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落户
“里正大人。”陆辞瑜将剧本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还未话便先起身,学着近几日偷学来的学堂书生酸腐模样恭敬一礼。
里正心里一跳,看对方这副姿态似乎还是个读书人,匆忙上前将人扶起:“陆公子请起请起,有话直便是。”
陆辞瑜直起身子,勉强笑笑。
“在下陆珪,字辞瑜,祖籍江南青延。家有铺面几间并良田近千亩,家中手足众多,辞瑜行六。”陆辞瑜面上叹了口气,低声道。
“半年前祖父与父亲一同外出验看铺面,路遇山洪不幸离世。嫡母对经商并不在行,外有叔伯……相帮相助。陆府一夕衰落,嫡母不得已变卖家产祖业维持生计。”陆辞瑜声音喑哑面色哀戚,他抬头看了里正一眼,似乎对自己此刻状况极为窘促,声道:“见笑了。”
陆辞瑜话只一半,旁人自会根据得到的信息猜想出最容易被接受的结果。
因为是自己猜测得出的结论,心底便会率先相信三分。
他的含糊不清,里正这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哪能听不懂。陆辞瑜嘴上的是相帮相助,实际上怕不是又是一起林迟他叔伯家鸠占鹊巢霸人家产的事件。这孩子看着像是个读书人,知书懂理,明白自己不能言长辈之过才一言带过的。
里正犹自在那脑补,陆辞瑜垂眼背过身,拿袖口擦了擦眼睛,再转过来时眼眶已是通红一片。
能不红吗,他下山之前怕自己哭不出来特地在袖口那处滴了几滴芥末油,好在衣袖处为了防脏防磨料子本就用的黑色,染了脏污村民也看不出来。
“陆府遣散下仆,但仍旧入不敷出。嫡母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请来族内长辈主持了分家,而后带着我等远离青延,想要寻个地方重新安置下来。”
“嫡母为了路途安全,特地寻了个有镖行押镖的商队同行,没想到……没想到……”。陆辞瑜语调酸涩,哀痛的连声音都变了(其实是被芥末呛的)。
“前几年朝廷动乱,新帝……新帝即位,不少山匪无人辖制,四处作乱。一队山匪看中商队货物,中途劫镖屠杀,辞瑜被兄长拼死护着,挣扎逃了出来。”
“等贼人都走光了,辞瑜才敢偷偷回去收敛了亲人尸首,后来搭上了一支好心的商队养伤,并随之一路向北,最终才到了这里。”
里正点头。
几年前,当今皇帝率军上皇都,逼迫先帝禅位。那段时间辰朝上下都乱作一团,不少人趁机抢杀落草为寇。
府衙官员整日关注着上面动向,也无心剿匪,山匪流寇很是猖獗了一段时间,不少百姓遭难,这事儿他们阳宁村也有所耳闻。
不过好在新帝登基后立即下旨派兵剿匪了。妄谈新帝是掉脑袋的话,他们心里清楚就好,绝对不能出口。
陆辞瑜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先前跟随镖队前行,因为贪图省事名籍户帖都放在了商队头领处,后来遭遇山匪匆忙之间各自逃命,头领下落不明,名帖路引便也一同遗失了……”。
“没了名帖,城镇县府等有关卡设立的地方都进不了,辞瑜浑浑噩噩无家可归不知该往何方。后来无意行至阳宁村,观本村民风朴实待人诚恳山清水秀风景怡然,便动了在此定居的念头,还望里正能够应允。”
这些东西也不都是他胡编滥造的,其中很大部分都确有其事。
这个朝代当真有个青延陆家,惨事发生后没过多久陆辞瑜就穿越了过来,当时地上血迹还未干涸呢。
“陆公子觉得我阳宁村民风朴实?”里正闭口不答陆辞瑜想要定居一事,转而问道。
“正是。”陆辞瑜心里着急,又不能不答:“村中民风质朴,无论是村中初遇的二叔公还是外面那位林哥儿,都给了辞瑜极大帮助,辞瑜谨记在心。”
里正暗自点了点头。倒是个有心的孩子。
“陆公子似乎是个读书人?”
陆辞瑜羞涩笑笑:“辞瑜只是上过几年学堂读过几本典籍而已,读书人这三字是万万不敢当的。”
嗯,还是个诚恳的孩子。和村中某些读过几天书就自诩为读书人看不起他们这些在土里刨食的人不一样。
屋内二人继续一问一答,屋后灶房中里正娘子也问个不停。
“迟哥儿,你看这位陆公子如何?”
林迟低头叹气:“婶婶,您这是什么呢。”
他本来就算着晚上来寻趟里正婶婶的。他这几日因病都昏昏沉沉的,夜半被渴醒身子又不适的很,想去灶房给自己倒杯水喝,正好路经二伯母的门前无意听见二伯母和她的女儿林楣商量要将他官配给外村的鳏夫一事。林迟直接就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慌乱之中想到素来对自己极好的里正婶婶,想着求她给自己出个主意。
里正婶婶性子有些爆,若是被她知晓怕是当即就会嚷嚷起来。都是农家的土房院不隔音,林迟不怕被里正听到丢脸,他却没来由的不想被陆辞瑜知晓。
他一沉默,里正娘子却想到了别的地方。谁不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少年的心思根本遮掩不住。
那位陆公子单论周身气度就非他们这村中人可及的了,走到城里都能吸引来不少视线,哪能在他们这么个村子择妻娶夫?何况那位陆公子看着也有二十来岁了,这个年纪怕是早就娶妻生子儿女成群了。
里正娘子叹了口气。好歹是自己看大的孩子,林迟年纪也不了,他那二伯娘不愿在他身上花费心思,她就得多帮着相看相看了。
她见林迟仍旧低着头不话,知道他心里苦,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从灶房柜中的坛子里摸出块糖塞进他嘴里:“甜的。”
林迟眼眶一涩,口中的糖质量并不好,甚至微微发苦,但在他们这里已算得上是极奢侈的了。村中百姓只有逢年过节有人成亲时才能吃上几块,这块还不知被存放了多久。
里正娘子本想着让他高兴一下,没想到人似乎更难过了,有些慌神,匆忙转移话题道:“啊。他们聊了这么久,恐怕也口渴了。迟哥儿,我们给他们送水去。”
陆辞瑜被里正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的冷汗连连,他问的倒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大多是自己对一些事的看法。陆辞瑜来前已经尽自己所能将里正可能会有的态度做出了最完善的假想应对,空间纸上白纸黑字还记着一堆人设经历呢。没想到里正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对他的演出视而不见。
好在毕业于中阳戏精学院胡扯专业的陆辞瑜很快便发觉了他的问话要点,将里正视作现代应聘时的面试官一般心应对,抓住对方的心理,配合着芥末油等道具连番表演,很快就成功塑造出“经历凄惨心结在身但仍不卑不亢尊老爱幼热心有礼”的好形象。
饶是这样里正婶子与林迟进屋时他也不禁松了一口气,自己都没发觉看向林迟的目光有多感激。
林迟被他这样目光吓了一跳,偷偷看他——里正叔叔同意了吗?
陆辞瑜撇撇嘴——还不知道。
里正好久没遇到与自己三观这么和的辈了,被断了还有些意犹未尽,见两个的在那挤眉弄眼,不禁笑道:“这事我应下了,明天早上我就去镇上问问落户的事,辞瑜是要落在村中哪位老人名下还是单立一户?”
陆辞瑜思忖片刻,道:“单立一户吧。”
里正皱了皱眉:“可是想好了?”
陆辞瑜点头应是。他初来乍到无依无靠,落在别人名下是最好的选择,但这也意味着日后难免被扯入村中的麻烦事中。
陆辞瑜性好安逸,乱七八糟的事情能不牵扯就不牵扯,孤身一人反倒自在。何况他身上秘密众多,这样也能减少被发现的几率。
里正见他不愿也不强求。聊了这么半天也知道了面前的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他自己有算就好。
陆辞瑜拿过一旁背包开。他选的是个普通的户外包,拉链被他提前拆下了,为了防止东西掉落换由几根绳子固定捆住。
他从中取出一个布包,里面整整齐齐包着十两银子。陆辞瑜拿过两个递予里正。
里正哪能收下:“你初来乍到,买房置地哪个不要银子?我先替你垫上,日后待你稳定下来再。”
陆辞瑜沉下脸:“里正叔叔肯帮这个忙动用人情寻人办事四处点,辞瑜已是感激不已,哪能还赊欠您的银两。何况辞瑜日后买房置地也是要里正叔叔帮忙看着的,难道还能次次这般分不清?”
里正无奈,只得收下。陆辞瑜又道:“辞瑜初来乍到居无定所,请问村中如今可有能收拾一下直接住人的屋子?租赁买卖皆可。”
里正仔细想了想,给他选了村庄左侧的一间民房。那户主人前段时间刚刚被儿子接走去镇里享福,走前托里正将房子转手出去,陆辞瑜此刻没有户籍没法签订契约,里正便让他先住着,过几日户籍办下来后再。
林迟心头一动,那处房子离二伯娘家极近,走路几息间就能到。
里正笑看他一眼,翻出钥匙递予他。里正娘子进里屋抱出一大床被,又从灶房锅里拣出几个窝头塞给陆辞瑜:“他家房子我也去看过,里面东西都搬空了。婶子也不知你能不能吃惯,要是不嫌弃就拿着垫垫肚子。被子也是新做的没盖过的,好在现在天气还热,应该够用了,明日来婶子家吃饭吧”。
“天色已晚,村里夜路不好走,你们正好顺路,不如就让迟哥儿与你同行吧。”
陆辞瑜在明面上的东西就那一个背包,自无异议点头道谢,与林迟相伴离开。
夜色静谧,闲聊的人早已各自回家。村中漆黑一片,隐约有一两声狗吠传来,空气中泛着微微凉意。林迟安静跟在他的身旁,不时冒出来一句话提醒他方向。
空中繁星点点,是现代见不到的清澈明亮。陆辞瑜抬头仰望天际,哪怕穿越过来半个月了,他也仍是控制不住自己为自然之美赞叹。
呼吸间皆是乡下特有的清新空气,遇到的都是质朴友善的人。陆辞瑜第一次觉得,远离熟悉的城市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其实也并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