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金腰带—树中住鬼(下)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毕老头大惊失色,“我儿子的坟呢?!”
周已然皱着眉头看向那一片繁花:“可还记得坟墓的位置?”
毕老头抓着竹篮弱无助还老花眼,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最后崩溃地颤声道:“就就大概是这片地方,长这么多花,遮得严严实实,我也不敢确定啊!”
“中元节来给他烧纸的时候,坟头上还干干净净的,怎么才过一个多月就变成这样了”
毕老头这下再不敢把这反季开花的迎春当做吉兆了。他在乡下种了一辈子的地,从没见过有哪种草木能一月成林、一月花开似锦的!还偏开在这坟地里!
周已然摸出张特地准备的火系符箓来:“没办法了,既然这些迎春遮住了坟墓,那就只能将它们处理掉了介意我在这里用火吗?”
毕老头愣愣地看着周已然里的黄符,有些不明白这个白白净净学生仔想做什么:“不不介意。”
有风吹过,迎春花叶轻摇,沙沙作响。
方玄真觉得这动静像极了有人在窃窃私语。
周已然正要动时,毕老头突然反应过来,连忙阻止道:“等等!等等!可不能烧!可不能烧!”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啊!”
而且这上头也不光是只有他儿子的坟,还有其他人家的坟墓呢!这一把火下去,若是烧到了别人坟头上,那不是结仇嘛!
“老人家放心,这是符火,与寻常火焰不同,它只烧该烧的东西。”周已然宽慰道。
毕老头将信将疑:“真的?那你点点这个?”
着,他从竹篮拿出盒卷烟来。
老人家的神色严肃警惕,就像在看一个纵火犯。周已然只好无奈的一晃符箓,符火窜起,他拿着卷烟,用烤烧烤的姿势烤了好一会儿卷烟。
毕老头很稀奇地盯着只冒火光却一点不见灰烬的黄符看:“真的不会点燃啊”
“符火于常人凡物而言与空气无异,烧多久也不会有伤害,但若是遇上阴物”周已然将符箓往开的茂盛的花丛中一扔,青葱鲜嫩的迎春花丛林,如同枯木遇火一般,瞬间燎原。
冲天的火光明明暗暗的映在几人面庞。
方玄真十分震惊:“这是什么符箓?”威力如此巨大的符箓,他居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周已然递了一张给他:“这是我改良研制的火上浇油符。”
“”虽然自制的符箓创始者有命名权,但这个名字会不会太轻率了?!方玄真真诚的建议:“火上浇油这个名字会不会有些不、不够威风啊?”
周已然摆摆谦虚道:“低调,我们要低调。”
“”毕老头总算看清这三人中谁是真正领头的那个了。
火光散去后,他们终于看到了此地的坟茔。只是墓碑东倒西歪,墓穴也开裂崩陷以这破败程度,它是个已经几十年没人祭拜的孤坟都有人信。
毕老头不可置信到声音颤抖:“这、这这这”
老人家摇摇欲坠的样子把方玄真吓坏了,连忙将人扶住,有心安慰几句却不知从何起。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又目睹儿子的坟墓被如此糟蹋这刺激着实有些大。
周已然看着坟上的裂缝,神情不太好:“立刻开棺。”
闻言,毕老头瞬间抖得更凶了,方玄真足无措地扶着人:“周大师,既然那些花都已经烧了开棺这事儿,咱们要不缓一缓?”别一次刺激大发了,万一厥过去了
周已然摇头道:“没有烧干净。”
方玄真非常信任周已然,他没烧干净那必然就还有漏之鱼。只是眼前这片荒地如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坟头,不仅没有半点金黄,连野草都没有一根。
既然面上没有,那就只能是在
方玄真悚然道:“莫非它”
陶姜点头:“在棺里。”
周已然在墓碑上轻轻敲了一下,花岗岩的石碑嫩豆腐一样瞬间垮了一地。
“墓碑碎了,还能捡起点碎石渣。再等下去,棺里面的白骨只怕连渣都不剩了。”
毕老头深深地吸了好大几口气,为了让儿子能留个全尸,他咬牙道:“那就开吧!”
“我下山找人借几把锄头——”
“不用麻烦。而且普通锄头也未必能挖开。”周已然在坟墓顶上压了张符箓,“下照地府,洞见不详,鬼神煞露,不得隐藏!”
咒语一落,只听得‘噼啦’一声,符箓爆裂,泥石飞扬。底下的棺材板也盖不住了,在符箓的威力下碎成几块破木板,和泥块土石一起,摔了一地。
见了棺中的情形,毕老头还是没能坚持住,白眼一翻,眼见着就要倒地,还好方玄真一直关注着他,眼疾快的对着他的人中就是狠狠一掐。
“哎呦哎呦”毕老头着幽幽睁眼,“我们家是造了什么孽哦!人死了都不得安生”
老头坐在地上,一边叫唤一边洒泪,方玄真蹲在旁边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人情绪这么激动,等会儿又昏过去怎么办!
就在他急得冷汗都要出来了的时候,周已然突然往他边递了瓶矿泉水。
来得真及时!不愧是周大师!
方玄真连忙拧开瓶盖,将水瓶递到毕老头面前:“老人家别着急,喝口水压压惊!千万别急啊。”
毕竟年龄摆在这里,毕老头嚎了几嗓子,也确实有些受不住了,接过方玄真里的矿泉水瓶就‘吨吨吨’。
一口气吨完半瓶后,毕老头嘴巴一抹,摇摇晃晃地打了个气味不太好的嗝。
“这是这是酒!?”方玄真目瞪口呆。
毕老头迟钝地点点头:“对啊对啊,这是二锅头!我给我儿子带的!他以前活着的时候最最爱喝这个!”
到伤心处,毕老头边呜呜哭着边艰难地站起身,他晃到大开的墓穴前,喃喃道:“儿子,来,我们爷俩喝一个!”
罢,他将中矿泉水瓶打了个颠倒,瓶口对着棺材一顿‘哗哗哗’,愣是把倒酒倒出了浇汽油的架势,半瓶白酒瞬间见底。
“周大师你怎么给我白酒啊!”方玄真心惊胆跳地拉住想往墓穴里跳的老人。
“”周已然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他那里知道这著名的某夫山泉瓶子里装的居然是二锅头。
他找补道:“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他嗯,不害怕也不激动了!”
方玄真:“”
确实是不害怕了,但不激动这一点他不能苟同。不激动他能一个劲儿想往棺材里跳?拉都拉不住!
周已然往毕老头身上拍了张符箓后,干咳两声:“这下就安静了这样真的挺好的,之后再发生什么事,他也不会被吓到了。”
感受到底下瘦弱的臂膀慢慢放松下来,方玄真也松了口气,终于有功夫看一眼墓穴里的情况。
“嘶——”
方玄真倒吸一口凉气:“这是那些迎春花的根?”
黑漆漆的棺材里,一副白骨被迫摆出个扭曲的姿势。它是副白骨其实有些不太贴切,它现在的姿态已经有几分‘人样’。
黑色的迎春花根填充在骷髅的头颅、胸腔,如筋肉血脉一般缠绕在白森森的骨、脚骨之上,白色与黑色纠缠牵连‘它’为自己‘造’出了具身体。
周已然:“花要开得好,自然少不了肥料。”
晕晕乎乎的毕老头认真地点头:“对对对!要肥料才长得好!”
这肥料可是你儿子方玄真抹了抹额上冷汗。
“那现在怎么办?毁去这些花根,必然会牵连骸骨。”
周已然看向陶姜:“那可未必。”
陶姜向疑惑的方玄真解释道:“主根不在这里。”
“主根?”
“方才一路走来,并未见到其他地方有迎春。”周已然问毕老头,“你家院子里种的花是从哪里来的?”
“花?哦你金腰带?”毕老头原地转了个圈,有些困惑地挠了挠脑袋,“就是在这儿折的啊,怎么不见了?好大一棵金腰带”
“那是什么时候折的?”
毕老头掰着指头算:“是两年前还是三年前来着?”
两三年前毕老头的儿子还没有死,那他折的迎春是长在哪里的呢?
方玄真思索了一会儿,推测道:“莫非从前的迎春只是普通的迎春花,一直长于坟间,近一年来因为吸食了毕家新坟里的阴气,才发生了变异?”
他看了其他几个坟墓,最近的都是十多年前立的。虽然这样不好,但也确实只有毕家这个墓有‘人气’,适合做肥料。
周已然摇头道:“如果种在坟地里就能变异,那世上不知要多出多少精怪来。”
“草木无辜你可听过‘树中住鬼’?”
“那种居于树中或树下的鬼魂?”方玄真,“可是这也不对啊,树中住鬼躲在树中制造灵异,从来只吓人不伤人,可”罗师弟如今还昏迷不醒呢。
周已然看着棺中白骨上的树根:“的确,遇到树中住鬼只要顺着它的心意称它树神,便可毫发无伤地离开可若是两相结合呢?”
方玄真问:“什么两相结合?”
“鬼怪二字经常连在一起,但它们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周已然轻轻道,“若是一只鬼碰巧住进了一棵饿了许多年的树这样的树中住鬼,还是我们了解的那种鬼物吗?”
“你是,那树本身便是有了灵识的精怪?”方玄真茅塞顿开,“真是这样的话,鬼与树怪必然会互相纠缠争斗,长此以往,有三个结果,一方得胜,两败俱伤同归于尽,或是”
“融合互生?!”
周已然点头:“所以它似鬼非鬼,似妖非妖。”
虽然知道了这迎春花变异的由来,但他们仍然不知它的主根躲在何处啊。方玄真看着暗下来的天色,愁得直叹气。
周已然却并不着急,他拍拍陶姜劲瘦的腰:“就决定是你了!男朋友!快找找那东西躲在哪儿!”
陶姜无奈地抓住周已然的:“你可以直接问的——”何必拖到这么晚。
周已然眼睛一亮:“对啊!我什么时候这么斯文了?”
着,他往棺中甩了张符箓,正正好贴在骷髅头上。
周已然厉声道:“快老实交代主根在哪儿!不然立马爆头!”
陶姜:“”
我的是直接问我,不是问它
一片寂静中,毕老头打了个酒嗝。
方玄真弱弱道:“周大师,我觉得它可能不会话”
周已然冷笑一声:“都知道制造幻境骗你师弟,还能不会话。”
陶姜看了眼时间,道:“在最年份最久的那座墓中。”
方玄真怕周已然真的把骷髅爆头了,连忙举着桃木剑往陶姜的那座坟去。
“这上面剩了一截木桩,应该就是它原来生长的地方吧?”
毕老头大着舌头道:“对喽,就是这里,我就是在这里折的金腰带!那不是坟!是土包、包!”
方玄真:“可地上的石块的确是墓碑的碎块啊”
周已然摊,道:“这坟时间太久远了。连福安本地的老人都不知道这迎春花是长在坟上的不过也对,如果知道,他哪里敢折花回去种哦。”
方玄真边念咒边举剑往土包里扎,却听得‘铛’的一声,如击金玉,桃木剑丝毫未进。
周已然一撩衣袖,故意粗声道:“都让开,我来炸坟了!”
方玄真惊恐道:“这样不好吧?这里面——”
周已然略一思索:“确实不太好”
“就是,这里面还有骸骨呢”方玄真松了口气,抬袖擦汗。
然后就听周已然:“木惧火,不该炸坟,应当烧坟才对。”
“啊?!”
周已然奇怪地看着方玄真:“你这里面的骸骨?有这样一个精怪在上头,你觉得还能留到今日?”
“也对”方玄真觉得自己今天无比的憨。
福安山上烧起了第二场大火。这次的火势比上一场还要盛大,虽然范围只在那土包两米内,却有冲天之势。
有刺耳的尖叫从火中传出,那声音似人非人,如木刮骨,阴森骇人。
半晌,火势减,尖叫声也消散在夜风中。
方玄真的突然响起,接起后,师兄告诉他,罗师弟已经醒来。
符火彻底熄灭后,土包消失,留下一个黑色的土坑,里面没有棺木,只有一捧黑色的灰烬。
也不知道那是木灰,还是骨灰。
下山路上,方玄真背着毕老头走在前面,周已然拉着陶姜的落后几步。
“对了,我决定给我的符重新取个名字!”周已然一本正经,“我这么厉害干嘛要低调!我的符就该有个最威风的名字!”
陶姜也认真地配合道:“那叫什么好呢?”
周已然沉吟两秒,道:“就叫‘火上泼油’符吧!”
火上泼油听着确实要比火上浇油的火势大些。
陶姜点头:“确实威风。”
方玄真:“”
昏昏欲睡的毕老头:“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