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剔除魔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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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剔除魔骨



    回到天界后,燕执还有政务要处理,去了御书天宫,摹冽则回了自己的寝殿。



    摹冽刚进门,没走几步便软倒在地上,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长发垂在身前,唇中呕出一口血,脏了雪白的皮肤。



    魔生来便嗜血,嗜杀是他们的天性,若强行抑制杀欲,便会被反噬。



    他已经几万年没有失控过了。



    或者有记忆以来,他其实就很少失控了,除非触及有关燕执的事。



    摹冽从地上爬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床榻坐下,幻化出自出生起便伴于身侧的魔刃。



    那魔刃上黑红的魔气,原本因为他每月定期剔除魔骨、以及这万年来在人间积攒功德,已经变得很淡了,可今日只是一时失控,便好似恢复了万年前的浓重。



    戾气四散,嗡鸣着、叫嚣着,想要饮食鲜血



    摹冽提起魔刃,在自己臂上划出一道口子,深可见骨,这一下让他脸上的血色尽失,他却仿佛不知道疼一般,起刀落又是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到最后臂上、腿上,都惨不忍睹,伤口越深,血流得越多,他便越开心,忽而低低地笑出声,笑着笑着,便流出了泪。



    “为什么”



    “为什么阿执哥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阿冽已经那么努力了”



    魔刃趁着主人放松,嗡鸣着从主人中逃脱,焦急地停在半空发出“呜呜呜”一般的风声,好像在哭。



    它是有灵性的,虽爱饮人血,却从不饮主人的,主人不论是伤心还是难过,它都能感觉到。



    摹冽擡起,轻轻触上魔刃的刀柄,喃喃问道:



    “阿庇,你我该怎么办?”



    这些年,当无人话的时候,他便会如同现在这般,同自己的魔刃话,魔刃虽不能给他回答,却会如同狗一般,摆动刀柄在他心蹭蹭,像在安慰他。



    魔刃曾经的名字叫“神弑”,在来到九重天的第二年,摹冽将它改名为“神庇”,他喜欢叫它“阿庇”。



    因为天界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想用这把魔刃来庇护自己的娘亲和阿执哥哥。



    想要永远地、名正言顺地留在天界,便只有一条路——渡化成神。



    而想要渡化成神,便不能造杀孽。



    所以每当摹冽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便会如当下这般,将戾气发泄在自己身上。



    疼痛能让他清醒过来。



    他害怕犯错。



    害怕阿执哥哥用失望的眼神望着他。



    将从魔刃上收回,摹冽幻化出燕执交给他的墨色锦盒,沾血的指尖打开坠着朱红流苏的盒盖,盯着里面的崇明鸟玉冠出神。



    须臾,他从床沿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行至铜镜前坐下,镜中的人衣衫褴褛,满身是血,配上一张妖异惨白的脸,好似将去索命的红衣艳鬼。



    他擡抽下脑后的玉簪,长发瀑布般倾泻而下,散落在身后。



    怎么看都是一张美丽绝伦的脸,可也正是因为过于妖异美丽,少了正气,同阿执哥哥的心上人文昌星君生得南辕北辙。



    他擡在身前挥过,身上褴褛的红衣变成了一袭洁净的白袍,因着他身上有伤,白袍上很快绽开点点红梅,不过他并不在意,取出锦盒中的崇明鸟玉冠放在镜台上,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将长发尽数束起,再心戴上那玉冠。



    此冠乃是神界之物,摹冽是魔,与这冠上的神力互相排斥,刚戴上便觉得体内气血翻涌,喉间发痒,唇中溢出血来。



    他全然不顾,盯着镜中的自己,笑道。



    “阿庇,你看我这般,像不像神界的好儿郎?”



    “我若生来便是神界儿郎就好了”



    “那般娘亲便不会不要我了”



    “我有枝玉仙君教我,定能从他身上沾染几分如兰气质,不定阿执哥哥心悦之人便会是我了。”



    魔刃绕着摹冽飞来飞去,“嗡嗡”振动着像是在不满主人的话。



    神有什么了不起的,虚伪至极,只是因为主人身上流淌着一半魔族的血,便连自己的亲生骨血都不肯承认吗?



    嘴上要心怀慈悲,爱护苍生,却也不见得真的慈悲。



    他们分明每个人都待主人残忍至极。



    若是主人坏事做尽也就罢了,可是偏偏主人从未造过杀孽,这万年来更是没日没夜地在凡尘普渡众生。



    不仅如此,为了淡化魔性,主人自四岁起便每月都要承受剔骨之痛,将新生于脊骨中的那截寸长的魔骨生生从血肉间剥除。



    他受了那么多苦,他的娘亲还不是未曾看过他一眼。



    



    唯有那个叫燕执的还算有良心,会在主人剔除魔骨后痛得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时候陪着他,主人很喜欢靠在那人怀里,这时候主人总是很开心,虽然脸色苍白,但是面上笑笑的,:“阿执哥哥别担心,阿冽不疼,魔族生来有强大的自愈能力,这伤只是看着吓人,过两日便愈合了。”



    所以主人那么想渡化成神,留在那人身边,它也是能理解的。



    它一把为杀戮而生的刃,被用来拯救苍生,真是可笑至极,但它也认了,只要主人开心就好。



    可是主人现在不开心了,还有继续的必要吗。



    摹冽知晓自己的魔刃生出了灵识,却不知它具体在想什么,擡在漆黑的刀身摩挲着,笑道。



    “阿庇,你在担心我,对吗?”



    “除了阿执哥哥以外,这世上,唯有你在意我。”



    魔刃闷头将刀柄一个劲往摹冽心拱,摹冽拍了拍它,笑道: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



    “天要亮了,来,将我的后背划开,把魔骨剔了。”



    魔刃闻言,‘咻’得从摹冽掌心滑走,飞出去老远。



    这万年来每次他剔掉魔骨,痛得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时候,魔刃总是在一旁急得“嗡嗡”振个不停,摹冽知道它不忍。



    “我今日险些失控了,魔骨若继续疯长,同脊骨彻底融合进去,剔起来只会更痛。”



    “阿庇,你舍得让我这么痛吗?”



    摹冽只是轻问一句,魔刃便垂头丧气地飞回来了,摹冽摸摸它,笑道:“放心吧,我都习惯了。”



    是习惯了,可是当锋利的刀刃将皮肤切开时,那两扇伶仃的蝴蝶骨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鲜血顺着皮肤流淌到床榻上。



    随着年岁增长,魔骨也会逐渐长大,直到完全占据整根脊柱,与之融为一体。



    魔骨是左右魔心性的根本,若没有定期剔除魔骨,放任它生长,嗜杀的本性便会无法控制。



    身为魔尊之子,与生俱来有着天下最强大的魔力,连骨子里流淌的血都是冷的。



    他其实根本不在意苍生。



    睥睨苍生才是他的天性。



    除了他在意的那几个人,其余的一切他都不放在眼里。



    看不顺眼的东西、毁掉,让自己不快的人、杀掉活在这世上,就是应当让自己活得舒服,这有什么不对吗?



    在四岁那年来到天界之前,摹冽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后来,有个绿瞳龙人告诉他,这是不对的。



    每个死去的人,都会有父母、妻子、或丈夫、或子女,若只因为一时不快便要杀人,那么他们的亲人该会有多难过。



    摹冽知道那种难过是怎样的滋味。



    他想起被带往天界之前,那日,在魔界,尚为凡人的娘亲自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主动抱了他,他很高兴,很高兴,以为自己终于有娘亲疼爱了,可是还未来得及高兴太久,娘亲便自刎于他面前。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他心中本没有悲悯。



    是燕执教会了他何为悲悯。



    那些悲悯并不足以支撑他去爱护天下苍生,但他所在意的那两个人,在意这苍生,所以他愿意抑制天性,去守护他们、以及他们想要守护的东西。



    即使这会让他很痛。



    很痛。



    三寸之长的魔骨被魔刃从皮肉中分离出来,挑落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变成了一截发着暗红光的通透晶石。



    摹冽此时已无力动弹了,虚汗湿透了他全身,魔刃急得在旁边呜呜乱转,每次摹冽都觉得,它要是化了形,定会哭得很伤心。



    摹冽掀起沉重的眼皮,看向它道:



    “阿庇,过来,让我抱一会儿我有些冷。”



    魔刃当即飞过来挑起摹冽身侧的锦被为他盖上,随后心地钻进了他怀里。



    魔刃属火,可以散发热气,摹冽将它抱住,便不觉得那么冷了。



    有时候摹冽觉得这把刃才是他的亲人,对他不离不弃,不像他的父皇和娘亲,一个舍得死,一个舍得不要他,都对他同样心狠。



    摹冽抱着魔刃,很快就感到昏昏欲睡,他阖着眼,眼尾滑出泪。



    “阿庇,我也想要阿执哥哥的乞巧节礼物。”



    “想到他要同旁人在一起我心中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