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将死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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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还未死,就迟早都要死。



    ——汉十五



    时间一点点流逝,钟满肚疑惑,脑海始终萦绕着那神秘出现的马车,相比于钟的心事重重,王朝极有权势的驸马爷则要快活许多,这一夜,仪仗兵大元帅汉十五悄然来寻钟,带他去了一个地方。



    二人分乘两匹快马,直赶到天光大亮,堪堪抵达目的地。



    前方出现一块背风大石,汉十五道:“你与狄鹰一定是好朋友。”



    钟道:“狄鹰是个极有名的风云人物,我听过,可我与他并非朋友。”



    “咱们初遇,驸马爷故意试探,才出言诋毁狄鹰,其实自进入荒漠,仪仗兵便与狄鹰始终保持联络,你想必听过,驸马发妻,即王朝千旻郡主被害,狄鹰受命查案,咱们都是狄鹰的朋友,自然不要隐瞒,坦诚布公是最好。”



    钟觉察到这一番谈话暗含锋,留了心,淡然道:“可是他已死,这案子只怕要成个悬案。”



    汉十五笑道:“我带你来,就是要你去救出狄鹰,咱们都是狄鹰的好朋友,好朋友有难,我们都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钟总归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多少离奇且古怪的事情都遇过,狄鹰的生死是一件可大可的事情,他相信狄鹰不会死,却无法明了其中细节,更不知驸马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他与狄鹰是过命交情,他可以毫无理由地信任狄鹰,却无法相信驸马乃至这位汉十五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



    可是汉十五此言,无疑已激起了他的兴趣。



    汉十五指着那大石头,道:“我外出打探狄鹰下落,发现了暗害他的人,来你一定不信,打伤狄鹰又伪造狄鹰身死的幕后黑,就是绿洲的恶徒。”



    钟面色古怪,有一瞬间惊喜,转瞬又黯然,道:“狄鹰是个好人,是个我这一生也不曾多见的好人,那恶徒心狠辣,他是否无恙?”



    汉十五取下自己的长刀,递于他,“去吧,救出狄鹰。”



    钟接住刀,嘱托道:“你一定要在此等我,我尽管有伤在身,可是救出狄鹰不需要太多时间。”



    “好,我就在这里等你。”



    钟再无后虑,策马前行,绕过大石,去救狄鹰。



    就在他瞧见那锁困狄鹰的大笼子时,骤然感觉一股沁骨寒意,扭头看,在不远处有一道清冷寒芒袭来,定睛细看,见是一匹高头大马狂奔,有个人高坐马背,一只迎风招展,显然是断了一臂。



    背后有一杆大槊随他奔袭,就那么凭空跟随,闪烁着光芒。



    天下江湖,大槊势大力猛,近战毫无便利,极不适于江湖拼斗,能使此器者,除却王朝仪仗兵,别无分号,一见这不俗的身,钟便知此人定出身仪仗兵无误。



    此人现身,是来助他,还是害他?



    再看那锁困狄鹰的大笼子,哪里有狄鹰的身影,空无一物。



    钟心下一沉,本能觉出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他尚错愕,周遭突然喊杀声震天,不知何时已埋伏了近半百杀,此际呼啦啦抢出,个个持棍棒枪刀,朝他杀来。



    钟冷静下来,仔细判断情形,突然冒出的杀明显实力不济,不过一派乌合之众,舍其不谈,当头之急必然是那带槊狂奔的仪仗兵,被这样的一击砸中,饶是他武功绝顶也必然要立死当场,毫无余地。



    他转身就跑,一群杀却瞅准了他,紧追不舍,逃出两里地,杀仍追得契而不舍,好在那仪仗兵已失了踪影,无法对之构成致命威胁,钟这才安下心,回头应战。



    两里地外,那块背风大石后,汉十五与持大槊的仪仗兵并辔而立,遥望钟那一头的沙尘漫天,汉十五道:“这群马匪没能耐杀他,可我总有一种直觉,这个人,在今夜一定会死,你信不信?”



    “十五帅的直觉一向很准。”



    汉十五笑道:“那么他注定要死了。”



    “为王都的大计而死,是死得其所。”



    汉十五道:“此次兵分两路,由你深入瀚海,是否被有心人察觉?”



    “只要狄鹰未注意到,便不会有人察觉。”



    汉十五摸摸脑袋,道:“此番与狄鹰反目,痛下杀,驸马回去王都,免不得要头疼。”



    “大名府有胆子兴师问罪?”



    “你久居深宫,不晓得大名府的利害,名捕若动怒,帝君也要头大,何况狄鹰又是个注定继任名捕衣钵的高,杀了他,只怕要引起轩然大波。”



    “郡主一案由大名府全权彻查,狄鹰未建寸功,帝君震怒,迁咎大名府,是个过得去的法。”



    汉十五不无忧虑,沉声道:“但愿如此。”



    那一头鏖战的尘烟已渐渐平息,或许是钟得了上风,尽斩马匪。



    



    汉十五道:“他还活着。”他又道,“事情远未结束。”



    仿佛就在印证他的话语一般,又有一骑呼啸而过,是个灰布麻衣的男人,背后有清冷月光伴随,眨眼间就已闯入战圈,横杀钟。



    带槊仪仗兵惊道:“世间竟有如此高!”



    汉十五冷声道:“钟死定了!”



    仪仗兵道:“放眼仪仗兵三千人,我若修为第一,只怕无人敢有非议,这一点十五帅也不得不承认。”



    “不错。”



    仪仗兵猛然气势暴涨,背后大槊绽放耀眼光华,“等他杀了钟繇,我就杀了他!”



    汉十五未明确表态,沉思不语。



    再看钟,新伤初愈,堪堪斩杀一众马匪武装的杀,铁忌就策马撞来,他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面上纵横的疤痕不见踪影,露出他俊朗的容貌来,眉目英挺,俊逸非凡。他不出刀,仅以马头去冲击钟,钟猝不及防,被大马一撞,只听胸骨碎裂,肺腑之血喷溅,倒飞数十丈,落地之刻犹有气力稳住身形,强撑不倒。



    健马再度冲击,铁忌中有一柄弯刀,弯刀出鞘,带起滔天月华,在这照耀天地的光芒中,刀尖顺畅无阻,刺入钟心口。



    刀起,刀灭。



    收刀入鞘。



    恰好目睹这一刀的两名仪仗兵目瞪口呆。



    汉十五低声道:“我知道这个人是谁,劝你莫要出,哪怕再练十年,也绝不会是此人敌。”



    “我不怕!”他转头,眼中有坚定的神采,“我是谁?我是陶经,陶经是谁?陶经是为练大槊自砍一臂的人,你们都是顶尖的仪仗兵,都是双使槊的高,我不但要出头,更要绝顶,更要踏足天下第一的顶峰!砍了一条臂膀,不但叫我修为精进,更叫我有了傲视群雄的胆气,哪怕那个人是神,我也无所畏惧!”



    汉十五叹气道:“不怕死?”



    “不怕!”



    “那就去!”



    得了令,这名叫陶经的少年策马奔腾,虽仅有一臂,却稳坐马背,岿然不动,单臂凭空驭使大槊,如一尊杀神。



    钟倒地不起,却未毙命,铁忌出鲜有失误,既然钟不死,就一定是铁忌不要他死,因为他还有三年前的那一场谋杀未探明底细,钟是罪魁祸首,一定不能死。



    钟睁着迷离的眼,瞧见陶经冲来,忍痛笑了起来,道:“你莫要张狂,只怕很快就要死在我的前头!”



    铁忌挂好自己的刀,他是名动天下的第一杀,见惯生死,钟的惨状激不起他的丝毫怜悯,仍旧面无表情,淡然开口,“在你临死以前,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两天前,也是一个深夜,就在那块石头后,狄鹰奄奄一息,命不久矣,可是如今你再看,他却不见踪影,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钟道:“我并不在乎这样的一件事情。”



    他不在乎,铁忌却仍旧要出口,“因为就在那一个夜晚,驸马同行的仪仗兵大元帅亲将之放走,今夜你来救狄鹰,丝毫觉不出问题所在么?”



    钟是何其精明的人,在见到那空空如也的笼子时,就已将怀疑的矛头对准驸马,他不知驸马怀抱何等心思,却知晓此次针对狄鹰的刺杀决计是要对付他自己,是他自己露了破绽,还是打一开始就从未取得那位城府深沉的驸马信任?



    由不得他深想,仪仗兵陶经已杀到,大槊破碎空间,一往无前,直刺铁忌。



    铁忌却浑然不觉,仍旧道:“由此往南三十里,乃狄鹰秘密据点,你与他尽皆我必杀之人,留你一命去报信,日后我定要杀你!”



    钟已不愿与他作口舌之争,因为他十分想要看到陶经将这毕生大敌格杀的结局。



    可是这世上的有些事情,往往总会出乎人的意料。



    铁忌骤然回身,就地翻滚,轻易避过大槊锋芒,陶经暗呼不妙,单臂下按,企图接下铁忌的出刀,铁忌却实在未高看他,弃刀不用,奔上前来,双拳如擂鼓,拳拳狠辣,招招致命,将这自命不凡的仪仗兵第一人给轰杀得只剩半条命,狼狈倒地。



    钟目瞪口呆。



    铁忌翻身上马,为免钟起疑,故意道:“我受了不轻的伤,所以才不杀你,待我伤好,与狄鹰一起洗净脖子等我来取!”



    他转身就走,马蹄激扬,溅起沙尘无数。



    汉十五驱马上前,喃喃自语,“只要还未死,就迟早都要死。年轻人,总是需要些磨练与苦难。”



    他扛起陶经,对钟道:“听他的话,去寻狄鹰,把命留着,总会有人来取。”



    他与陶经共乘一马,缓缓远去,独留钟一人瘫软在地,重伤难愈。



    他又想起了与狄鹰初遇的那一天,情境是如此相似,他总是拖着重伤的躯体,安静地等待死亡来临。



    一个人只有彻底静下心来,才能觉察出一些微乎其微的事情,就比如此刻已了无生气的钟,躺在沙地上,感受到了瀚海沙地独有的冰凉刺骨,他忍痛翻个身,希冀躺得舒服点,却猛然看见了一张脸。



    一张正对着他微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