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吃狼肉,狼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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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风裹着雪粒子拍打窗纸,夜幕下的东北平原,一片肃穆。



    但陈家土坯房的裂缝里,却渗出勾魂摄魄的肉香。



    灶膛火舌舔着铁锅,狼油在陶罐里滋滋作响。



    将房梁上经年的蛛映成金丝。



    陈满蜷在灶眼旁,枯黄发梢被火光照得透亮。



    突然,一张粗糙的掌覆上她头顶。



    “哥!”满仰起脸,凹陷的脸颊被火光镀上一层柔光。



    “别急,下一锅马上就好了。”白天冷若冰霜的陈青山,此时声音温润,笑容宠溺。



    “我不饿,真的!”



    “谁问你饿不饿了,哥要你吃肉吃撑!”



    陈青山单膝跪地,耳朵贴向妹妹单薄的胸膛:“让我听听——”



    他故意皱眉,“嗯!这肚子还要三斤肉才能吃饱!”



    “才没有!”满羞得耳尖通红,嘴巴高高撅起。



    这时,李彩凤正在案板边,拿着刀把狼肉切成大均匀的筛子块。



    她低着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落下,打在案板上。



    陈青山听到抽噎声,轻轻放下妹,柔声道:“去找你姐玩。”



    陈满乖巧地点点头,蹦蹦跳跳地跑向堂屋。



    陈青山走到李彩凤身旁,“娘,别哭了,再哭下去,咱家可要开盐铺了。”



    他捻起粗布巾,拭去母亲眼角的泪珠。



    李彩凤的仍在发抖,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满是喜悦:“娘这是高兴的。”



    “好啦娘,再高兴也不能老哭呀,眼都快哭肿了。”



    李彩凤破涕为笑:“好,娘不哭了。”



    她看着灶台边那半扇狼肉,仍觉得一切像在梦里。



    “青山,炮头叔,咋舍得给咱家这老些肉啊”



    陈青山无奈地笑了笑:“娘,您都问了好几遍了。”



    “娘不放心啊”李彩凤满眼担忧,“你咱家跟人家平日里也没啥往来。”



    “这年头,亲戚都靠不住,他一个外人,突然送这么多肉”



    “娘。”陈青山轻轻拍着李彩凤的背,安慰道。



    “炮儿爷自己不是了嘛,铁蛋在林子里遇着熊瞎子,我正好撞见,救了铁蛋一命。”



    “他老人家就这么一个孙子,这狼肉算是给咱们的谢礼。”



    这个理由是王炮头想出来的,陈青山觉得合情合理,便就这么跟家人了。



    “可是这礼也太贵重了”



    “再贵重能有人命贵重?”



    “也是”



    李彩凤听了这话,心中的疑虑这才慢慢消散。



    恰在此时,锅里的汤翻滚得愈发剧烈,锅盖被热气顶得“砰砰”作响。



    李彩凤转身,再次投入到忙碌的烹饪中。



    陈青山站在一旁,没有上前帮忙。



    实际上,他的脚已经肿得厉害,每挪动一步都钻心地疼,鞋子被撑得快要爆开。



    但他舍不得去休息。



    眼前这难得的温馨喜悦,他一刻都不想错过。



    



    



    与此同时。



    赵春桃家屋内,土炕被烧得滚烫。



    炕桌上,摆着一碟咸菜疙瘩,四周密密麻麻地坐满了赵家人。



    赵姓在这村子里,本算不得大姓。



    可自从大哥赵德贵坐上红松屯大队支书的位子,整个赵家便如同鲤鱼跃龙门,一朝得势。



    赵德贵还兼任着公社党委委员,中权力在握。



    自他上任后,便将自家两兄弟赵德柱和赵德栓分别安排成了会计与保管员。



    这兄弟三人,形成“贪腐铁三角”,牢牢把控着村里的经济命脉。



    赵家其余成员,也都各自在村里谋得了差事。



    彼此相互帮衬,在这红松屯里,赵家的势力可谓是只遮天,无人敢轻易招惹。



    



    此刻,房间角落里,堆着两挑粮食。



    那是赵德柱好不容易找亲戚们东拼西凑借来的。



    除了他们赵家人,如今没人能拿出粮食。



    “三斤棒子面,两斤高粱够了,可算凑齐了,多谢二姐!”



    赵德柱清点着粮食,可那脸上,却不见丝毫的喜悦之色,反而满是肉疼。



    一想到这些白花花的粮食,马上就要交到别人中,他的心就疼得厉害!



    “老三,你就是太实在了!就陈家那穷酸样,也配吃这细粮?”



    赵春桃的二姑盘着腿,坐在炕梢,“依我看呐,直接往里头掺半袋子观音土!反正老蔫儿家连树皮都啃得下去,这点观音土,也吃不死人!”



    “就是啊,他陈青山算个什么东西?不给又能怎样?还能翻天不成!”



    “没事儿!”二哥赵栓重重地敲了敲桌子,脸上挂着一抹冷笑。



    “大姐二姐,都别操心,他陈青山今天当着我的面夸下海口,三天之内就能把口粮债还清。”



    “可就这点粮食,还不够他还债务的呢!”



    “陈家的米缸早就见底了,他家闺女都饿得去偷土豆种吃了。”



    “公社的粮车最早也要到腊月二十三才能到,就凭他们陈家,根本挺不过去。”



    “要不了三天,他们就得乖乖跪下来求咱们!”



    这话一出口,仿佛给在场的众人都打了一剂强心针。



    然而,唯独坐在炕头的大队支书赵德贵,嘴里叼着玉嘴烟杆,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一个“川”字。



    “栓子,这事儿你有十足的把握?”



    赵栓连忙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大哥,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这可是县里张秘书亲口告诉我的。苏联援助的粮食走滨洲线,咱们红松屯最早也得等到年才能盼到。”



    “就陈家那情况,铁定挺不过去!”



    赵德贵眉头皱得更深了,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我问的是这个吗?”



    “他陈家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问”



    着,他伸出食指,轻轻捻了捻。



    赵栓瞬间心领神会,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压低了声音。



    “大哥,您就放心吧!三百斤!到时候还是老办法,在秤砣上动点脚”



    赵德贵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那就行。”



    “大家都给我记住了,咱们赵家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必须抱团取暖。”



    “如今这日子不好过,谁要是犯傻,谁就死得早!”



    “那些饿死的,都是些坏分子,跟咱赵家没一点关系!”



    赵春桃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突然,眼眶一红,“啪嗒啪嗒”地哭了起来。



    赵春桃生得一副好模样,平日里就娇俏动人。



    此刻这一委屈,更是显得楚楚可怜。



    “春桃,你这是哭啥呢?”



    “大伯!”赵春桃见状,顺势一下子扑到赵德贵的膝头,声音带着哭腔,娇嗔道。



    “您就一点都不关心侄女儿嘛~”



    赵德贵脸上原本的严肃瞬间化为一抹宠溺:“春桃这的什么话,大伯最疼的就是你了。”



    赵春桃抽抽噎噎地,硬是把眼眶揉得更红了,娇糯地道:



    “那您光一门心思地想着弄粮食,都不管侄女儿被人欺负了。”



    着,她还故意在自己崭新的袄子上扯出一个口子,添油加醋地道。



    “陈青山今天撕坏了我的衣裳,还口出狂言,咱赵家啥都不是,就是个屁。”



    她一边着,一边用指尖掐着眼尾,又挤出了两滴泪。



    “反了他了!”



    赵德贵中的烟袋锅子重重地敲在炕桌上,“乖侄女儿,你别哭,大伯绝对不会饶了他!”



    “三天后,要是他还不上粮食,老子就给他爹挂上‘破坏统购统销’的牌子!”



    “先饿他家一个月,再把他们一家都扔进牛棚去!”



    “现在就先让他们得意几天,今天乡亲们可都看着呢,这还粮食也就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罢了。”



    “放心,他们陈家啊,好日子算是到头了,往后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赵春桃终于满意的露出一抹满意的阴笑,娇声道:“还是大伯最宠我了。”



    窗外,北风裹挟着雪粒子,狠狠地砸在窗棂上。



    恰似饿极了的狼群在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