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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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迦在卫生间清理自己, 身上的血迹不多,但已经渗进衣服里, 洗不干净, 她胡乱擦了几下,把手上胳膊上的血用清水冲掉。

    水混合着血丝流进蓄水池, 她重新捧起一把水扑到脸上, 脸刺疼刺疼的。

    再抬头,镜子里的她脸颊高肿, 眼睛也肿,脸色惨白, 蓬头垢面,嘴唇皲裂。

    鬼一样。

    她又接了把水, 把头发理顺。

    抱着烟盒和手机躲进厕所格挡里。

    她手还是抖的, 点了好几次,差点把头发撩着, 格挡里冒出一股机油味, 终于点着。

    她凑到嘴边, 深深抽了一口, 混乱紧绷的神经有了片刻的舒缓。

    她把手机拿出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能把那串已经记得滚瓜烂熟的电话号码出来。

    她总不想再依靠他。

    但最后,还是把一堆烂摊子留给他。

    周弥山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接通,因为宋彰的手机是陌生号码, 但知道他私人号的不多, 响了几声, 那边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喂?”

    倪迦的眼泪一瞬间就流下来了。

    她蹲在地上,抱住膝盖,“周弥山,我有事跟你。”

    “想通了?”

    “……”

    “我在等你愿意主动的那天。”周弥山没有急着问她,语调很平静,“你有事瞒我。”

    倪迦咬唇,“你现在忙么?”

    周弥山把面前成堆的文案夹合上,“不忙,吧。”

    倪迦一边抽烟,一边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交代了,有多前就讲了多前,她和陈劲生的恩怨开始,到肖子强对她的恶心行为,到陈劲生现在的情况。

    一件一件讲完,时间连成串,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

    越,眼泪掉的越凶。

    周弥山听完,似乎淡淡笑了一声,“你只有在最糟糕的时候才想起我。”

    倪迦合上眼,道:“没到最糟糕以前,我总以为自己可以解决好。”

    她到底还是,太理想主义。

    **

    倪迦去警局做了笔录,又匆匆赶回医院。

    肖子强和那几个兄弟的电话一直不通,警察联系了他们周围一票人,都是些江湖混子,滑头多的很,要么装不知道,要么一口咬定不认识。

    陈劲生的手术一直到后半夜才结束,但人并没有清醒,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随后被推入重症监护室。

    那刀捅的,离他的心脏只有三毫米。

    情况不容乐观。

    更重要的是,病人的求生意识并不强。

    倪迦和宋彰在病房外守了一夜,天蒙蒙亮时,他让她回家洗漱,休息一下。

    倪迦点点头就走了,她跌宕起伏的熬了一晚上,心理身体双重击,人已经快废了。

    她出去找了家开门的早餐铺,随便吃了两口填饱肚子,然后车回家。

    再次进家门,家里还保持着她昨天出门时的原貌,拖鞋飞出去一只,茶几上还放着半杯开水。

    只是一天一夜,她的生活天翻地覆。

    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她把陈劲生那件带血的衬衫泡在盆子里,亲手揉干净,洗衣水洗成了血水,散发着腥味。

    她洗了很多遍,直到再也看不出来有血的痕迹。

    她把衬衫挂去阳台,然后观摩它的衣领,它的袖口,它的裁剪。

    想象它被人穿上,露出脉络分明的脖颈,骨感修长的手,宽肩宅腰的身形。

    他穿白衬衫很好看。

    干净利落,也撑得起白衬衫该有的气质。

    倪迦心里一抽。

    但那个人,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里。

    生死未卜。

    **

    洗澡的时候,脖子到锁骨那块全是红印和淤青,她发了狠的搓,搓的皮肤出血,那些印记还是触目惊心。

    她想到那些油腻而猥琐的触感,胃里就直犯恶心。

    如果那些事情真的发生了,她不能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

    倪迦没再继续虐待自己,她把一身污浊气息洗去,从里到外换了一身干净衣物。

    昨天那套,全部扔进垃圾桶。

    倪迦再赶到医院时,脚步顿了一下。眼前的景象与昨夜天差地别。

    几个像模像样的医生站在病房外,和一个穿着扮十分得体的女人交谈着,女人身侧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助理,同时在的,还有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

    显而易见,那个挽着低发髻的女人是陈劲生的母亲,眉眼太过相像,有了成年人的韵味,更显动人。

    不论是医生还是警察,模样都比昨天高级许多。

    估计都是些有点一官半职的人物。

    只有这一刻,倪迦才直观的感受到什么是“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还得是个有钱的妈。

    宋彰见她来,走过去跟那女人了句。

    女人只是微微点头,表情淡然,表示她知道了,连一个量的眼神都没往倪迦身上放。

    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冲上来质问她为什么要害她儿子,也没有冷言冷语让她滚。

    没有任何的攻击,她压根没有把她加入到这件事里。

    彻头彻尾的忽视。

    倪迦顿时不知道自己是走是留。

    她以为还会有不断的警察问话和笔录等等,但都没有,她这个当事人就像空气一样,显而易见,陈劲生的母亲摆平了一切。

    “我今天才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女人似乎有点心痛,“架斗殴,被这种流氓伤害,像什么样子。”

    宋彰:“阿姨,你应该多关心关心阿生。”

    “我和他爸太忙了,今天回来已经推掉了一个会。男孩子需要独立和自由,我给足了他,但我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宋彰有点无语,“那您也不能独立和自由到只电话吧……阿生平时的状态你们根本不了解。”

    女人摇头:“他不愿意让我了解。”

    宋彰欲言又止,憋的挺费劲,毕竟对方是陈劲生他妈,成年人就是这么回事,用千万套辞来维护自己的理论,为自己辩解。

    “不管怎么样,我的儿子还在icu,我作为母亲的心情希望你们理解,我相信警察的能力,这件事会给我一个满意的处理结果。”

    “您放心,这是我们的职责。”警官点了点头,道:“我们已经在审问肖子强了,这子犯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们会严惩。”

    肖子强被抓到了?

    倪迦心里一块巨石落地。

    这个情况来看,那些人陈劲生家应该是过招呼,不会让肖子强轻易出来。

    宋彰见她一人站在一边,朝她走过去,“你要么先去学校吧。”他看了眼时间,“现在去还能赶得上第一节课。”

    倪迦抿了抿唇,又看了那女人一眼,问:“陈劲生怎么样?”

    宋彰:“还没醒。”

    还没醒。

    他昏迷一整晚了。

    倪迦顿时觉得心口一阵堵。

    她慢慢点头,“好,我先去学校,中午放学我过来。”

    宋彰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这事儿别跟学校的人。”

    **

    倪迦自然不会。

    但人的嘴她堵不上,她差点被强,陈劲生被捅,一夜之间传的纷纷扬扬,各种版本都有。

    她自进班开始,同情和鄙视的目光交织在她身上,几乎把她淹没。

    女生所有不光彩的事,在她身上发生了个遍。

    她的名誉,彻底毁了。

    倪迦已经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她。

    这世上有人愿意付出生命去保护她,无论她是否是常人所道的“好女人”。

    这一次,她只关心陈劲生。

    ……

    倪迦一上午的课都上的心神不宁,中午一放学,迅速赶到医院。

    而这一次,宋彰不在,助理不在,医生和警察都不在。

    只有陈劲生的母亲。

    她穿了一身纯黑的西装裙,勾勒出曼妙的曲线,身材紧致,裙摆包裹住纤细的腿,脚底蹬了一双银色尖头高跟。

    头发梳的整齐,耳边的碎发都弯着精致的弧度,早那一面,倪迦看过她的脸,妆容精致,面容保养非常好,红唇使她干练精明的气场立显。

    此刻,她腰身挺得很直,静静坐在椅子上。

    听到脚步声,她没有回头。

    倪迦停在她旁边,出声叫人:“阿姨。”

    女人抬眸,看了她一眼。

    她面色如常,但微敛的眉头透出一丝淡淡的凝重。

    倪迦轻声道:“对不起。”

    这一天里,她把她前几年从未过的话反复着。

    曾经她从不跟人认错。

    但生命如此无常,她的高傲,在错误面前没有任何价值,甚至像个笑话。

    女人的目光只在她脸上停了一秒,便移开了。

    “姑娘,我不会怪你,也不需要你的赔偿,陈劲生瞒了我太多,我需要重新审视我作为一个母亲是否合格。我只希望你做到一件事。”

    倪迦看着她卷翘的睫毛,听到她继续:“在他住院这段时间,你不用再过来了,高三的学生,好好备考,据我所知,你自身的情况不容乐观,这或许是你唯一的出路。”

    她很会话,连意味深长的威胁都像是来自长辈的温柔劝诫。

    她缓缓着,目光重新回到倪迦身上,那双眼,和陈劲生一模一样,冷静的时候,黑白分明,不近人情。

    “这件事我不会向学校施压,你无需背任何的处分,可以继续完成学业,相应的,在这段时间里,我不希望你不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