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枝枝,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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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桑枝故作痛苦,仰起脸,眸光深深的凝视着裴临允,自嘲一笑,苦涩道:“好。”



    那声应答裹着颤音,极轻的尾音散在绷紧的空气中。



    不就是火上加油吗?



    她也会。



    “如果这是三哥所愿,我”



    “住口!”永宁侯猛地站起身来,掌风劈出裂帛声,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扇在裴临允面上:“桑枝姓裴,是我的亲生女儿,是侯府名正言顺的千金。”



    “这侯府,就是她的家。”



    “日后,谁再敢动此念头,送走桑枝的话,就别怪我不顾及父子情分!”



    事到如今,他非但不能苛责裴桑枝,还必须得好吃好喝的善待着。



    御史们的那张嘴抵得上万千刀剑,杀人于无形,能隔着宫墙刮骨削肉。



    “桑枝,你且安心留下,不管受了任何委屈,为父都会替你做主!”



    “为父信你,祠堂失火,绝非你所为。”



    “然,高门大户家丑不可外扬,若非生死攸关,不可惊动京兆府。”



    “还有”永宁侯的视线落在裴明珠身上,一针见血道:“明珠也休要再言此等拱火的话。”



    “生恩是恩,养恩也是恩。”



    “侯府养你十四载,你就是侯府如假包换的五姑娘!”



    裴明珠嘴唇翕动,嗫嚅着应下。



    永宁侯也没有放过庄氏,瓮声瓮气吩咐道:“侯府四姑娘该有的尊荣和体面,她一样不准少!”



    “再有疏漏,就让周姨娘替你执掌中馈。”



    家宅不宁,是官场大忌,他决不允许自己煞费苦心筹谋来的荣华富贵,在阴沟里翻船。



    庄氏的脸色更差了,面皮上浮着的霜色几乎要漫过唇脂。



    但,却也不敢埋怨永宁侯,只是心里对裴桑枝的厌恶攀升至顶点,怨毒几乎涌出喉头。



    这算哪门子贴心棉袄,算哪门子亲生闺女?



    分明就是回府讨债的。



    “侯爷放心,妾身定引以为戒,日后待枝枝张弛有度,严慈相济。”



    永宁侯勉强颔首,而后继续怒瞪裴临允,恨铁不成钢怒吼:“滚出来!”



    “来人,请家法。”



    “临允身为兄长,却对桑枝拳脚相向,实乃不悌。”



    “不罚,不足以正家风,不足以还桑枝公道。”



    “侯爷。”永宁侯夫人面露急色,“息怒啊。”



    “临允也只是一时被怒火蒙了心,才会口不择言,并无恶意。”



    一直静观其变的裴谨澄也不再独善其身,忙不迭地温声相劝。



    更莫是早就凄凄哀哀啜泣起来的裴明珠了。



    越发显得裴桑枝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三哥有什么错呢?”



    “是我无用,不讨三哥欢喜,兴许我再努力些,变得优秀些,就能让三哥接纳我了。”



    “父亲,我不怪三哥,您也莫要再罚三哥了。”



    “再者,一家人之间不必事事讲是非对错。”



    永宁侯紧咬后槽牙,直接揪起裴临允的衣襟,拖拽死狗般,将裴临允拖至庭院。



    永宁侯夫人庄氏和裴明珠脸上的心疼几乎如出一辙,忙跟随而出。



    不一会儿,鞭子的破风声响起,落在皮肉上。



    裴临允的闷哼声,隐忍的吸气声时不时夹杂其间。



    房间里,裴桑枝条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脸,更分辨不清周身氤氲着复杂的情绪。



    这就当是讨些利钱吧。



    



    这顿家法,裴临允是逃不了,避不过的。



    永宁侯再有慈父之心,也抵不过对荣华富贵的渴求,对权势人言的畏惧。



    “你满意了?”永宁侯世子裴谨澄目光审视,打量着裴桑枝,冷声道。



    裴桑枝无声勾唇。



    相较于裴临允那个行事冲动,蠢而不自知的炮仗,裴谨澄才是真正的毒蛇,时时刻刻蛰伏在暗处,吐着蛇信子,悄无声息间替裴明珠善后收尾。



    做尽了恶事,上沾满了鲜血,偏生还摆着副一碗水端平的公平姿态。



    长兄?



    凶禽恶兽罢了。



    在抬头的一刹那,裴桑枝隐去嘴角的弧度,蹙着眉,泪珠将坠未坠,疑惑道:“大哥,我做错了什么?”



    “上京城人人都裴家大郎乃天纵之才,怀瑾握瑜,明辨秋毫,那大哥能否解我之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大哥教我,要怎样做,才是对的。”



    “我是大哥的亲妹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我不求大哥怜惜我十四载的磨难,也不求大哥能像待明珠一样待我,只求大哥能放下心中的成见和芥蒂,心平气和的看我。”



    “我是羡慕明珠,但我更想有个家。”



    “有时候,我也会自欺欺人的想着,若是时光倒流,大哥有会亲眼目睹我的遭遇,是不是会心疼我一二,是不是能早些救我出苦海。”



    “还是”



    “还是会庆幸,幸亏明珠的亲生爹娘贪婪恶毒,一念之间,将我与明珠调换,明珠不用受那些我受过的苦。”



    “大哥,你教教我,救救我好不好。”



    对待裴临允的法子,不适用于裴谨澄。



    上辈子,她听过荣皇后的一句至理名言,一只猴有一只猴的拴法儿。



    她深以为然。



    势不如人之际,面对聪明又掌权的人,那就把自己的心剖出来,出口的每一句话假话都必须得先骗过自己。



    不激怒。



    也不能一味的卑微可怜。



    廊外漫进的半寸天光映照着她泪光闪烁的眸子。



    光影扫过裴桑枝面颊上显眼的掌痕,一旁案头博山炉青烟飘忽,一如裴谨澄不上不下的心。



    裴谨澄蓦地沉默下来,眸底的审视悄然淡去。



    须臾,长叹一声,不轻不重道:“枝枝,都过去了。”



    “过不去。”裴桑枝紧咬下唇,血珠滚落:“那些度日如年的过往,是横亘在我身体里的被打磨的分外锋利的碎石剑刃,狠狠扎在我的血肉,取不出来,日日夜夜都疼得厉害。”



    “就像这些疤,再好的药膏,也消不去了。”



    过不去的。



    裴明珠生身父母对她的折磨,过不去。



    上辈子承受的不公和虐待,也过不去。



    她不认命。



    不认侯府众人轻飘飘吐出的那句“这都是命。”



    她送侯府众人下地狱时,也能云淡风轻的一句,这也是命!



    不就是站着话不腰疼吗?



    裴谨澄难得语塞,眼神似有些动容。



    分不清是唏嘘,还是不忍,亦或者是不赞同。



    “枝枝,过去再难,也是过去。”



    “早在月余前,你就是永宁侯府的四姑娘了。”



    “爹娘和兄长们也不是不疼你,也不是不愿接纳你。只是,这些年,明珠长在身边,习惯成自然,一时间难以转变心态和认知。”



    “尤其是你三哥,他和明珠最一向亲近,才会一再失态。”



    “枝枝,再过些时日,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