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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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散去,战斗也临近尾声,第一束光扎透针叶林,吸血鬼的尸体发出被烧焦了的声音,像是又经历了一次死亡。

    白日的降临,像是敲响了停战的圣钟,苟活的吸血鬼远离战场,幸存者匍匐哀悼。

    所有的吸血鬼的尸体都消失殆尽,甚至不用人为的努力,就达到挫骨扬灰的结局,整个战场只剩下人类的尸体,而有的死难者,也扭曲得不似人形。

    文鸿山被姜平拖到了一棵枝叶繁密些的树下,看着远处身着黑袍的血猎将死者聚拢到一起,默哀致敬。

    “你不过去?”文鸿山斜眼看了看站在身旁的姜平。

    “……”姜平沉默了几秒,才低着头:“过去也没有用了,人死不能复生。徒增烦恼而已。”

    “不像你会的话。”文鸿山笑了笑。

    姜平却惊叹于文鸿山的敏锐,因为他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他只是因为带着文鸿山,所以不方便离血猎的大部队太近,怕有的血猎刚刚失去朋友情绪过激,会对文鸿山动手。

    但其实也不能称赞文鸿山敏锐,因为他们两个想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情,文鸿山之所这样评价,只是因为现实里文鸿山已经认识了他太久,他知道姜平是个注重仪式的人,死生事大也,不敬死,何敬生,姜平向来礼数周全,即便是在抛弃他的生父的葬礼上的时候,姜平也依旧礼数周全。

    文鸿山欣赏姜平的得体与大方,换成他自己,他也会有一样的行动。

    在文鸿山看来,这种仪式本身,和任何社交礼仪一样,展现了充分的、一视同仁的尊重,贯彻了平等的原则。所以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在不动声色的面具之下,没有人比姜平更渴求一场酣畅淋漓的宣泄。

    但在文鸿山肯定的目光前,姜平却没有宣泄口,他没有办法对着那样的文鸿山,其实他真的不想参加这场葬礼,他对他的原生家庭恐惧和厌恶到极点,甚至在参加葬礼的前一天晚上恶心到呕吐。

    最终姜平只能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那段时间姜平画了无数的废稿,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一直到文鸿山站在他的工作室门口,每隔半时敲一次门。

    “姜平,吃饭,休息,然后想干什么再干。”

    “不用管我。”

    文鸿山确实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姜平回来就突然这样,他掰着工作室的门不让姜平关上,过了很久才:“还有时间。”

    “什么还有时间?”姜平被他这句话弄得懵了。

    “不管你想做什么都还有时间,不用赶,不用着急,所以你可以先吃饭休息。你现在应该休息。”文鸿山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如果我想消沉很久……”姜平有些疲倦地靠着门边。疲倦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那就消沉。你有很长的时间,工作室方面我会帮你,不想去的内容就推掉,推不掉我去顶,或者我帮你找人去顶。”文鸿山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

    姜平被他带着也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问他:“突然笑什么?”

    “这是我最庆幸我出生在我的家庭的时刻,我恰好有很多地方可以帮你。”文鸿山恳切地道。

    他微微地张开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姜平心领神会地靠在他肩膀上敷衍地抱了抱,亲昵地在他脖颈蹭了蹭、

    “好吧,回家睡觉。”

    文鸿山现在回忆起来觉得很高兴,和姜平平抱在一起很高兴。他费劲地抬着眼皮看着姜平,总觉得对方大概很难领会自己的意思,但是鬼使神差地,姜平蹲了下来,费劲地把他的胳膊搭到自己的肩膀上,把文鸿山背了起来。

    “走吧,回家睡觉。”

    眼前的姜平和现实里回忆中的姜平重叠,姜平总能给文鸿山带来很多解释不了的奇迹。

    文鸿山太虚弱了。

    形形色色的研究员来了又去,最后都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在发明对吸血鬼的毒素之前,就没有人想过要让这种毒素可解,也没有人愿意花精力去考虑这件事情。

    照顾一只虚弱的吸血鬼是很不费劲的,他们睡着的时候宛若死去,心跳会变得很慢,呼吸又轻又缓,不吃东西,也不会排泄,他们的皮肤似乎永远不会溃烂,也不用担心长出褥疮。

    但照顾一只虚弱的吸血鬼是很费心的,姜平会每天喂100cc的鲜血给他,有时候是他自己的,有时候也是从协会拿的冷鲜血。但对方的吸收还是很差,甚至比之前的还要更差了,喝下去之后胃部会涨起来,反胃地不停地干呕。

    最一开始的研究员后来,根据初步实验推断,这是因为喝了其它吸血鬼的血的缘故,吸血鬼之间是不会互相喝血的,很容易导致这样的消化系统紊乱的情况发生。

    姜平喂的时候,文鸿山都会喝,因为喂完之后姜平会把他扶起来,在他鼓胀的胃上一圈圈揉着,吸血鬼只有实在忍不住了,才会轻轻的发抖,控制不住地痛哼。

    520已经给文鸿山发过无数次警告了。

    身体的恶化并不是因毒素怎么样了,而是因为姜平心疼他了,主程序判定练习生在卖惨,给他加了debuff。

    但文鸿山显然还是没有要努力做任务的意思。

    姜平申请退出血猎协会了,尽管上面没有完全同意,还是要求他在需要的时候要响应征召,但姜平已经不需要在每一个黑夜里,都与黑夜里的客人对峙。

    姜平白天出去的时候变多了,回来的时候也显得和高兴,除去家里有个令人为难的吸血鬼,看上去他正在逐渐摆脱过去的阴影。仇恨将不再支配他的生活。

    这天姜平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盏手工的台灯,外面的灯罩是镂空的,当黑夜降临的时候,开那阵台灯,会在房间里投影下蝴蝶形状的斑驳光影。

    “文鸿山,这是你们医院那个姑娘送你的,护士托我给你带回来。”

    “嗯?”文鸿山费劲地抬了抬眼皮。

    “就是那个之前是模特的姑娘,你和她她的脸好不了的那个。她她现在转了做那种,好像是叫做cos吧,的道具师。她谢谢你当时告诉她实话,让她没有还能回到模特位置上的侥幸心理。”

    “挺好。”

    “文鸿山,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做梦。”

    “嗯?”

    姜平已经很习惯文鸿山的单音节词的回复了,因为文鸿山的体力和精神都很差,他其实有时候十句话也未必能够从他这里得到一句回复,但他还是担心吸血鬼会无聊,每天都会和他很多。

    “梦见很多时候的事情,梦见在我躲在床底下的时候,是你从帕西手里救了我,梦见最后是你咬了我,你血猎的人很快就来了,我很快能得救,你……当我能够亲自血刃仇人,我就能从现在的痛苦里解脱。”

    “如果这些是真的的话。我感谢你咬了我,感谢你让我有机会以牙还牙。在人和血族的没有法律的地带,我承认这种同态复仇,让我获得了内心的宁静。谢谢你。”

    “这段时间我去做了很多我之前想做但是没有机会去做的事情。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虽然我觉的你好像有什么话想问我,但却一直没有问。”

    不管对方帮助他的理由是什么,比如想拥有一只养成系的移动血包,比如想把他同化成下属的吸血鬼,姜平觉得自己现在都可以接受了。

    姜平慢慢地解开扣子,把自己白皙细瘦的脖颈凑到了虚弱的吸血鬼的尖牙前。

    近得只要他轻轻一碰,对方的皮肤就会破开,甜美的血液会涌入口腔。

    近得他只要轻轻一碰,就能把尖牙的毒素注入对方的身体,把对方同化成和自己一样——可悲又可怜的种族,他便可以结束这种身体上仿佛没有尽头的折磨,安然无恙地回到现实。

    “你下来一点。”

    “嗯?”姜平抬头困惑地看着他。

    这个吸血鬼忽然不知道哪里攒的力气,抬起身子亲了他一下。

    “啊?”姜平更加困惑了。

    “你忘记了我喜欢你。但就算你每天忘记一次,我也可以每天都一次。”

    “啊?”

    “我想喝一次稀有血型,尝尝是什么味道的。”

    “这个可能有点难哦,不过我明天会努力一下的。”姜平终于有一个他听得懂并且可以回答的问题了。

    “嗯。”

    第二天姜平回来的很早,带着吸血鬼想尝试的稀有血型的鲜血,房间整洁明亮,窗帘大开,洒满了阳光。

    这是一个很好的晴天,一个不适合虚弱的吸血鬼的晴天。

    姜平不知道那只名为文鸿山的吸血鬼是自己离开了,还是永远地消失在了阳光里。姜平更希望是前者。

    偶尔他还会希望某一天,能够收到不知名的人寄来的快递,或者是偶尔挂在门把手上的糖炒栗子。但那些都没有出现,那是姜平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天。

    那包稀有血型的血躺在姜平的冰箱里很长的时间。直到有一天把床上用品都搬出去晾晒,忽然发现床板上刻着两行很很的字。还附赠了一朵丑陋的花。和那天文鸿山用能力凝结出来的丑陋花如出一辙。

    骗你的,你最好吃。

    不用伤心,因为我们终将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