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回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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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车碾过村口的土路。



    花犍牛的铜铃铛在风雪里晃出细碎的响。



    离家越近一米,陈青山的内心就越激动几分。



    眼看快到屯子,他扶着车栏望去,只见红松屯的梯田在坡上层层叠叠铺展开。



    新翻的黑土覆着薄雪,像撒了把粗盐的黑豆饼。



    从红松屯飘来的风里带着玉米的甜香和炖肉的气息。



    看来是大家都趁着年,把家里屯的肉都拿出来一部分先解了解馋。



    回到红松屯时,几个半大孩子正在屯口嬉闹,见到了牛车,他们认出了车上的陈青山,便扯着嗓子喊。



    “青山哥回来了!”



    “打虎英雄回来了!”



    



    几个孩子边跑边喊,奔走相告。



    等到陈青山下车时,村口都已经围了不少乡亲。



    “青山啊,听你打了老虎?”



    “那老虎有多大?比咱屯子的老黄牛还壮实不?”



    “下次进山打猎,带上叔呗!”



    陈青山被七嘴八舌的问题包围着,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看见李彩凤正从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



    “青山啊!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她伸要摸儿子的额头,却被陈青山偏头躲开。



    “妈,我又没发烧。”



    李彩凤笑着看儿子,“这有了媳妇是忘了娘,连摸都不让摸了。”



    “娘你瞎什么呢?我哪儿来的媳妇?”



    李彩凤拍着大腿笑出眼泪:“还装!你瞒得住别人还能瞒得住娘?”



    “昨儿娘去看你,还见那个护士给你缝衣裳呢!”



    陈青山耳尖发烫,假装听不懂:“娘您净瞎猜,清清就是顺帮忙”



    话没完,赵大叔挤过来往他兜里塞了俩冻梨:“青山啊,晚上来叔家喝两盅!你婶子炖了肉!”



    “不了不了!”



    陈青山慌忙摆,转身又被王婶拉住:“我家蒸了黏豆包,带点回去尝尝?”



    他正推脱着,送他回来的郑同志在牛车上拱了拱:“陈同志,你这也到家了,我得赶回公社交差了。”



    “辛苦你了,进屋喝碗热汤再走?”陈青山拽住牛车辕木,向他邀请道。



    郑同志笑着摇头,鞭梢一扬:“不了,替我向乡亲们问好!”



    花犍牛踏碎薄冰,车铃渐远。



    只剩下满村飘着的炖肉香。



    随着送走对方,陈青山又被众星捧月般围了起来。



    “青山啊,大爷年轻时也见过老虎影子,你这打虎的本事咋练的?”



    不等回答,新的问题有接憧而至。



    “我家虎娃天天吵着要学打猎,你啥时候收个徒弟?”



    “青山叔!教我打老虎呗!”



    “我家新腌了酸菜,明儿来尝尝?”



    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邀请。



    有人要送自酿的苞谷酒,有人要给做新鞋。



    连平日里最沉默的老树根都磕着旱烟袋:“我家有张狍子皮,给你垫拐杖正好。”



    陈青山哭笑不得地后退半步,石膏臂被热情的乡亲们碰得直晃。



    “大伙别忙活了,我这胳膊还打着石膏呢!等开春儿空了,挨家挨户讨酒喝!”



    李彩凤趁拽住他的完好的胳膊,冲众人笑道:“都别围啦!再围下去该把我家青山冻着了!”



    人群这才让出条路。



    陈青山辞别了众人,被李彩凤拽着陈青山往家走。



    



    只是逃离了村民的热情,紧接着就是娘的拷问。



    “青山,很娘,啥时候带那姑娘回家吃饭啊?”



    只剩下两人,李彩凤的好奇心更是彻底按耐不住。



    “娘!”



    陈青山跺脚,却忘了右腿还没痊愈,疼得龇牙。



    “您别老瞎操心行不?我跟清清就是同志关系!”



    李彩凤忽然停住脚步,转身盯着他的眼睛:“你俩不会半点进展没有吧?”



    “哎呦!你们姐弟几个是真要愁死娘啊,你姐一个姑娘家就算了,怎么你也”



    陈青山无言以对,便想起扯开话题:“哦对了,娘你先回去,我去看看护林点的猪崽子们咋样了。”



    李彩凤一把按住他的石膏臂,“不许去!你才刚回来就想着往林子里钻,到底哪儿才是你的家?”



    陈青山晃了晃完好的右,“我就去添点食,保证不爬高不涉险!”



    罢,便趁甩开母亲的,一瘸一拐往山径走。



    背后传来李彩凤的骂声:“兔崽子!你就跟你的野牲口过一辈子!”



    



    雪粒子打在松针上沙沙响。



    陈青山拄着拐杖爬上护林点的坡,远远看见熟悉的窝棚。



    陈青山刚走近窝棚,两条狼崽子便扑到木栏前,喉咙里滚出撒娇般的呜咽。



    体型较大的那只突然转身,叼来个毛茸茸的物件——竟是只裹着松针的野兔,显然是给他的“礼物”。



    “傻东西,我又不是狼。”



    陈青山笑着摸了摸它脖子上的红绳。



    猪崽则拱着圈门哼哼,肥硕的屁股在干草上蹭来蹭去。



    “都成肥猪了。”



    他从兜里掏出玉米饼掰碎,狼崽叼住饼子却不立刻吞咽,而是用湿润的鼻尖往他掌心蹭。



    陈青山忽然注意到食盆旁堆着新鲜的松针,显然是刚换过的垫料。



    他心里涌起股暖流——看来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大伙也没有亏待这几个畜生。



    “青山?”身后传来熟悉的喊声。



    高大山踩着积雪走来,棉袄扣子敞着,露出里面泛白的粗布衬衫。



    “听你出院了,咋不在家歇着?刚出院就往山上跑啊?”



    “想看看它们呗。”



    陈青山转身,却见高大山怀里抱着捆正准备换的新干草。



    “大山哥,这段时间劳你照应了。”他。



    “可不是我。”



    高大山笑了笑,往狼圈里撒了把盐粒,看着两匹狼摇着尾巴舔。



    “是铁蛋,这子每天天不亮就来添食,比伺候亲娘还上心。”



    陈青山闻言点了点头,“是他子啊。”



    他突然想起从进村就没看见铁蛋——以往这子肯定是第一个才对。



    “那他今儿咋没来?”



    高大山一边垫着干草,一边道:“铁蛋那子今天有事儿忙。”



    “有事儿忙?那子有什么事儿?进山打猎去了?二十三还进山呐?”



    高大山看向陈青山,眼角忽然泛起笑意,“这你就猜不到了吧,那子这几天可忙了,这会儿估计正跟姑娘在代销点唠嗑呢。”



    “铁蛋?姑娘?”



    陈青山先是挑眉,进而欣喜,“呦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



    高大山垫完了干草,从棉袄内袋摸出烟袋,吧嗒两口才慢悠悠开口:“这姑娘就咱们屯的,你还很熟悉呢。”



    “我很熟悉?”陈青山纳闷。



    “赵春桃啊。”



    当这个名字从高大山嘴里出来那一刻,陈青山的笑容僵在脸上,脑子瞬间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