧？他是个加害者, 对他而言, 他要杀害的目标才和他是同类。”

    老井赞同：“是这样没错。但在他眼里，普通人和加害者也不是不存在，只不过和加害者并不相同就对了。”

    庄淼若有所思：“展烨对受害者是比较温和的，哪怕这种温和里也夹杂着审视，还是和面对加害者不一样。”

    受害者对于展烨来，其实就相当于游戏里提供线索的NPC。

    正因为如此，展烨对普通人态度才比较温和，同时又不自觉地掺杂着忽视。

    就像顾瀚的那样，他们对“我”来一点都不重要，要不是“你”，谁会在乎他们？

    展烨的眼里从来都只有和他一样的加害者，他想要戏弄、掠杀的，从来也只有和他一样的加害者。如果不是为了找到这些加害者，他连受害者看都不会看一眼。

    这就是他简单、直白又粗暴的逻辑方式，既残忍、又戏谑。

    然而更讽刺的是，受害者由于加害者逍遥法外，不得不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展烨身上，希望展烨给他们讨回公道。

    庄淼：“挺可笑的。一个自认为凌驾于立法之上的凶手，却活生生成了别人眼中以暴制暴的救世主。”

    顾瀚摸了摸庄淼的脖颈，温柔地：“绝望的时候，只要能抓住一根浮木，对濒死之人而言都是救赎。”

    庄淼点点头，他能理解导演的意思，只是觉得剧本很嘲讽罢了。

    挺有意思的，这个剧本。

    庄淼一下被激起更深的兴趣，同时理解了展烨的心态，他也能更轻松地去扮演这个角色。

    再一次拍摄日常场景时，直面庄淼新表演的尚德春受到了极其强烈的冲击。

    和之前有点虚浮的表演不同，现在的庄淼，即使话风趣幽默，笑容温和快乐，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也带着深深的戏谑和冷漠，和他表面的风趣快乐完美融为一体。

    因为他的快乐本来就来自内心深处即将找到猎物的戏谑，他的幽默又源自他对受害者生活的审视和宽慰。

    非常讽刺，非常可笑。

    一个从不把受害者放在眼中的人，却能体会到受害者的绝望，并给他们最诚挚的宽慰。

    哪怕这份宽慰只来自他的伪装，一样能动身处绝望中的受害者。

    最后，受害者也就高呼着展烨的名字，希望他能带给自己一份公平。

    眼见和庄淼演对手戏的新人演员全身心入戏，眼含热泪祈求着展烨，而庄淼则带着又轻又软的笑容，声音轻软地安抚着对方，尚德春不由咽了咽口水。

    他透过镜头看着庄淼的表演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等到后期剪辑过后，这种效果会被无限放大吧？

    一瞬间尚德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到可能拿到的奖项，头皮有些发麻。

    他翻来覆去看着庄淼新的日常戏，忽然高声将庄淼叫来。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重拍一下之前的日常镜头？”尚德春好声好气地和庄淼商量，“我觉得你现在这个拍摄质量和之前简直是天差地别。尤其一些你和受害者、加害者对峙的镜头，我觉得以你现在这个状态去拍，能获得更好的效果。”

    庄淼答应：“没问题，我这边都行。”

    他本来就在寻求更好的效果，尚导演精益求精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拒绝？

    反正他之后也没别的行程。

    姜宁一开始不明真相，还想着庄淼是不是被剧组整了，等看过庄淼前后拍摄的片段，口风立刻一转，开始赞扬尚德春负责。

    他私下和庄淼：“如果你能保持这个水准，我觉得就是国外一些奖项的最佳男主演你都能争取一下。”

    庄淼挺高兴，见顾瀚没算马上走，还会在剧组呆两天，不由更加高兴。

    不只是顾瀚会想他，他有时候也挺想顾瀚的。

    特别是在撩了就跑以后。

    大师侄真纯情，大师侄真可爱。

    庄淼看顾瀚坐在他身边认真吃饭，内心那点恶趣味又蠢蠢欲动，冒头出来想要调戏顾瀚一把。

    他端着饭碗往顾瀚身边靠了靠，一脸正经地抢走了顾瀚筷子上的炒肉。

    顾瀚刷地扭头看过来。

    庄淼气定神闲地把炒肉吃掉，还一副无辜模样舔了舔唇，高高兴兴地：“好吃。”

    顾瀚盯着庄淼的嘴唇看了几秒钟，也笑了起来。

    你作吧，我看着你作，作的次数越多越好，反正我最后都要加倍讨回来。

    庄淼又不是死的，被顾瀚这样盯着难道能没点反应？

    当时就觉得顾瀚眼神略可怕，让他联想到了不知道到底是美妙还是不美妙的事情。

    他默默放下筷子，有点不敢随便去撩拨顾瀚了。

    然而这不对啊。

    庄淼觉得自己武力值比顾瀚高多了，难道以后还能怕了顾瀚不成？两个人的事情，顾瀚总不至于去找顾爷爷当外援。

    这样一想，庄淼又觉得没什么，可以继续浪，于是再次虎口夺肉，一脸快乐地劫走了顾瀚的食物。

    顾瀚眼神更深了。

    他比庄淼个子高，两个人坐在一起，他能清楚地看到庄淼的舌头，尤其是庄淼故意舔唇时，唇边的水光和带着点暧昧意味的笑容都让他躁动。

    如果不是本身偏向冷感，他现在可能已经把持不住了。

    两人就这么有来有往吃完一顿比起用餐更像是调情的晚饭，老老实实各自回到房间去休息，并没有发生什么师叔侄同住一屋的神奇事件。

    剧组里有些人莫名有点失望，不过想想庄淼和顾瀚可能都是直男，她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没眼色上升到三次元。

    强行弯是不对的。

    老井莫名其妙地看着侄女：“你怎么一脸失望？你看上谁了？”

    他侄女翻了个白眼：“老叔你不懂的。哎呀不这个了，你快点给我讲戏，我不想明天和我淼演对手戏时拖他后腿！”

    老井这回听懂了：“原来你最近喜欢上的明星是庄淼？那行吧，你明天和他演完对手戏，还可以和他要个合照，他人挺不错的。”

    老井侄女有些兴奋：“哎呀真的吗？我淼是不是很可爱？”

    老井点点头，给侄女细细讲了戏，他侄女觉得好难，第二天下场前非常踌躇。

    庄淼有些奇怪，就问：“怎么了，这么害怕？”

    老井侄女摇摇头，忽然福至心灵，问：“庄淼，你大师侄呢？”

    庄淼随口：“他回去工作了。”

    老井侄女有点失望，低低哦了一声，很快压过了害怕。

    庄淼看她状态不对，虽然并不知道她底细，但拍对手戏时还是尽心带了带她，让她身为一个普通人也神奇地超常发挥了。

    老井侄女从来都没经历过这种让她毛骨悚然的场景，被气势大开的庄淼吓得直哭，真情实感得让尚德春大声叫了两次好。等到拍完这一段对手戏，她好奇地凑到相机边看了看，才在老井的低声讲解中意识到庄淼带她戏的事情，脸色一下就激动得通红。

    她忍不住发博：“我淼真是天下第一好，我只是去体验的，没想到他这么温柔，还帮我一个外行带戏！”

    或许是她号太，平时又从没过自己是老井的侄女，这条微博发出后并没有引起任何关注。

    她有些失望，又有些激动，暗搓搓发了一条揭露大师侄身份的微博，引来另一些庄淼粉的趣。

    “哇，博主真敢想，顾总和我淼好像只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不过要真是这样，那简直带感死了。”

    “如果是真的，那这个大师侄攻师叔受的cp我吃了。”

    “腐粉圈地自萌行吗？别上升三次元直男。”

    眼见没人相信她，老井侄女想想也没生气。

    要不是亲眼所见，她也觉得这个猜测很神奇好吗？

    默默收好手机，她准备回去把自己只有三幕戏的龙套演完，刚走到一堆设备后面，就听到一个人在和尚德春请假。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我经纪人做行程安排时没想那么多，还以为我这段时间戏份不紧，才把工作接下来了。”

    尚德春有点腻歪地：“不是你的问题，重拍之前的戏份是我们临时决定的，你接了工作不怪你，不用道歉。给你一周假，你先去把那边通告赶完，这边还来得及。”

    请假的人千恩万谢，尚德春摇摇头走开，去重新安排拍摄任务。

    老井的侄女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发现刚才跟尚德春请假的居然是崔华，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作为一个已经上大学的庄淼粉，她不用做卷子，对庄淼当然是喜欢大于复杂，见到抢过庄淼奖项的崔华，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感。

    悄无声息翻了个白眼，她转身算也走，崔华那边却和经纪人通起电话。

    他：“假已经请下来了……不是我不争气，实在是那个庄淼看我的眼神让我毛毛的，我老觉得他要不是入戏太深就是对我意见很大……对，就是这样，我觉得他没安好心……没没没，就是因为他一直没找我麻烦。你也知道，我和他其实有点水火不容……”

    老井的侄女脚步一下顿住，竖起耳朵细听。

    崔华又：“你肯定想不到，庄淼的大师侄居然是天盛的顾总，我觉得我要是暂时不避开一点，他可能会很烦躁……他现在已经很烦躁了，我不敢接近他。”

    老井的侄女觉得很不可思议。

    在她看来，庄淼很温柔，每次带戏都特别照顾他们新人，哪有什么烦躁的情绪在？

    后面崔华又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老井的侄女就跟听天书似的，感觉崔华的那个人压根和庄淼没有一分钱关系。

    她其实挺不高兴崔华这么抹黑庄淼的，可导演没能透露具体消息，她也不敢传这种有争端的话出去，只能在结束拍摄后和自己叔抱怨。

    “我淼那么好，这个崔华眼睛是瞎了吧？”她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立场。

    老井忍不住笑起来：“你真是的，什么都是庄淼好？”

    老井的侄女奇怪地反问：“难道他不好吗？又敬业、演技又好，还带资进组圆你们年少时候的梦想，不是挺好的吗？”

    “是挺好。”老井叹了口气。

    觉得侄女得对，老井接下来几天重点关注了一下庄淼，在发现庄淼表演越活灵活现以后，心里渐渐生出一点奇异的感觉。

    庄淼现在这个状态，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他这样想着，就连庄淼私底下的状态也一并注意起来。

    然而庄淼并没有什么异样，离开镜头后又变回那副阳光的样子，他侄女跑完龙套离组时，庄淼还心情很好地和他侄女合了个影，手写了一份祝福语给他侄女。

    老井非常感慨，和尚德春：“庄淼对粉丝是真的好，难怪我那个天天骑墙头的侄女会死心塌地粉他。”

    尚德春随口：“主要是家长放心吧。给自己粉丝寄试卷的爱豆也没几个。”

    老井哈哈大笑，再没把崔华神经过敏的话放在心里，又改了一次剧本，加强了展烨的心理描述。

    庄淼拿到新剧本，唇边勾起一抹轻柔的笑意，眼神深沉，几乎没有活气。

    他入戏了。

    不是以前那种拍戏时才入戏的入戏，而是和拍摄《江湖之大》时柯亚秋的状态极像，因为太过了解展烨的内心，又被一次次心理描述强化心态，整个人在生活中也跟着入戏了。

    现在的庄淼，与其是在扮演展烨，不如他拍摄时是在展现自我。

    这个状态让他的演绎更加完美，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甚至就连每一句台词的语气都和展烨完美重叠，却给他本人带来了巨大麻烦。

    他的心理防线在动摇，他对自己的怀疑在加剧。

    偏偏不管是他本人，还是展烨这个角色，都是一个擅长在日常中隐藏自己的人，于是整个剧组除了尚德春渐渐有点察觉以外，其他人都没想到庄淼入戏入得这么深。

    就连老井这个编剧都没想到。

    他以为自己之前想多了，现在就没怎么关注庄淼。

    庄淼的助理比尚德春晚一步感觉到违和，但他比尚德春更谨慎。只是他试探庄淼多次，都没发现庄淼有什么问题，看顾瀚送了两个老熟人厨师过来，庄淼每天吃菜吃得欢，只能纳闷地挠头。

    不过他不敢掉以轻心，宁愿虚惊一场也不愿隐瞒可能的问题，在观察两天后立刻通知了姜宁。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天天看庄哥拍戏的后遗症，反正我觉得不对。”他如实。

    姜宁夸奖他：“你做的很对，还是心一点为妙。”

    挂断电话，姜宁就给庄淼拨了个视频，庄淼没在拍戏，很快就接起来。

    “怎么了宁哥，有事吗？”他一边和乔佑林开黑，一边抽空问姜宁，刚完发现一个好机会，立刻指挥乔佑林往前冲，“快快快，我辅助你，你出个穿透，赶紧去点他！”

    乔佑林欢乐地答应一声，给自己的游戏角色买了件装备，冲过去就是一顿扫射，成功将对面角色死。

    庄淼笑：“干得漂亮！宁哥，你怎么不话？”

    姜宁笑了笑：“看你玩得紧张我就没扰。我听助理你最近吃了很多肉？”

    庄淼不怎么在意地：“我之前不是瘦了吗？顾瀚不乐意我这样，我怕他下次来探班又念叨，只好努力把自己喂胖一点了。”

    姜宁点点头，表示庄淼的没毛病。

    他真没从庄淼身上看出任何不对，笑着挂断电话，也以为助理想多了。

    庄淼保持微笑，看视频结束，目光落在自己以前从来不会玩的游戏人物上，笑容更加沉静。

    平时的庄淼从来都是不服就干，哪有玩辅助搞什么运营啊策略啊的时候？

    姜宁还是太天真了。庄淼漫不经心地想。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姜宁偶尔是有点天真，可该有的谨慎一点都不少。

    姜宁心里清楚他对庄淼的了解并没有太深，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在挂断视频以后直接上报顾瀚，助理觉得庄淼有点问题。

    顾瀚第一反应是庄淼记忆又出了毛病，于是连忙拨了个视频给庄淼，眼瞧见庄淼的表情就觉得不好。

    他也不着急，看庄淼若无其事地和他聊天，也好好和庄淼话。

    不过着着，他口风一转，忽然就提起聂启鹏。

    庄淼眼神瞬间变了。

    顾瀚敏锐地从庄淼眼中看出玩味和轻蔑，那一刻他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目光死死锁定庄淼，不给庄淼一丁点逃避的机会。

    庄淼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表情渐渐淡下来，最后只剩一片漠然。

    顾瀚艰难地动了动唇。

    庄淼看着他，心平气和地：“我知道自己现在心态有问题，但是顾瀚，我还在拍戏。”

    顾瀚没接话。

    庄淼知道他这是不赞同的意思，这时候却没有取得他同意的想法。

    “我觉得这样很好，起码我现在没觉得不舒服，你不用想太多。”他对顾瀚，“我能自己从这个状态里走出来，等我拍完戏吧。拍完再别的。”

    顾瀚没吭声，看起来是默认了，又和庄淼聊了会天，似乎是在确认庄淼的状态，最后冷静地挂断视频。

    庄淼看着手机屏幕黑下去，眼神凉凉的，思考几秒刚站起身，房间门就被助理开。

    他抬眼看着又惊又怕的尚德春和老井，无奈地举起双手，冲他们笑了起来。

    “行吧，我知道了，我哪里都不去，在这儿等顾瀚来。”

    助理冲他点头：“庄哥你别想太多，顾总也是担心你。”

    庄淼眉目温和地：“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

    如果不是知道这一点，他不会什么都不做就答应等在这里。

    他意识到，顾瀚对他来真的不同，因为是顾瀚，所以哪怕在入戏状态，他还是愿意向对方妥协。

    而顾瀚也没有辜负庄淼对他的这份不同，几个时后就从另外一座城市赶到庄淼下榻的酒店，带着满身风尘和疲惫推开庄淼房间的门。

    庄淼坐在玻璃窗前，听到门响，回过头看向顾瀚，对顾瀚露出一个有些朦胧的笑容。

    顾瀚心头一紧。

    庄淼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对助理：“麻烦你帮我们带下门。”

    助理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答应一声，退出房间并带上了房门。

    庄淼站起身，走到顾瀚身边，和他对视许久，伸手揽住他的脖颈，迫使他低下头来。

    “我不想去看心理医生。”庄淼，“帮我出戏。”

    顾瀚压抑不住自己，低头吻住庄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