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玉弃马上城头，出示令牌后，握住那把弓。

    她从未学过射箭，摸起来却十分娴熟，她搭箭拉弓，瞄准远去的高溪山。

    戍守的兵卒骇然。

    这是前朝一位将军的武器，他有一把重弓，约莫八十斤，大多数人无法轻而易举提起这把弓，能单提起来，拉满弓者少之又少。

    故而前朝的瞿赢有“神弓将军”的称呼，传闻中，他蓄力如龙，弓如满月，一箭射穿三名胡骑，箭势不减，钉入山壁三寸，至今无人能拔。

    但他忠于前朝皇帝，宁死不肯降魏，射杀了许多将军，这才导致萧关久攻不下。

    后来瞿氏被灭门，天下安定，神弓将军的忠义为后人感念，置其武器于萧关城楼，让戍守萧关的兵卒日日观摩擦亮，铭记忠君之义。

    兵卒们操练时，也曾试图拉开此弓，能一抬起八十斤的弓身，一拉满弦者，凤毛麟角。

    眼前，这个拿着光禄勋令牌的女子不仅抬起来了，还一拉弓、一挽箭，她双臂张开，弓渐渐拉圆，逼近满月状。

    弓身在她掌中弯曲，发出许久未曾听到的“咯吱”声，弓弦紧绷，箭簇寒光凛冽，直指高溪山咽喉。

    城楼冲出一支快骑追过去，但似乎来不及了。

    叶玉心乱如鼓，若让他逃出去，就能回到北齐，弓弦深陷进虎口，勒出一道血痕，但她却毫无发觉。

    旁边的兵卒屏住呼吸，生怕害她失败。

    因浑身用力，她的肩胛骨微微发出嘎吱声，下巴咬紧，额头青筋暴起，双臂微微弯曲。

    狂风呼啸，“咻”地一声，叶玉瞄准朦胧晨雾中的高溪山，射出一箭！

    箭尾带着叶玉虎口勒出的血破空而出，箭矢离弦的瞬间，凝滞的晨雾仿佛被撕裂，划出一道黑色弧度，眨眼间已至百米之外。

    高溪山来不及惨叫，一道铺天盖地的巨力袭来，整个人被箭势带得前仰，重重摔落马下。

    一时天旋地转，耳畔嗡鸣，视觉从漫漫荒野转为灰青色天空中闪烁的星子。

    剧痛袭来，腹中有一股东西以排山倒海之势袭上嗓子，高溪山呕出一滩血。

    “将军！”

    “将军！”

    下立即下马保护他。

    叶玉看人被击落，内心惊涛骇浪的欢喜，把弓放下时，才发觉自己的双臂酸软，肌肉略有撕伤，肩膀酸胀，执箭的右也溢出鲜血。

    她放下弓，暗叹这把弓真不错！怪不得她看一眼就喜欢。

    她无暇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伤势，看见后方的人追上高溪山围起来，叶玉连忙下城楼，留下目瞪口呆的兵卒。

    他们戍守萧关三年，虽然举得起弓，却无法似她一般拉弓如满月，一击即中！

    这是光禄勋的什么人？

    在他们回过神的时候，叶玉早已翻身上马，出了城门。

    那群下被侍卫们杀死，只留下奄奄一息的高溪山。

    叶玉拔出刀，欲要亲了解他。

    高溪山呢喃道：“我要跟你做个交换！”

    叶玉把刀放在他的脖子，“什么条件都救不了你的命！”

    高溪山连忙道：“不是我的命，是别的事情。”

    他强撑着一口气，飞快道：“两个秘密，换我母亲一条命。”

    北齐皇帝以母亲为要挟，要他南征北战，开口疆土，他累了，拼不动了，但母亲还在皇帝里，他若死了，母亲不会有好下场。

    

    冯英不可能会念旧情救她。

    叶玉道：“你现在在我里，跟我谈条件，你还不配！”

    夜长则梦多，话多则出意外，叶玉割了一个口子，高溪山飞快道：

    “冯英是我父亲！你不想知道当年他为何抓走乐阳公主？”

    听得此话，叶玉犹豫片刻，叫身边的人围成一圈，防止他跑了。

    高溪山被那一箭射中伤了肺腑，早已回天乏术。

    他缓几口气，继续道：“第一个秘密，冯英是北齐间谍，当年，信使拿着密信来寻他，要求他杀掉魏军的骁勇将军，就是当今南魏皇帝。”

    密会商谈的场面被一个女娃看见，冯英抓住她，一下子就有了主意。”

    高溪山咽了咽口水，满嘴血腥，“那个女孩是骁勇将军的女儿，冯英吩咐北齐派兵埋伏在长治郊外，只要把人引出长治，就能举兵斩杀。魏人失去最强的猛将，必然落败。

    他一路高调行事，是为了引骁勇将军追来，他们快追到长治了，骁勇将军却被另一道军情引开，因为他发现了北齐的粮草，率兵去烧光我们的粮草，齐军后继无力，后来才有冯英一战成名，在萧关一战，魏军损失惨重，好几年都没有缓过来，故而这一战直接让他升为平西大将军。”

    “当年，他抓南魏公主，就是为了引出南魏皇帝，好斩杀他！”

    如此一来，当年的一切就通了，叶玉压住内心的震撼，以防失神被这高溪山反击。

    她缓了缓片刻，“还有呢？”

    高溪山道：“冯英意外得了这一军功，加官进爵，高官厚禄，他背叛北齐，在南魏当官。第二个秘密是，他与我一样，心在右边，这才是我们没死的原因。”

    叶玉心中生疑，“他是你的父亲，为何告诉我这些？”

    高溪山怅惘地笑了笑，“他贪图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在北齐他只是一名暗卫，在南魏，他是煊赫的大将军，于是他抛妻弃子，在南魏有了新的妻子、孩子，孙子。

    留下作为人质的我与母亲任人凌辱、践踏！与他合作，始于利益；背弃他，源于仇恨！”

    以往那些不堪的、屈辱的、难捱的恶心日子，他毕生难忘，午夜梦回时折磨着他，头痛欲裂。

    既然失败了，那就尽力保全自己在这世上唯一在意的人。

    叶玉问：“你交换的条件是什么？”

    高溪山急忙道：“我的母亲！她在北齐皇帝中，我要你保护她，像你保护长治百姓那般。”

    北齐？

    她的可伸不了那么长，叶玉没答应还是不答应。

    荒野的草丛中，惊起一排早鸟，早鸟扑棱翅膀在林子上空发出悠悠呜鸣，转而掠过天际，落在江面盘旋。

    水上笼罩一层薄雾，虫鸣暂歇，空气中的晨霜凝珠随着人走动，雾气落在身上，洇润一股潮湿。

    飞鸟翱翔在江上，忽而一下子拍击水面，捉住一条银白色鱼，发出欢快的鸣叫，又飞往山林而去。

    “扑通”一声，刘景昼丢出一颗石子，惊走了江面的飞鸟。

    朝阳升起，霞光映照万物。

    刘景昼拍拍，苦恼道：“也不知玉儿到哪里了？”

    他们一行人已经抵达冲州，居于江边阁楼。

    王闻之看着一卷长长的名册，苦恼不已，此案牵涉太多人，牢狱中住满了人。

    全斩，大魏损失惨重；不斩，难以挖肉去腐，来日必会再生烂肉。

    王闻之饮一口茶，出神思索，听不进刘景昼的话。

    卫云骁自远处走来，对二人：

    “行程已经安排好，陛下吩咐，现在出发去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