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书生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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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满跑到项谨跟前的时候,项谨已经把男子抱了下来。



    男子瘫坐在地上,光着脚,裸着上身,仅穿着一条亵裤,因为刚被救下,喉咙仍是发紧,正止不住的咳嗽。



    项满先是绕着大树转了两圈,拉了拉挂在树杈上的布条,又绕着男子转了两圈,仔细打量了许久,等他不咳了,才笑眯眯的问道:“敢问兄台,别人荡秋千都是坐着,你挂脖子上,难道是什么新奇的玩法?”



    项谨微微皱眉,正想呵斥项满开玩笑也不挑挑时候,稍一琢磨,又把话咽了回去,默默靠着大树坐下,充当一个看客。



    男子自然也听出了项满话里的嘲弄,但却没有理会,起身了句:“我以死殉节,还请二位勿要阻拦。”



    项满看他又走到布条下,咂了咂嘴,作出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啧啧,听你这言谈,原来是个读书人,怪不得,怪不得。”



    男子刚把垫脚石垒好,又听到项满的阴阳怪气,一脚便把石头给踢飞了,也不知是因为脚疼,还是真的被气到,面容都有些扭曲,指着项满质问道:“你这话何意,莫非是看不起读书人。”



    “不不不!”项满连连摆,一本正经的道,“你们读书人把什么都看的很重,唯独轻视自己的性命,我可是惜命的很,哪里敢招惹你们。”



    男子脸色一滞,心你这叫什么话,轻视性命?要不是事出有因,哪个不愿意好好活着?可他又想到自己此刻确实有轻生的念头,脑袋里竟是有些迷糊,也不知该接着垒垫脚石,还是要跟项满辩上一辩,只是呆呆的愣在那里。



    项满看在眼里,又是嗤笑一声:“唉,都读书人十年苦读,可以修身齐家,读的好了还能治国平天下,哼哼”



    他鼻子里哼哼着,来到项谨身前,点了点眉心,又继续道:“有句话怎么来着,哦,对对对,叫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慈悲不度自绝的人,师父,咱还是走吧,免得惹恼了他,他连自己都敢杀,别再跟咱爷俩过不去,到时候可没地方理去。”



    男子又是一怔,想到自己苦读何止十年,族中为培养自己又耗费了多少心力,如今正当博取功名光宗耀祖之时,自己却要一死了之,辜负了自己也辜负了族人,更会留下一个不孝的骂名,不由得一下子瘫在地上,失声痛哭。



    项满长吁了口气,微微一笑,坐在项谨身边,对着他挑了挑眉,低声道:“成了!”



    项谨面无表情,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师徒俩就这么靠着大树坐着,静静的看着男子放声大哭,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男子终于停止了哭泣,使劲揉了揉眼睛,起身来到二人身前,拱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老人家救命之恩,多谢这位仁兄开解!”



    “我才十二岁,你怎么看也比我大吧。”



    “如此,在下就更加汗颜了。”



    项满不以为意,拍了拍身旁的空地儿,示意男子坐下,等他坐到自己身边之后,才出声询问:“吧,好端端的,怎么想着求死呢?”



    男子看项满年纪不大,行事却颇为老练,也没有再拿他当个孩子,轻叹一声,缓缓道:“在下姓贾名淼,表字善仁,南正县人士,如今策试在即,由县里大家举荐,入京赴试,不料在此遭遇流寇,被抢了盘缠、通凭”



    到这里,突然就没了下文。



    项满撇了撇嘴:“难不成只是因为这个?你就要”



    “并非如此!而是而是”贾淼抢过话头,支支吾吾了半天,始终不下去,还是看到项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后,才又红着脸继续道,“而是那些流寇,还扒光了在下的衣裳,抢了在下的鞋子,在下乃是读书之人,圣人弟子,怎能受此折辱!”



    项满愕然,发了好一会儿呆,突然摇了摇头,没来由的指着树上的那根布条问道:“这个是哪来的?”



    “是,是”贾淼有些羞臊,“是在下扯破中衣,挽了这么个绳条。”



    “那你的衣裳还挺结实的!不是,我是”项满拍了拍脸,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我是,你既然觉得被扒了衣服是受辱,那你裸身吊死在这,不觉得更加丢脸吗?”



    贾淼面红耳赤,不知如何作答。



    “你要去参加策试?”项谨适时出声打破了贾淼的尴尬,“可有信心取得优胜?”



    “自然!”到这个,贾淼回答的斩钉截铁。



    项谨又问:“取得优胜以后呢?”



    贾淼不假思索:“承皇恩,做清官,报效国家,造福百姓。”



    这些话铿锵有力,项谨在悄悄观察他,两眼透着精芒,像是要穿透他的内心。



    看了许久,突然微微一笑,拍了拍项满:“拿来。”



    



    “什么?”项满顿感不妙,一脸的警惕。



    “你呢?”项谨没好气的骂道,“你昨夜趁我睡着,把那一包银子偷了去,浑子,你以为我不知道?”



    着话,突然探出左钳住项满的肩膀,右一伸,从他怀里拽出一个布包,顺势便丢给了贾淼。



    项满本能的去夺,可停在半空抓了两下,最后又不甘的缩了回来,满眼喷火的瞪着项谨。



    项谨可不会在意,绕过他的目光,全当没有看见,对着目瞪口呆的贾淼笑道:“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老头子就帮你一把,你现在便拿着钱去城里,置办一身衣裳,再补办了通凭,进京赶考去吧。”



    贾淼闭紧了嘴巴,内心有些纠结,他刚刚打消了求死的念头,还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此时突然得到这一笔银子,又怎么能不惊喜,可再看二人衣衫褴褛,实在不似富裕人家。



    似乎是猜透了他的心思,项谨又补充了一句:“放心,这钱来的干净。”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不用多想。”项谨摆了摆,“老头子也只是看你心有抱负,不想让百姓错过一个好官。”



    贾淼双眼泛红,起身施礼,正要开口,又被项谨挥打断。



    “不用谈谢,也不要做什么保证。”他指了指干裂的田地,以及地里偶尔露出的白骨,又,“如果你真有能力进入朝堂,就当一个好官,多多为百姓谋福吧,不要再让那种事情发生了。”



    贾淼望向田间,额间骤然渗出了冷汗。



    “易子而食”,他饱读诗书,史书上常见的这四个字,如今正真实的摆在眼前。



    他觉得老人家的不错,感谢不值钱,保证太廉价,不如藏在心里。



    他暗暗下了个决心,便又对师徒俩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没再一句话,转身离去。



    “唉”



    “浑子,又叹什么气呢?”



    “唉”看着贾淼渐渐远离了视线,项满连连叹气,“银子没了,还不许我叹口气?”



    项谨呵呵一笑,用肘碰了碰自己的徒弟:“臭子,刚才想到什么了?”



    “什么啊?”项满满心都是银子被抢了,语气稍显失落。



    “刚才书生起被人折辱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项满愣住了。



    是的,他刚才确实想到了一个问题,他不明白,自己从跟着师父游历,颠沛之中,见识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物,尤其是这两年,大灾之下,哪个不是想方设法的活着。



    有人为了一口吃食,多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做的出来,因为就是那一口,便可以让他活命。



    可今天他又发现,原来还有人仅仅被扒了衣服,就可以舍掉这条命去。



    “师父,我不懂。”很久之后,项满才出这一句话。



    “不懂什么?”



    “就是不懂。”



    “不懂什么?”



    “不懂,他为什么会想死?”



    “长大了就懂了。”师父的解惑,很多时候都是这样。



    项满靠着大树,琢磨师父的话,猜测长大的含义,望向天空,有些灰蒙蒙的。



    “师父,这天,好像要下雨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