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往死里埋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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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口的大松树下。



    陆北倚在粗大的树干边,懒懒散散晒太阳,看张威山训练新兵。



    初秋之际,农田中的金灿灿的麦子等待收割,山坡地满是大豆高粱,任谁瞧见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如海浪般涌动的麦田都会欣喜。



    风打麦波千层浪,大雁南飞。



    在大松树下,由半大子和农村青年组成的队列在集合,足有二十多人,都是附近村子里投奔抗联的有志青年。在如今敌我斗争条件下,抗联的力量比较起狰狞日寇,还有伪军为虎作伥,尚且不足。



    秋季是日伪军大肆下乡收粮的时候,但日伪军下乡收粮也是分地区,这个区分是在当地抗日势力强弱与否情况下进行。



    大松屯一直是‘红地盘’,日伪军以往并不敢常驻,装模作样巡视一番便灰溜溜离开。他们也惜命,不想深入抗联地盘腹地。



    于是乎当地多余的产粮几乎都成为抗联队伍的军粮,有了粮才能募兵,有了兵才能更好与日寇斗争到底。



    平时躲在山里的队伍都下山走出来,既是为了防止日伪军下乡收粮,也是帮助当地老百姓抢收粮食,因为很多烈属军属家中缺少壮劳力。



    “立正!”



    “稍息。”



    “立正!”



    “左西右东,吃饭端碗的是左,拿筷子的是右。”



    张威山不厌其烦向新加入队伍的新兵解释,让这群老百姓弄清楚东南西北、前后左右才是。



    在张威山的口令下,二十几人拖拖拉拉围着大松树列队走,那模样惨不忍睹,顺拐和交头接耳成为他这个炮兵队连长最大的敌人。



    倚在树干旁的陆北笑的合不拢嘴,因为张威山终于感受到陆北教他们如何使用迫击炮的痛苦,恨不能一头撞树了却残生。



    “笑笑笑,可劲儿笑。”张威山没好气。



    陆北咧着嘴:“咋滴,你管天管地,还管老子笑?



    我现在可是伤员,伤员晓得,要特殊优待。慢慢训,训完你就有兵了,能分三个战斗班。”



    很快,张威山一句话把陆北打入寒渊。



    “你得教他们操炮,我们都是半吊子,就你一个懂专业炮兵技术。”



    深吸一口气,陆北觉得自己背后隐隐发痛,这是来自战友的背刺,很痛,很痛。



    陆北勾着腰,像个老头似的往边上爬,懒得去跟张威山耍嘴巴子。扣扣索索从兜里取出一支皱巴巴的香烟,划燃火柴点燃,等待烟雾充斥在肺部带来的愉悦感。



    微风拂过松树,发出沙沙声。



    农田里军民合力抢收农作物,一捆一捆的麦堆积码放在路边,战士们挑着担子。妇女们带来做好的饭菜,招呼着在农田中忙碌的身影休息。



    新兵在接受训练,儿童们嬉笑打闹。



    当烟灰掉落,贪婪的抽吸最后一截烟蒂,燃烧极致的香烟烫着嘴,舍不得的将它丢下。山风骤起,吹起地上掉落的烟灰,卷起烟雾飘荡在半空,如梦如幻如泡影,眨眼间消散于天空。



    这天又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日子,或许是很多人生命中最棒的一天,对于他们而言,这一天再也不会有了。



    



    傍晚。



    陆北拄着木棍,像个老头似的去找卫生员伍敏换药。



    屋里有好几位等着看病的群众,都是些陈年旧疾,在这个闭塞偏远的东北边陲之地,那几乎是无法医治的沉疴旧疾。伍敏只是尽可能听取群众的病症,安抚他们的情绪,也只能做这么多。



    



    她并非护士专科学校毕业,未参军前只是一名碰巧在前奉军医院参加过临时医护培训,在她接受培训不足一个月后,在没有结束培训学习前,九一八事变爆发。



    当时很混乱,她在混乱中回到家乡。



    坐在炕上,陆北拿起炕上晾晒完散落的绷带,将其卷起来放好。



    在炕上一角有一个半死不活的伪军伤员,是陆北一刀将他肚子攮开,对方嘴唇发白,额头上冒出冷汗,看样子伤口发炎恶化导致他发烧。



    对方似乎还保有神志,眼神畏惧的看向陆北,他不会忘记是陆北将他肚子攮开的。



    “我要死了”对方没由来的蹦出话。



    陆北卷着绷带:“我叫陆北,下地府报道的时候别忘记,到时候阎王爷问起来,你连自己被谁杀的都不知道,会被丢进枉死城的。”



    “多谢了。”



    “嗯?”



    陆北扭头问:“谢我干啥?”



    对方眨巴眼:“刚才你了,不知道被谁杀,阎王爷会把鬼魂丢进枉死城,那样就投不了胎。现在我知道自己是被谁杀的,怎么死的。



    进地府能清楚,就能转世投胎了。”



    盯着对方惨白的脸看了会儿,陆北继续低头卷起绷带。



    “你是当汉奸死的,不归阎王爷管,得找日本人的天照大神。”陆北将他最后一点希望掐断。



    “真的?”



    “嗯。”



    那人表情失落,眼泪溢出滑落脸颊,他很年轻,估摸着一二十岁。



    两个在战场上拼的你死我活的敌人,在此刻安静待在一起,一人等待着死亡降临,一人等待着下一次战斗。



    伍敏走来,抬赏了陆北两个嘴巴子。



    “叫你乱、乱,瘪犊子玩意儿,跟着吕大头咋没学一点好?



    伍敏像一只护犊子的母牛:“人没被你在战场上弄死,你非得用嘴把他死才行,不准虐待伤员知不知道?”



    嘴被抽了两巴掌,陆北捂着脸委屈巴巴。



    “开玩笑的。”



    “谁家开玩笑跟你似的,非得把人死里埋汰,死了还要埋汰?”



    陆北指着那名伪军伤员:“他还没死。”



    “万一死了就是你死的。”



    “哥们儿。”陆北扭头对他:“要不你信天主,就是老毛子信的那种,他们一个坏事做尽的人,临死前如果发自内心的忏悔罪过,就能得到天主关怀,赦免一切罪过。”



    那人问:“能转世投胎吗?”



    “不能。”



    “那我不信。”



    闻言,伍敏抬又是几巴掌打的陆北抬不起头来。



    “闭嘴!少跟老娘嘚吧嘚,把衣服脱了换药,瘪犊子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