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契
一张大概只有A4大的牛皮纸上能记多少东西呢?
周已然拿着这张被揉的皱皱的牛皮纸叹为观止。
这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的传家宝,陈旧得都快包浆了。
纸张上大面积是一幅画, 最下面留了一行用以落款的空白, 上面缭绕的阴气十分厚重驳杂,不晓得要多少鬼才能叠出这种堪比祖传表情包水印的感觉。
同为鬼魂,李吴对阴气十分敏感, 这牛皮纸一出来她就感觉到一股令她很不舒服的, 莫名的压迫感。
“这是什么啊?像钟又像铃铛的。”
周已然细白的指尖轻轻抚过牛皮纸上画得颇为细致的事物, 低声道:“这是道家一种法器, 三清铃, 又称帝钟。黄帝会神灵于昆仑之峰, 天帝授以帝钟, 道家所谓手把帝钟,掷火万里, 流铃八冲是也......”
“哦。”李吴凑过去仔细看了一下:“这是不是就是那些跳大神的手里摇的铃铛?”
周已然沉默两秒:“可能也许, 是吧......”
“因为是拿在手里的,帝钟长得就像一个有长柄的钟, 长柄就是手执之处, 长柄上端称作‘剑’,通常是山字形,象征三清之意。据有降神除魔的作用。”
李吴疑惑道:“据?”
“就像你的, 这就像跳大神的手里摇的铃铛。道家法器繁多,主流却还是桃木剑和铜钱......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道家许多法器早已失传。”周已然点点牛皮纸上画着的帝钟,“就像这个, 现在基本也就是在道教的各种科仪、斋醮上,作为演奏道教音乐的乐器出场。”
“这画看着感觉还挺......”李吴揪着兔耳朵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个明显是客气了的词,“挺威风的。”
牛皮纸上画的帝钟颇为邪气,长柄的部分是两个垒着的人头,五官精细得很,一个在大哭,一个在大笑。长柄顶端‘剑’的部分,倒是和普通的帝钟差不多,是无功无过的山字尖头,只是结合下面的两个人头一起看,就阴诡邪异得很,活像人头带着个大大的高帽。
“画上的这个帝钟可不简单,只是一个拓本就能驱役鬼魂。”周已然指了指纸张上的空白部分,“这里留下的阴气就是鬼魂和帝钟主人签下的契约。”
陶姜突然道:“不下百鬼。”
周已然心里沉了几分:“所图甚大。”
这上头曼娘的气息只是浅浅一缕,恐怕她就是因为不愿为人所用,拼命反抗,才落得差点散魂的下场。
那前几日那些消失了的孤魂又去了哪儿呢?曼娘道行深,尚且如此。其他鬼龄浅的,多半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几人心里都有些沉重,特别是李吴,难免有几分物伤其类之感。
“其实这个就相当于务工合同,”周已然突然道,“现在它在我们手里,没了契约约束,那头也不好控制。”
李吴不是很理解:“人家有正版帝钟,再拓一张不就行了。”
“有没有帝钟还两,就算有,你以为这种法器的拓本是只要有复印机就可以想印就印吗?”周已然摇头叹气,“麻烦着呢。”
“不管是逃出来的曼娘,还是这张无数孤魂‘签订’的契约,对牛皮纸主人来讲,都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
......
再次祭孤时周已然仔细观察了一下,果然没有鬼消失了。
他装作好奇的向这些鬼探:“这几日祭的饭菜味道怎么样?和他处比如何?”
“味道好极了!若是有酒就更好了!”“嗨,哪里有什么他处,新城又没个道观,往年陶大师不在,我们吃不饱都只能连夜跑去隔壁市的乾阳观和他们当地鬼抢一口吃的,可惨了。今年还有套餐吃,放以前想都不敢想!”到这儿,这些没人记挂的鬼们都很唏嘘感叹,纷纷感谢起周已然和陶姜的恩德。
周已然没多久就撑不住,在这些孤鬼吹的彩虹屁中落荒而逃。
“这可真是,有奶便是娘。”完感觉怪怪的,周已然苦笑着摇摇头。
“那个鬼醒了!”李吴蹦跶着跑出来报信。
周已然怕出意外,特意在她身边布了个的聚阴阵,曼娘这会儿的状态好了很多,已经能自己脱离周已然削的柳木人。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曼娘倚在沙发上,线条曼妙,声音娇媚惑人,“不如,以身相许?”
周已然活了二十几年哪儿见过这种大场面,当即表示其实可以以工抵债。
李吴笑出了声,曼娘气的翻了个白眼,恨恨道:“没经过男女之情的雏儿就是不解风情!”
母胎solo二十三年的周已然脸不红,心不跳的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曼娘都被他逗笑了:“像你这样的,姐姐我一眼便看清了~”
笑过了,她蛾眉微蹙,眼睑轻敛,那份近乎锋利的美丽被隐藏,叹息道:“这世间的男人啊,若都像你这般干脆,这世间的女人也算多条活路。”
美丽的女人,尤其一向热烈的女人一旦伤感忧郁起来,谁都无法铁石心肠。
周已然神情认真:“曼娘何必妄自菲薄,不管是论岁数还是道行,你都不止是姐姐。”
这下可戳到炸点了,曼娘瞬间蛾眉倒蹙粉面含煞:“老娘香消玉殒的时候正是妙龄!你还会慢慢变老,我可是芳华永驻!”
周已然认怂的极快,半点没抵抗:“那再过几年我岂不是要喊你妹妹了?”
曼娘一时语塞,半晌娇笑出声:“我收回刚才的话,这世间的男子若都如你这般,那我们女人才是没活路了。这样会哄人,可真是......嗳,只恨我生君未生。”
周已然连连摆手:“这的我跟渣男似的......评价还挺高!”
笑闹过后曼娘也起正经事,她做鬼比做人的时间还长,也见过不少道法手段,可如这次这般邪门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别人,当时我连鬼影都没见到,那张牛皮纸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强制签下契约,我的气息一沾上牛皮纸魂体便开始动荡,慢慢被消散吞噬......”
周已然断她的话:“吞噬?”
曼娘看着桌上的牛皮纸,神色畏惧的点头:“是,它在吞噬我的修为和......阴煞之气。”
阴煞之气对鬼魂来讲就如同人的生气,一旦消散,离魂飞魄散也就不远了。
原本周已然以为这纸契约是做驱使鬼魂之用,现在看来它就是个单纯的催命符,沾上就强制吞噬掉鬼魂。那前面消失的鬼不用,已经都遭遇不测。
曼娘逃出生天,心中对周已然和陶姜十分感激,思虑再三后还是忍不住了些放在往常绝不会提的话。
“......我吃陶宅祭孤饭也有几十年了,虽然这是第一进到里面来,但对这里多少还是有几分了解,这里......不简单。”
周已然和陶姜对视一眼。
曼娘继续道:“据我所知,陶大师只有只有一个儿子,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
她看着陶姜一字一句道:“你是突然出现的。”
“陶大师年轻时我也见过,恕我直言,陶家人生不出你这样的人。”
一阵沉默。
周已然拍了拍陶姜的肩膀,突然道:“你这是在夸他呢?”
略显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曼娘神色也轻松了几分:“自然是夸他,我在世上混了这么多年,似这般好人才可就只见过这么一个。”
周已然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勾着陶姜肩膀:“害,我也只见过这么一个!”
陶姜默默偏过头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的手。
曼娘继续道:“也许是女人的直觉,我对陶宅心里总有股畏惧之意,如今进来了感觉更甚。这回出来遇到这种事,可能也是时运不济,人世虽好,终究不是我久待之地,今晚我便回阴司去了。”
周已然点点头,她现在的情况回阴司比在这里更利于她的恢复。
“对了,你们是怎么那么快找到我的?” 曼娘突然问道。
周已然道:“我们也是得了之前和你一起的那个长发老鬼的指点。”
“那我回头可要好好谢谢他。”曼娘笑着顺了顺头发,“我们这几十年在这里一年一会,他虽然看着孤僻古板但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
深夜时分,曼娘拿着周已然赠送的符箓独自离开陶宅。下次再见可能是明年的七月了。
......
李吴揉揉兔眼,这位大姐走了,她也能睡个好觉了。
她的‘豪华别墅’一直放在客厅里,旁边就是糊糊窝,原本一兔一狐也挺宽裕。陶宅没有空余的房间,昏迷的曼娘只能和他们挤一挤,大家都是鬼怪占不了多大地儿,倒也没什么。可旁边突然多了个百年女鬼,她心里还是有些毛毛的,只能默默窝在糊糊窝里cos兔子玩偶。
“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呢?”李吴看着送走曼娘还不消停的周已然。
周已然冷冷一笑,手下不停:“夜黑风高好时辰,不做点什么回敬一番显得我们多好拿捏似的。”
李吴看他几下就布置好一个坛,也来了兴趣:“你算怎样回敬?”
周已然拿出把剪刀,咔嚓几下就把画着帝钟的牛皮纸剪成了几块,还细心的避开了帝钟的位置。
剪下来的牛皮纸也没浪费,改几剪刀就成了可爱纸人,周已然拿着朱砂笔给它们开了眼(=v=),想了想,又提笔在帝钟画纸背后落了一行字。
周已然放下手中朱砂笔,帅气的了个响指:“去吧。”
纸人们列着队嘿咻嘿咻抬着帝钟画纸往暗黑深沉的夜色中飘去。
李吴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论气人,你是这个!”
周已然了个哈欠,谦虚的摆手:“还好还好,总结斗争经验得出的成果罢了。”
......
纸人们循着画纸上的‘气’在夜色中兢兢业业的赶路,路上遇到的鬼感受到法器余威,隔着八百米远就远远躲开。
一行纸人畅通无阻的飘过几条街,落入一个留着缝的窗户。
“师傅!百鬼契回来了!”这道年轻的男声没能高兴几秒就气的变了调,“是谁!居然敢毁坏我的法器!”
纸人们从托着的画纸底下露出可爱脸。
(=v=)&gt画纸&lt(=v=)
年轻男人怒火攻心,一巴掌拍向纸人,奈何纸人巧,灵活的松手向下一跃,眨眼功夫消失不见。
年轻男人只捞到被抛下的画纸,画纸入手还体贴的自己翻了个面,然后一行血红手书就这么映入眼帘。
——哈哈哈,你是瓜皮(=v=)
握拳的手,微微颤抖。
怒火槽已经蓄满,正要喷发之际,一声冷哼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师父......”
“如此雕虫技也值得你大动肝火。”
随着这道苍老声音落下,藏在房间各个隐蔽角落的纸人瞬间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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