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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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音回到医院的时候,天擦黑,吴念慈在病房里收拾行李。

    致音略微有些诧异问吴念慈:“妈,你要回去了吗?”

    吴念慈朝她笑笑,“不是。我回去一趟收拾点必要的东西再来。你手腕应该还不怎么方便,这两天会有护工照顾你的。陆修远也会来看你,你记得按时吃饭。”

    致音意外地发现母亲竟然没有问自己去哪里了,马上乖巧的点点头,“好。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后天就回来。反正家里离这也不远。”

    “好……”

    吴念慈动了动嘴,看了眼致音,最后问:“你要不要跟妈妈周也的事情?”

    致音吐吐舌头,心想母亲肯定是猜到她刚刚出去找周也了。

    吴念慈口气冲淡地,“你别怕,妈妈不找他的麻烦。你有喜欢的人也是好事,妈妈不会阻止你和他之间的事情。妈妈只是想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致音瞄她一眼,还是有些犹豫。

    吴念慈又保证了一次,“妈妈不会去找他,妈妈只是想了解一下他。毕竟……以后如果你们真的结婚,你也还是得把他介绍给我是不是?你现在长大了,妈也不能事事管着你,你要是和陆修远处不来,妈也不会逼着你,你别老是把妈妈想的思想这么封建。”

    “妈,我没这个意思……”

    “……”

    致音坐到床一侧,两手相叠,低头组织了会语言,才甜蜜地起她的爱人,“他呢,他叫周也,然后高中就辍学不念书了。但他很聪明!真的!他音乐玩得很好,而且很有天分,稍微有点灵感,就能把灵感变成音符,真的很厉害。他唱歌很好听,只要听过一遍的歌就都会唱了。不过他的记性却不大好,而且是个路痴,一点也不认路。对了,他还喜欢卡夫卡,没想到他那样的人竟然还会喜欢卡夫卡……”

    吴念慈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听,听着听着就背过身去,快速地抹了把眼泪。

    致音继续絮絮叨叨的给她讲自己的恋人,每一点东西都如数家珍,声音温婉又轻柔,充满了缠绵情长的爱意,“他家教很好,吃饭的时候不话,而且吃相超级优雅。他他爸妈是被保姆一把火烧死的,烧死的时候他才八岁,他的音乐练习室就是被他以前家里那个保姆的儿子一把火烧死的,但是他很厉害,靠自己活下来还一个人组了乐队……”

    致音有太多周也的闪光点想告诉吴念慈,但是话到嘴边,又总是不断溜走,着着,就好像语竭了一样,开始夹带哭音地,“但是……但是他要去日本了。”

    吴念慈想点什么安慰她,但她最终一句话也没,上前一把把致音抱进怀里。

    致音在吴念慈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他要去日本了,他要去日本唱歌,要去日本实现梦想。我知道日本的唱片市场好,我也知道那边的音乐做得好,我知道只要他肯,那他就能流芳百世,可是我还是舍不得他去。我舍不得,我总觉得他去了以后,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

    吴念慈下巴垫在致音的发顶上,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安慰她,“傻瓜,只要他喜欢你,不管有多少人喜欢他,那他也是你一个人的。”

    致音不话了,她趴在吴念慈的胸口,先是声地哭,后来慢慢地平复了呼吸。

    吴念慈见致音状态好了些,又嘱咐了致音几句,才出去了。

    她给陆修远了个电话,拜托他这两天帮忙多看着点致音。完电话,她就去找胡英渡了。

    胡英渡简单背了个包,站在医院门口等吴念慈。

    胡英渡看了看表,对吴念慈,“我刚查了,最近一班去杭州的高铁就在半个时后,咱们坐个出租车还来得及赶去高铁站。”

    吴念慈不胜感激,“辛苦你啊胡医生。”

    胡英渡拦下一辆出租车,让吴念慈先上车,把她的行李塞进后备箱,一同上车。

    胡英渡了个电话,大概是跟门诊里的人换了个班,结束通话,胡英渡想着公园里致音一个人对着空气又是哭又是闹,还起卡夫卡时那副憧憬的神情,于是跟吴念慈确定,“所以你是,以前致音很喜欢卡夫卡。”

    “对。很喜欢,”吴念慈极为肯定道,“她写过很多卡夫卡的书的读后感,好多篇都获了奖。她最喜欢哪一篇来着……”

    “变形记?”

    “不是。”吴念慈眯着眼睛努力在想,“叫那个……饥饿艺术家。”

    “饥饿艺术家?”

    “嗯。听她是这一定是卡夫卡临终前最喜欢的作品。”吴念慈有些感慨,她用舌尖润了润干燥的嘴唇,,“以前她起卡夫卡就会两眼放光。后来出了那事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卡夫卡了。就好像把它封印了一样。”

    胡英渡想起一个心理学名词。认知失调。

    认知失调是指一个人的行为与自己先前一贯的对自我的认知(而且通常是正面的、积极的自我)产生分歧,从一个认知推断出另一个对立的认知时而产生的不舒适感、不愉快的情绪。

    胡英渡:“致音很可能是在经历高三那些事情之后,对自己先前所有的自我认知产生了否定、抗拒等的情绪,这种情绪无法降落,无法剖析,无法解除,并且一再被她自己封印,被她自己压抑,但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去否定自己从前的自我认知,所以她假设了这样一个周也。这个周也身上有她以前的种种,她肯定周也,其实还是在肯定从前的自己。”

    吴念慈:“刚刚她给我讲周也,很多事情,就像她自己一样。她周也听一次歌就能记住歌词和旋律,以前致音看见个什么英语单词、化学方程式、物理公式,也能看一遍就记住。周也有多天才,她自己以前……”吴念慈把致音刚刚周也的那些话转述给了胡英渡。

    吴念慈和胡英渡在两个钟头后到了致音杭州的家。致音和吴念慈是分开住的,致音住在楼下一层,吴念慈住在楼上一层。

    胡英渡问:“什么时候和致音分开住的?”

    “她八岁的时候。”

    “一直都这么住的?”

    “嗯。原来楼下是公婆住的,但这两层都是我娘家那边的房子。我前夫跟贱人私奔后,公婆就被我赶走了。我那段时间精神状态不好,老是喝酒,半夜睡不着,怕吵到她,所以让她去楼下睡。后来就一直分开住了。”

    吴念慈拧开致音这一层的门,给胡英渡找了双拖鞋,:“一般吃饭啊什么的,她会上楼来和我一起吃,其余时间她都会自己待在这里。”

    胡英渡目光转了一圈,看见茶几上已经枯萎的盆栽、随意摊着的杂志稿纸和被揉成一团的五线谱纸,沙发上还扔着毛毯跟皱巴巴的衣服。他轻笑道:“她不太爱扫?”

    吴念慈笑了,“嗯。懒着呢。平时没事就窝在沙发里看书,要么玩手机,特别不爱洗袜子。冬天的袜子她有上百来双,每次洗袜子都是攒一个冬天的袜子然后塞在洗衣机里洗。”

    胡英渡笑了。到底还是个孩子。他上前几步,拾起了其中一张五线谱草稿纸,他展平了看了两眼,问吴念慈:“她写的?”

    “嗯。以前高中校庆她还做了歌跟同学一起表演呢……哎……”

    “对不起吴妈妈……”

    “没事。”

    “这些我能先收着吗?”

    “嗯。”

    吴念慈带胡英渡到一个房间前:“这是致音的书房,平常我也不怎么进去。”

    门开,铺面一阵书墨香气,胡英渡先进去。

    四面墙壁靠列着书柜,其中一侧的书柜边上是一个暖色调的写字台,上面堆着一台台式笔记本,还有乱七八糟的报纸、杂志、A4纸等等。写字台边上放了个印机,印机上粘满了便利贴。

    吴念慈:“这房间光线不好。她经常白天晚上都会开灯。”着,吴念慈按下灯光开关,暖黄色的光线顿时淌满整个书房。

    胡英渡从背包里翻出一个相机,指了指书桌:“我能翻一翻吗?”

    “嗯。翻吧。”

    胡英渡吸了口气,走过去,开始翻阅致音的写字台。

    致音的写字台不是一般的乱,最上面是一张报纸,报纸上还残留着早餐吃茶叶蛋的蛋壳和酱油渍,胡英渡大略地浏览了这张报纸,在右侧那面上看见了一则被致音做了个很的星号笔记的新闻——

    揭开杭州豪宅保姆纵火案的背后真相

    胡英渡微微一惊,迅速拍了张照,然后翻到下一张报纸,他照旧随意地扫了一圈,也看见了一则被致音做了星号标记的新闻标题——

    杭州纵火案保姆真面目被揭穿,女主人与老公聊天记录曝光粉碎三…

    胡英渡刷刷刷地翻完了写字台所有的报纸,报纸几乎都是在同一段时间买的,上头基本都会粘有带酱油渍的指印,而且全部都是有关杭州保姆案的新闻。

    胡英渡问:“致音是不是很喜欢吃茶叶蛋?”

    吴念慈:“嗯。早饭她都是自己在楼下的餐店买的。茶叶蛋、白粥和豆浆,偶尔也吃个烧饼。”

    胡英渡黑瞳一缩。

    刚刚吴念慈跟他转述的周也告诉致音的他的身世,是不是其实就是致音照着这则新闻臆想出来的?

    胡英渡把这些报纸全部拍了照,他往下翻,就翻到了致音最喜欢的卡夫卡全集。

    是著名学者、德语翻译家叶廷芳翻译出来的九卷本卡夫卡作品全集。

    吴念慈:“这套书她初三买的。七八百呢好像。我后来才知道,她还是自己攒钱一点点买的。其实她刚念学的时候,那边的老师就致音比同龄人有灵性太多,可以直接跳级。她爸不肯,要给致音完整的童年,不想致音成天为了跳级而跳级。因为功课压力,她有足够的时间去读书,读各种各样的书……她初三时候的阅读量可能已经超过我这辈子的阅读量了……”

    胡英渡随意翻了翻这些书,却有一页纸从一卷本的某页书缝里掉了出来。胡英渡眼疾手快,趁它还没落地就先抓住了它。

    是张泛黄的草稿纸,上头应该是致音的字迹。写的字娟秀大气,很赏心悦目。

    她抄的是《庄子·齐物论》里的一句话:“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其中有两个字被致音画了双杠线“=”。

    “则蘧蘧然周也”的“周也”两个字。

    而在边上的空白处,致音还写了自己的名字“致音”和英文大写字符“ZY”。

    她在“周也”、“致音”两个字之间落了好几个签字笔的点,似乎在昭示着致音当时在思考什么。而“周也”、“致音”两个字分别被线连到“ZY”这两个字母上。

    周也,致音,ZY。

    胡英渡大为一惊。像有一大块巨石哐当一声沉入他的心底一样。涌出不明道不清的复杂情绪。

    所以,周也的名字是这样的由来么?

    胡英渡给这张纸拍了照,又给这一叠九卷本卡夫卡全集拍了照。

    然后继续往下翻。

    作者有话要:  周也名字的由来。

    第一部快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