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你是上京贵女,不是坟茔里爬出的千年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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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景淮心头猛地一颤,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喃:“父亲他不会骗我的。”



    但,他确实没有亲眼见到婚书。



    且,他托心腹之人送去一封封书信,如同石沉大海,却连半纸回音都未能盼到。



    亲信,她一切安好,他虽有些空落落的,但也未曾多想。



    他深知,她那对市侩的父母贪婪成性,自私偏心得厉害,待她极为刻薄。因而,即便在游学途中清贫自持,他也会每月托人将自己节衣缩食攒下的银两捎回去。只盼着那对见钱眼开的爹娘,能看在白花花银子的份上,让她少受些磋磨。



    捎银钱的人也,她已经不在外做工了。



    细细算来,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她的音讯了。



    越想,成景淮的脸白的越厉害。



    那些深藏他心底的隐忧,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却如暗夜涨潮般汹涌而至,一浪高过一浪地漫过心防,压得他胸腔生疼,难以喘息。



    成老太爷见此情形,心中顿时了然。



    或许,他猜中了真相。



    “景淮,你在外游学已有两载,若是当初没有敲定婚约,那女子怕是已经另许良缘。”



    成老太爷垂眼审视着成景淮,在心中默默盘算着胜算。



    景淮的相貌虽不及荣妄那般妖冶浓艳,却自有一番清雅秀逸的风姿。



    牡丹和竹子,各入各眼。



    家境权势也抵不过荣妄,但他可以让景淮立誓终身不纳妾、不收通房。



    景淮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成景淮不知成老太爷心中的算盘珠子已经拨得噼啪作响,只是惨白着脸,强撑着最后一丝倔强:“不会的,她尚未及笄。”



    成老太爷轻笑,似是在嘲弄成景淮的天真。



    “你且先回去吧。”



    “倘若果真天意难违,有缘无份,便依老夫为你铺就的青云之路而行罢。”



    话音落地,成老太爷不再言语,再度提笔蘸墨,将那未完的红豆曲一笔一画地继续写下去。



    成景淮步履仓皇,形色狼狈,未敢在府中稍作停留,径直从马厩牵了一匹马,扬鞭向着留县疾驰而去。



    自始至终,他都不知成老太爷口中的那位永宁侯府嫡姐的闺名。



    



    永宁侯府。



    李尚仪握着戒尺,似是完全不讲情面般严厉道:“行莫回头,语莫掀唇。”



    “双轻握,右在上、左在下,叠放于腰间,目视下方,不可直视对方,以示谦逊。”



    “啪”的一声,戒尺落在裴桑枝的后背。



    “行礼贵在自然,当从容不迫,如行云流水般舒展自如,这般僵硬拘谨,是要做甚!”



    “你是上京城的贵女,不是坟茔里爬出的千年老尸。”



    “来,跟着老身学。”



    “轻柔,舒缓。”



    “世人皆先敬罗衣后敬人,规矩礼仪亦是如此。你若做得不妥,旁人便会明里暗里讥讽你是乡野村妇,哪怕飞上枝头,在旁人眼中终究是难登大雅的蓬门雀。”



    “不管你心里作何想,认同与否,都不重要。”



    



    裴桑枝没有懈怠。



    上一世,她从未有会真正学习世家贵女的礼仪规范。永宁侯与庄氏甚至连最基本的教养嬷嬷都未曾为她延请。



    那些粗浅的规矩礼节,不过是她暗中模仿裴明珠的一举一动偷学来的皮毛,终究落得个东施效颦的境地,徒惹人笑话。



    入乡尚且需随俗,更遑论是权贵云集的上京城。



    融入,才能更好的如鱼得水!



    “腰怎么又弯了!”李尚义的厉喝声再次响起。



    裴桑枝的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咬紧牙关,强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再有一时半刻的分神。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李尚仪觑着案上铜壶滴漏的时辰,戒尺轻敲了敲掌心,大发慈悲道:“今日便先学到这里吧。”



    “你需融会贯通,外化于行,万不能前脚学,后脚忘,徒劳无功。”



    裴桑枝:“多谢大人教导。”



    李尚仪见裴桑枝神色坦然,眸中澄澈如水,竟无半分不忿之色,不由缓了缓语气,温声道:“玉不琢,不成器。”



    “你这孩子起步晚,那些个下意识的旧习惯早已深入骨髓。老身这般严苛,不单是教你新知,更要帮你把那些顽疾连根拔起!”



    “既要做高门贵女,这些规矩、教养是少不得要学的。”



    “老身下自有分寸,虽不免疼了些,却不会伤及筋骨,更不会留下疤痕。这番惩戒,只为让你长长记性,日后莫要再犯。”



    李尚仪的神情,威严又不失慈爱。



    裴桑枝轻声道:“桑枝明白的。”



    李尚仪轻叹一声,抬为裴桑枝扶正了发间微斜的珠花,指尖在花瓣上稍作停留:“当年,本该由我亲自教导的人原就是你。虽是造化弄人,好在终究是真相大白拨乱反正了。”



    旋即,目光一滞,视线落在裴桑枝那张瘦削的近乎脱相的脸上,不由蹙眉道:“好好一个名门闺秀,倒比那戏台上的提线木偶还要枯槁三分。”



    “你已认祖归宗多时,看来坊间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老身本不愿过问侯府这些个阴私勾当,但既然承蒙相请,你便须得跟着老身用心习学,莫要辱没了老身这数十年的名声。”



    “桑枝会竭尽全力跟您学的。”裴桑枝态度谦逊。



    李尚仪蓦地笑了笑:“竭尽全力?”



    “老身前去跟驸马爷请安时,正巧撞见驸马爷召见了清玉殿下的管事和账房,据要教你看账掌家,没接触过这些庶务,上起来比这些规矩礼仪难啃多了,光是那些账本就够让人头疼的。”



    “而且,清玉殿下的旧人,都是些雷厉风行的性子,可容不得你浑水摸鱼。”



    “你这孩子,还是好生分配下时间和精力,别到时候两头不讨好。”



    “回去歇歇吧,明日辰时你按时来此。”



    “桑枝谨记教诲。”裴桑枝福身,行了万福礼,方转身离去。



    李尚仪望着裴桑枝的背影,想起永宁侯夫人庄氏隐晦又意味深长的暗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她此番来侯府,原是看在清玉殿下与驸马爷的情面上,倒也不必畏惧庄氏,事事依庄氏所言。



    更不必,倘若让荣老夫人知晓她竟搬出了旧女诫这套辞,公然挑衅元初帝定下的规矩,只怕那根龙头拐杖当即就要戳死她。



    再大的好处,也总得有命享用。



    其实,这些年来,那些簪缨世族、钟鸣鼎食之家,暗地里仍多沿袭旧女诫之训,用以规训闺阁女子。



    此路,漫漫。



    绝难一蹴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