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烹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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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灰落下又燃起,燃起又落下,半根香快要燃尽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易禾揉了揉膝盖:“我得走了。”



    她刚转回身,双眼就笼进一片阴影里。



    待看清来人,忙后退两步,朝司马瞻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当日多谢殿下赠伞,今日下官将它带来还给殿下。”



    司马瞻没回话,也没回礼,径自去圜堂一角坐了。



    他撩了衣袍,开始动烧水煎茶。



    



    “殿下烹的茶,贫道定要尝一尝。”



    李祎摇摇晃晃从蒲团上起来,挽了易禾的胳膊一起。



    “坐,还跟以前一样,擎等着就行。”



    易禾赧然垂头,一别几年,这些插花煮茶的功夫,她仍是没学会一星半点。



    只能随抄了案上的一本书,自顾看了起来。



    “咳”



    李祎干咳了一声,好像有些不太适应眼下的气氛。



    “今天在贫道这儿,你俩干脆把话开吧。”



    易禾眼珠没挪一下,倒是司马瞻一边侍弄茶炉,一边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有何可?”



    “你六年前离京戍边时,在宣阳门的那句啊”



    “怎么了?”



    李祎一把抢过司马瞻中的茶饼,连同茶碾茶臼也一并挪到自己跟前来。



    “那句话,不是你替贫道出气的么?”



    “自作多情。”



    司马瞻完这句,起身寻了盆子去净。



    李祎转回头看他:“用你自己带的帕子擦。”



    司马瞻倒是乖觉,虽然没带帕子,但确实没动李祎的东西。



    只是坐下后,就开始将朝他甩了几下。



    李祎嗷嗷叫了几声,立时从蒲团上弹了起来。



    “脏了,贫道脏了”



    



    易禾终于从书里抬起头来,忍不住轻笑出声。



    有些旧事,她好像真的记起来了。



    只是当年的司马瞻不长这样,一整天下来嘴里也不出几个字。



    除了每次来学堂排场很大,但人看起来闷闷的,倒没什么特别。



    同窗人人都称他的表字慕之。



    是以,易禾一直觉得他只是朝中某个勋贵之子。



    



    有一回散学后,易禾和李祎在他院子里的树底下烤鹌鹑。



    外皮烤得已经焦黑,可是揭开皮肉一看,里面还是血红血红的,凑近一闻,有些腥气。



    易禾道:“火还是太。”



    李祎不敢声张,自己寻了大块麻木隔着,抱回来一堆干柴。



    那时候正是三秋时节,天干物燥,一阵儿风引来,火势“腾”一声起来,直蹿了一米多高。



    李祎有些慌:“别把房点了。”



    易禾朝他院里打探一圈:“不会,你这院子里净得跟猫舔过似的,都能在上边擀馎饦了,略蹦个火星烧不到什么。”



    李祎深以为然,当下把柴全堆了上去。



    结果一堆柴燃了个七七八八,鹌鹑还是只熟了一层皮。



    “哪儿不对呢?”



    易禾一边举着那只糊鹌鹑,一边陷入沉思。



    李祎见不得失败,又起身抱了更大的一堆柴过来。



    



    新柴刚引着,一个厮跑来报信:“郎君,主君过来了。”



    李祎吓得不知所措,想将树下的柴火踩灭,又嫌灰尘不敢下脚。



    正急得转圈,易禾一把扯住他:“来不及了,我们去躲躲。”



    两人兜兜转转,钻进了院内一口太平缸里。



    幸而他俩都十分清癯,勉强还能挤上一挤。



    易禾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果然听到一人的脚步声缓缓而来。



    她心探头瞧了瞧,对李祎道:“是慕之兄。”



    李祎在缸里佝着身子本就难受,一听是他,作势就要爬出去。



    易禾一把将他拉下来。



    “你爹在后头呢。”



    



    那日幸亏司马瞻敏,他听见门房有人喊主君,立马蹲下来,执起树下那只鹌鹑继续烤。



    想了想又觉得不保险,故意将衣摆凑到火堆上。



    不久便闻到一股儿焦糊味。



    李祎那个当夫子的爹一进门就大骂:“兔崽子又在”



    待他看清地上的几搓翎羽,又开始哀嚎:“老夫的鸟,老夫的鸟啊”



    哭完见司马瞻的衣裳已经被烧到及腰,也顾不上他的糊鸟了,赶紧将他围住,忙脚乱地将他的衣服脱了。



    “可烧到哪儿了?”



    司马瞻红着一张脸摇摇头:“不妨事。”



    “您的鸟呢?”



    李夫子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发作,只擦了擦眼泪,心痛道:“罢了,慕之没事就好,随我来换件衣裳吧。”



    



    “奇怪,你爹怎么对他这么和善?”



    易禾没记错的话,夫子平日对他们甚至严厉,碍着都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有时候不好总打戒尺,只好全打在李祎上,然后让弟子们看着。



    李祎生不逢时,被他祖父当鸡儆了两年之后,又被他爹接上了。



    据他所,他的一身移形换影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李祎在缸里直了直身子:“你是不是傻?当然是因为他听话。”



    “那你爹的鸟又是怎么回事?”



    李祎挠挠头:“我不知道,我今日看檐下停着一只鸟,以为是只鹌鹑,就用子扣了”



    “你挨揍一点都不多,照我看,方才我们烤的不是鹌鹑,是你爹豢养的肥遗。”



    “肥遗是什么?”



    “听是一种上古的鸟,长得有些像鹌鹑。”



    



    待司马瞻换好衣裳再回来,李祎朝他行了个大礼。



    “多谢你。”



    司马瞻难得了三个字:“没谢。”



    “你果真没烧到?”



    司马瞻咬着牙,连摇三次头:“没有。”



    “我看看”



    李祎罢就要掀他的后衣摆,司马瞻躲不及他,只好弯腰抓了一把树下的柴火灰,一把扬了过去。



    李祎就像方才这般,嗷嗷地跳了起来,嘴里一直:“脏了,我脏了”



    随后一溜烟跑进了房中。



    易禾对司马瞻道:“这下没半个时辰他是出不来了,慕之兄,我先告辞。”



    司马瞻没话,只给她还了个礼。



    随后跟在她身后出了李祎的院子。



    易禾坐上车,偷偷揭了帘子来看,只见司马瞻一揉着屁股,歪歪扭扭地上了车。



    当下不仅佩服,旁人为朋友两肋插刀,此人为朋友两股被烧。



    日后一定可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