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绀宇 让他渗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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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绀宇让他渗入



    十一点不到,夜已凉。



    房门被拉开,屋内的光很快向外倾泻再规矩地撞上边界。



    代澜刚洗完澡,吹风吹得满头热,出门像裹了一团火,又在冷风里熄灭。



    毛绒拖鞋走得心,尽量不为人所知,半身撞开那扇铁门,是另一个没有风声的世界。



    何子游还没来,楼道里头黑漆漆的,有些太闷了。



    她的腹稿很长,楼道兜圈复盘好几遍,才放松些许。



    在跺了几次脚以后,代澜放弃了让感应灯加班的念头,下一秒听见楼上同样被撞开的门响,暖色灯点亮,脚步阶阶落下:“这么快,久等了。”



    她不嫌墙脏,羽绒服柔软碰硬,擡头瞬间,男人已走到二分之一的楼梯处。



    黑发顺毛,比白天看着乖多了,发梢还有簇被水黏着,分不清是否还有灯的滤镜,除去未干水汽的熏陶,盯着她的眼尾有半抹红,随着下行,笑意轻颤。



    不自在眨巴几下眼,代澜装无意错开眼神,耸起肩,让半张脸被蓬松的衣领没过:“我也没等很久。”



    “啊,那就好。”



    何子游又顺着楼梯坐下,提膝上裤腿时,代澜才发现他洗完澡还特意换了一套新衣服才出来,对比自己的卡通绒睡衣加长羽绒服



    虽然不是本意,只是图方便,但好像是有点不把人家当外人



    她心里暗自懊恼,插兜的双带着衣服往前拱拱。



    下次,下次还是穿正式点。



    “怎么了?叫我出来是想到什么了吗?”何子游坐在和上一次相同的位置,连姿势一样,高度也恰好与她平视,然而不同的是,这次是她主动“邀约”。



    几个时前代澜在车窗上望过他的眼,而此刻无需折射,就在目光尽头。



    她莫名相信那时何子游应该读懂了自己的眼泪,真相不仅仅是没能尽力保护。



    就像他猜到,她心脏被剜去一块一样。



    所以代澜叫出他,郑重其事,应允相信的约定,也不辜负何子游的帮助。



    “你猜到了吧?”她先试探落点,话尾声,“我哭的原因。”



    与过去的创伤有关。



    男人左撑脸,由初始笑意渐渐化为郑重沉吟:“或许吧?多少能猜到。”



    空气中似有默契电波,双方未曾挑明,却句句传达清晰。



    代澜深呼吸,终于为此刻坦白做最后准备。



    可话语都到了唇边,身体却猛然顿住,某瞬大脑卡壳——



    如果此刻要解释为何会恐惧挺身而出,必定要明从前是如何留下创伤,可这么一来,毁约的事便昭然若揭!



    代澜像卡壳的玩具,指令已经输出,却迟迟无法履行。



    哈怪她脑袋被淤塞太久,连这点也并未料想到。



    原先的胸有成竹怎的都变成莽撞荒唐?



    压抑漫过胸口,局面变得混乱,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腹稿被瓢泼大雨浸染,字迹模糊。



    思绪如藤趁着暴雨向上攀援,将后颈锁得死死的,藏在兜里的掐着布料,呼吸节奏也不安。



    我怎么会忘了这个那我现在该些什么?



    无意的空白留了太多,灯光下代澜所有窘迫都暴露得一清二楚,就在无措瞬间,眼前忽然落下黑暗幕布。



    两人都太久没动,感应灯就罢工。



    漆黑伸不见五指,令人慌乱的事实被墨黑覆盖,偕同未知一起归零,成为从头再来的理由。



    月光微微映过窗,代澜双眼逐渐适应突如其来的昏暗,寂静时任何声音都被放大。



    忽地一声浅笑,如羽毛落在心间,让慰藉均匀铺陈,然后是清黄的光芒随擡动作在暗里划出界限。



    何子游开了的电筒,灯源朝下安置在身侧,光努力让他露出大半边轮廓,无数尘埃飘动,以及泄露他撑在地上,边缘被光烧着的细指。



    明明是他应约而来,却要他包容她毫无理由的刹车。



    代澜愧疚也是,挫败也是,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最后却化作孽砸垮肩头:“对不起,我突然,好像”



    “没关系,现在不出来,那就留到下次。”



    男人何等敏锐,她沉默片刻,就懂得之中意味,甚至无需解释,就自作主张原谅,还顺给自己安慰。



    她不敢对上他的眼神,准备好的防御在何子游面前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找了再多忏悔的办法,寻了再多掩饰的理由,都不及他体谅的一句。



    每次都是这样。



    “我不是不信任你,”话语间代澜仍然忍不住擡头,一眼同何子游温润尔雅视线相触,勾起的嘴角苦涩,是对自我失序毁约的无力之痛,挫败重重,“与其不信任,倒不如,是不信任我自己。”



    “对不起”她的头埋得低,为幡然醒悟坦白的bug,为丢下期待就远走高飞的自己,“我以为我能做到,才叫你来。”



    男人依旧望着她,眼中细腻璀璨的光并未湮灭:“我知道你不是不信任我。你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所以一点也不着急,第二步肯定很快就到。”



    “第一步?”代澜双早离开口袋,借黑暗遮掩用劲撕扯刚结痂的伤口,难以放过自己,只是听见何子游所言,她的松了一瞬。



    “看见你信息的那刻我真的很开心。”



    何子游的笑如风爽朗,直直扑入心里,随着话语情绪起伏,身体也微微晃动,因为有光的映衬,清晰可见周遭尘埃被拨动,再渐渐消失在代澜前方,溺入黑暗。



    “之前希望你能信任我,这就是第一步,不管你今天找我来是想什么,或是无话可”



    “你有愿意和我分享心情的想法,哪怕只是一个念头,我都为你开心,真的。”何子游重复了好多遍“开心”和“高兴”。



    黑暗里心绪细腻流淌,她摸索好久,突然有一盏灯亮了,他是为她而亮。



    可代澜不是孩子了,她知道茫茫旷野里,突如其来的光代表的也许不是温暖,而是危险,更不知道这盏光会亮多久,她不敢彻底放心,只在周围观察。



    仿佛这是与生俱来的客套,她也惯于以温顺擅长倾听的面具立在人群之中,看他们路过将灯点亮又熄灭。



    但何子游似乎是真的为她的一步而高兴。



    至少,这盏灯真的亮了好久。



    她应该感谢,却难抑慌张,或许这就是病中人和普通人之间细微的心理区别。



    任何人尝试攻破她堡垒,哪怕只有短短一寸,她都提高警惕,擡着水泥就往伤处赶,争取在“敌人”看穿自己之前将缺口补上,不暴露任何弱点。



    渴望光,又自甘堕落。



    然而这次她犹豫了。



    修补的停在那块漏洞之上,踌躇不定,倾听外界的呼唤。



    “谢谢你。”



    代澜最终还是松了,坦然目睹光缓缓从被何子游凿破的缺口里一点点渗入。



    不知为何,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似乎感受到一点奇怪的情绪,绝不是悲伤,也并非痛苦。



    而与此同时,她眼睁睁看着何子游的温和笑意倏然定格,再渐渐地,渐渐地融化成怜惜,莫名与失而复得后的庆幸相似。



    



    他:“我都了你笑起来很好看。”



    “什么?”代澜不解。



    何子游盯着她,却似乎不再寻到答案,几秒后将遗憾翻来覆去斟酌回答:“你刚刚笑了。”



    思维大跳跃,这话让她不明不白:“我,平常不也笑”



    “不,刚刚的不一样”他边着,边让一条腿伸直舒展,见她依旧懵懵地摸不着头脑,笑道,“下次,下次给你看看。”



    -



    她自然是没明白何子游的意思。



    临睡前趁宋汝然上厕所,在墙上贴的简易镜子前照了又照。



    薄唇上伤口好了又被撕扯,她只能微微勾唇,尽量不扯出血迹。



    代澜试图模拟平常面具模样。



    嘴角尽量自然地上扬,幻想着此刻听见了什么笑话,仿出这样或那样的神态



    没意思。



    镜子里的她眼眸里一丝笑意生也无,空洞,涣散,为模仿常人笑容而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如此呆板僵硬。



    这幅模样不过是个空壳,底下的灵魂早已萎缩,不论再特意激发内心的活力都好似一块死肉罢了。



    学得再像又如何?掩饰不去疲惫的状态,黑眼圈、因药物暴瘦而凸起的骨架



    代澜动了动干燥嘴唇,轻轻舔舐伤口。



    当血腥味再度被品尝,她又回到了黑暗。



    -



    从镇子上兜兜转转回到城市,代澜一路有些疲惫。



    要过年了,节目停止录制,除了吴楠涛这个当地人时不时要回去值班,其余人都各自散去。



    早前父母还让代澜问何子游要不要一起回,没想到倒是何子游主动来问。



    她当然是拒绝。



    自己还没蠢到故意招黑的地步,要是被拍到了,真是跳进绿江也洗不清。



    好在何子游没多问,尊重她想法,让她帮忙向父母捎句好,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出租车将代澜送到熟悉路口。



    下车,去后备箱取出行李,东西很多,因为要录节目,原先她在暮镇上租的房子干脆退了,先是大包包转移到敬老院,现在又是回家,她一个人擡着推着艰难,好在撑到了家门口。



    还好有电梯,代澜每次回家都庆幸,从前住的楼房都是步梯,要搬这么多东西,只一个她可够呛。



    撒时胳膊酸痛,她甩了甩,伸长去摁门铃。



    “叮咚,叮咚。”



    门铃响了三四个来回,代澜在电梯间没有窗口都闷出汗来也没等到回应,费力从背包里翻出钥匙才进家门。



    到家时快傍晚,屋里没亮一盏灯。



    将东西都搬进门后,她站在玄关处喘气,侧头恰好望见云层里下坠的太阳。



    头脑放空,她不知怎的没找一处地方坐下,就立在屋里许久,直到专属黑夜的影子将家具淹没,蔓延到她脚下才如梦初醒。



    这个被称作“家”的地方,黑暗与归属感是一起涌来的。



    半年前被确诊中度抑郁和中度焦虑时,代澜早有预感。



    所有“不正常”的行为都得到了解释,一纸结果不过是为一身忧郁冠上正当的名头,患者本人比父母更淡定。



    还记得就在如今右边的红木椅上,没被医生宣判死刑的她等来了父母为她定下的死刑。



    “都完了。”



    代敬盯着病历上的诊断结果许久,纸被捏出细痕:“怎么就不能想开点呢?还是你刚才在医院做的测试是故意选的?”



    “别想了,医生不都了那个东西有测谎题吗?”谈雪梅瞧着丈夫越看越沉闷,身子前拢,伸将病历拿过,本来想直接丢到桌上,在空中停顿,绕了个圈又来到自己膝上。



    她随意翻了几下,几页纸早被逐字逐句研究了数次,最终化成一声长叹,目光倦怠,滑向坐在旁边的代澜:“药你自己看着吃,拿回房间吧。”



    不知道为什么,代澜看着父母憔悴模样很想笑。



    明明没有犯错,却好像一个正在接受审判的犯人,在经历了医院的审判后回家再判一道刑,而这次的“罪”将真正决定她往后生活的走向。



    但她最终还是没笑,因为太累了,连操控皮囊也没有力气,只沉默着将大袋她陌生的药拎回房间放桌上。



    再折回去关房门时,代澜听见父母的悄悄话。



    “是不是误诊?我再问问人,看看有没有更靠谱的医生吃这些药真的有用吗?不会越吃越傻吧?会不会上瘾?”



    “澜澜看着没这么严重吧?也没大吵大闹天天哭不像可能就是毕业了闲在家懒而已,你以后多叫她出去运动,出去散步,多话就好了。”



    “要不我再问问早妈妈,她是护士,懂得多”



    “我还是觉得西医不靠谱,问问熟人看有没有中医吧?”



    



    代澜从回忆里醒来,黑暗已彻底吞没了这间屋子。



    叹气。



    她逼着自己,花了一个多时将东西全部安置好,该洗的洗,该放的放。



    洗澡后下楼扔东西,刚好外卖也到,回家犒劳一天没吃东西的胃。



    消息也很多。



    电脑桌上堆满了东西,她腾了个地方放外卖,边吃边看。



    家庭群里,有来自谈雪梅的留言,是回答她关于去向的问句:“澜澜,我们在外面吃饭,晚点回来,要不要给你打包点?”



    已经是一个时前的消息了。



    她随回复:“点外卖了。”



    “好,少吃油炸的啊。”母亲倒是回得快。



    代澜瞥了一眼餐盒里的炸鸡,选择不回这句。



    再看一眼其他信息。



    群聊“敬老院神秘组织”消息99+,代澜早设成了免打扰,粗略扫了一眼,没什么重要消息,都是大家在分享回程的事,以及一些节后事项。



    中间宋汝然还了她,问代澜平安到家没,她引用回复,刚发出去,一通语音电话就拨过来。



    嗯?辛穗给我打电话干嘛?



    “喂?怎么了?”



    “宝!天啊,你有没有看到!”代澜觉得辛穗要变成尖叫鸡了。



    “看到什么?”电话这边悲喜不相通,她多了分好奇。



    “我们的指尖恋人!好像要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