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古歌试练(技术改良与语言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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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夜的暴雨把嫁接苗冲得七零八落。龙安心跪在泥泞里抢救最后几株母本时,务婆的烟袋锅突然出现在视线里。



    "汉人娃娃,



    "老人用苗语,



    "根断了就要接新枝,歌断了就要从头学。



    "



    她丢下一本用蜡染布包着的歌本,蝴蝶歌三个褪色的苗文字在雨水中渐渐晕。



    老银匠的作坊里,炉火映照着两样并排的物件:嫁接刀和歌本。



    "我阿爷过,



    "老人用缺指的抚过刀刃,



    "苗家的铁器要淬火三次,学歌也要考三遍。



    "



    龙安心发现歌本边缘有细的牙印——三十年前吴晓梅学歌时咬的。现在这些牙印旁,多了他写满汉文注音的纸条。



    第一夜,龙安心在火塘边唱哑了嗓子。务婆闭眼摇头:



    "汉人的调子太直,像不会转弯的箭。



    "



    第二夜,吴晓梅偷偷在酸汤里加了野蜂蜜。当龙安心唱到



    "十二个太阳



    "时,务婆的独眼突然睁开:



    "有个音对了。



    "



    第三夜,暴雨再次来袭。在漏雨的鼓楼里,龙安心终于唱出完美的喉塞音,恰巧与屋顶炸响的雷鸣共振。务婆往他额头抹锅灰时,老银匠正在门外给最后一株嫁接苗缠上红布条。



    州农科院的检测报告和王教授同时到达。



    "不可思议!



    "教授推着眼镜,



    "经过声波处理的母本,嫁接成活率提高了2%!



    "



    他指着频谱图上那个特殊的波峰,正好对应蝴蝶歌里



    "蝴蝶破蛋



    "那句的声频。晒场上,务婆听完翻译,只是把烟灰磕在最新嫁接的树苗根部。



    交货当天,老银匠打造了特别的纽扣:正面是汉族云纹,背面藏着星辰图样。



    "看好了,



    "老人把纽扣举到阳光下,在地面投下蝴蝶形状的光斑,



    "汉苗本是一体两面。



    "



    龙安心摸着额头上未洗净的锅灰,突然明白父亲工具上那个



    "龙



    "字,为什么总刻在榫卯结构的隐蔽处。



    暴雨冲毁了村的围墙,孩子们暂时在鼓楼上课。当龙安心结结巴巴地复述蝴蝶歌时,六岁的芽突然举:



    "龙叔把'蝴蝶妈妈'唱成'酸汤妈妈'了!



    "



    满堂哄笑中,女孩蹦到火塘边,竟用汉苗双语混杂着解释:



    "蝴蝶下蛋是'bng!',酸汤下锅是'咕嘟',不一样!



    "她鼓起腮帮子模仿气泡声的样子,让务婆的烟袋锅都笑抖落了火星。



    当晚,龙安心发现自己的笔记本上多了排歪歪扭扭的拼音注释——是芽用蜡笔写的,每个声调都画成不同颜色的蝴蝶。



    老银匠送来的嫁妆箱底层,躺着本泡过水的工尺谱。吴晓梅心揭开粘连的纸页,突然惊呼:



    "这上面记的是蝴蝶歌的芦笙曲!



    "



    泛黄的谱纸边缘,褪色的钢笔字写着:



    "民国廿六年,吴钟氏译



    "。龙安心想起寨志里记载的往事——当年为避日军,汉族音乐教师躲进苗寨,用西洋记谱法保存了三百首古歌。



    暴雨夜,务婆听着录音里播放的复原曲调,独眼里闪着水光:



    "调子对了,可少了



    "她突然拍打膝盖打拍子——那是原谱上没有的,歌者换气时的抽泣声。



    王教授第二次来取样时,发现龙安心用的嫁接刀很特别——刀背刻着七道浅痕。



    "苗族历法?



    "他好奇地问。



    正在磨刀的老猎人阿公头也不抬:



    "是砍日本鬼子铁丝时崩的刃。



    "刀光一闪,削下的枝条断面露出完美的形成层,



    "后来发现,带缺口的刀嫁接反而活得好。



    "



    显微镜下,那些刻意保留的微毛刺,竟能刺激植物产生更多愈合素。农科所的报告出来那天,王教授盯着务婆哼歌时抖动的烟灰,突然在实验记录上添了行字:



    "声波震动+械创伤=最佳愈伤条件



    "。



    县气象台发布山洪预警时,龙安心正在调试合作社新买的扩音器。电流杂音中,他突然听见务婆用苗语喃喃自语:



    "不是洪水,是地脉翻身



    "



    他鬼使神差地按下录音键,接着用汉语补充:



    



    "请将粮食吊到房梁高度



    "。



    当晚,上游三个寨按汉语预警转移,下游五个村却按苗语法把陶缸倒扣在院中。结果洪水真如务婆所言——水位刚到门槛就退去,留下满院活蹦乱跳的鱼,在倒扣的缸里



    "咚咚



    "撞响。



    第三天深夜,当龙安心终于完整唱完蝴蝶歌时,务婆从神龛后请出个蒙尘的木匣。



    匣里是把锈迹斑斑的钥匙,贴着953年的标签:



    "县文化馆民族藏品室



    "。



    "当年他们这是封建迷信,



    "老人把钥匙拍在龙安心掌心,



    "现在,该你去要回来了。



    "



    月光下,钥匙齿痕组成个奇怪的图案——既像苗绣的星辰纹,又像汉字



    "归



    "的变体。



    县文化馆送来的



    "非遗申报材料



    "里,务婆的蝴蝶歌录音被替换成学院派合唱团的本。龙安心攥着磁带的直发抖——那些规整的和声里,少了火塘柴火爆裂的



    "噼啪



    "声,少了务婆换气时的微弱抽泣。



    "要原样的。



    "他指着播放器对馆长。



    对方推来一张音频处理同意书:



    "背景杂音太多,不符合非遗标准



    "



    吴晓梅突然拔掉电源,从包里掏出个旧磁带——那是芽用玩具录音偷偷录的,背景里还能听见鸡叫和孩子嬉闹。当务婆沙哑的歌声重新响起时,走廊里扫地的老保洁突然停下动作:



    "这才是我们寨子的调。



    "



    暴雨冲出的山体裂缝里,露出丛罕见的紫背天葵。龙安心正要采摘,务婆的烟袋锅拦住了他:



    "十五月圆才能采,现在采了是毒药。



    "



    当晚实验室的电话却追到村里——州药检所检测出他们上次送的样品里,含有未知的抗癌成分。



    "就是这个!



    "研究员发来的照片上,赫然是那丛天葵。龙安心看着日历上的红圈(距月圆还有9天),又看看电脑里的检测报告,里的药锄捏出了汗。



    合作社的季度账本被暴雨淋湿,苗汉双语的数字晕染成奇怪的图案。会计急得直跺脚,务金阿婆却眯着眼笑了:



    "这不就是老辈人的结绳记事?



    "



    她枯枝般的指沿着墨迹描摹:



    "'朵'字染开了就是盈利,'阿'字化开了要防贼



    "当龙安心按她的



    "解读



    "重新核对,竟真找出三笔被做脚的账目。



    县审计局的人来看过后,默默把



    "非正规记账法



    "改成了



    "民族特色财务管理



    "。



    龙安心站在县文化馆仓库前,那把953年的钥匙却打不开新换的防盗门。



    看门老人从兜里摸出把锈迹斑斑的备用钥匙:



    "当年他们换锁,我偷偷留了一把。



    "他指着墙上泛黄的合影——年轻时的自己站在个穿苗服的汉族姑娘旁边,



    "你父亲做的柜子,得用巧劲。



    "



    钥匙转动时,尘封的樟木味扑面而来。陈列柜里,那些被标注



    "民俗道具



    "的银饰,在阳光下泛起熟悉的纹路——和吴晓梅嫁衣上的星辰纹一模一样。



    嫁接苗全部成活的庆祝仪式上,龙安心按苗礼点燃新火塘,却怎么也点不着。



    务婆抓了把枯草塞给他:



    "这是汉地带来的艾蒿,得混着雷公山的火绒。



    "



    当两股火苗终于交融时,老银匠突然敲响铜锣——那锣正是从文化馆取回的



    "民俗道具



    ",背面刻着细的楷书:



    "吴氏银楼抗战义捐



    "。



    火星溅到龙安心背,烫出个的蝴蝶形状。吴晓梅给他涂药时,轻声哼起蝴蝶歌里最冷门的一段——关于火中重生的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