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竹林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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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一片松散的石子向着香火不绝的殿后延伸,折过雷塔是一片幽静竹林。林间鸟鸣清脆,僧屋茅顶隐在其中,空旷的草地上摆着一张石桌,上刻十九道纵横。



    老僧与凌晨对坐桌前,解二用拇指掏着鼻孔,走去一旁,立在篱笆菜园外朝着里面张望。



    “贫僧法号度厄,独居在这寺后林间。敢问施主,从何处来?”



    度厄将锄头放到一旁后,从石桌底下取出两个匣子,将其中一个递给凌晨。



    凌晨打开盖子一看,是一盒黑子。



    “临颍凌晨,从来处来。”



    度厄闻言灰眉轻挑,呵呵笑道:“施主方才祈问的道理,贫僧也不好用口舌做答,不若你我对弈一局,或许能从棋盘中寻到答案也未可知。”



    下棋?



    凌晨望着石桌上刻着的沟壑,中抓起几颗棋子又撒回棋匣,有些迟疑。他的围棋技术,就跟那位曾经获得过内蒙古自治区科尔沁左翼后旗甘旗卡镇满斗村金葫芦杯少儿拉丁舞比赛业余组银奖的大法师差不多,面前这老和尚明显活了几十载,跟他下棋那不是自取其辱么?



    “我不太会下棋。”



    度厄闻言淡淡一笑:“不然,你我皆执子,面前也只此方寸棋盘,施主一子未落,又怎知胜负输赢?”



    “行吧既然大师有此雅兴,我也不好再推辞,那就陪大师杀上一局。”



    罢,凌晨拾起一颗黑子,“啪嗒”一声就落在了天元之上。



    好歹我也是西安市第十一弈星,堂堂银标大能。未战先怯,一颗棋子都不敢落,传出去也有点丢人。少年人就该一往无前,明知不敌,亦当死战!



    度厄望着桌面微微一愣,当凌晨第一步下到天元上时,他就知道凌晨可能真的不会下棋。此举于礼不合,也有些轻狂。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一级出门不买装备,既看不起对,还比对面少点攻击力。



    不过他也没破,左揽住右灰袖,静静落下白子。



    但很快,事情就变得有趣了起来。



    白龙断黑蛟,一方围堵一方反包,上路扳断下路紧粘,普普通通的纵横棋盘上,杀意渐渐浓烈!



    就连一旁对围棋根本不感兴趣的解二都忍不住静步凑前,望着桌边的一老一少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凌晨的额头渗出细汗,这老和尚看着僧面佛相的,怎么棋招比谢必安还要阴间?他每一子都要思考好久才敢落下,稍有不慎就是一大片空白。



    老和尚也轻松不到哪里去,面色虽然依旧平静,但眼里明显没有了先前的悠然和淡雅,反而透出浓浓的凝重。他还以为凌晨是个菜鸡,没想到是来炸鱼的!



    你炸鱼,我炸鱼,白银秒变荣耀局。



    天地间静谧的只剩下清风和落子。



    最终,这场互相错判对方实力的对弈,以度厄大师中的白子迟迟不肯落下,迎来了收官时分。



    凌晨长出了一口气,将棋匣放在了桌面上,刚要抱拳上一句“承让”。哪曾想面前的得道高僧突然鼻子动了动:“啊啊啾!!”



    一假的不能再假的喷嚏打出,这位得道高僧的身体一个不受控制,整个身子尤其是双精准的趴到了棋盘上,将胜负已定的棋局一把推乱。



    将大局逆转吧!



    干完这事后,度厄恢复了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万分抱歉,贫僧失态了。”



    凌晨挥示意无妨,正欲起身作别,谁知老和尚的下一句话差点让他摔倒在地上——



    “可惜了这一局,还未分出胜负,不若你我再来一盘?”



    你特么



    凌晨扶着石桌边望着度厄那张面不改色的老脸,当即就红温了。他可是死了一堆脑细胞才绝地翻盘的,看清楚!是“绝地”翻盘,不是“逆风”翻盘!



    可谁能料到这老家伙反差这么大?人怎么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他面色愤怒的单握拳,目光已经忍不住在对方的颧骨和眼窝之间不停游走了。



    一旁的解二还没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疑惑怎么下个棋还下出火气来了?不过眼看着凌晨有动揍老和尚的趋势,他在纠结了许久后,还是默默准备好拦住老大。



    跑到庙里打和尚,还是老和尚,这事传到哪里都不好听啊



    “你平常就是这么下棋的?”



    “偶尔。”



    “你就不怕破了业相,一身道行尽毁、声名狼藉么?”



    “施主在什么?贫僧有些听不明白。”



    好好好



    尽管凌晨非常想一拳打的老和尚连妈都不认识,但最终还是被理智战胜了冲动,万一这老子有个三高或者脑溢血什么的,这一拳下去自己怕是要倾家荡产了。



    权衡利弊之下,他只好强忍住怒气,有些无能狂怒的对度厄鄙夷道:“我这一生看错过三个人,分别是陈总舵主、奔雷文泰来和白衣人。老东西,你是第四个!”



    罢,他就转身头也不回的抬脚离去,解二疑惑的望了一眼老和尚后,也连忙朝着凌晨追去。



    “施主,真的不再来一局么?叩寺信士,很少有人会拒绝贫僧的邀请。”



    “你以为你是有村架纯啊,谁都不忍心拒绝。臭棋篓子!早点给自己挖个坑躺进去吧!别特么再出来害人了!”



    “凌施主的棋路,不像是这盘方寸能走的。”



    轰隆——



    度厄的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传入凌晨的耳中。脚步猛的顿住,他惊诧的扭头看向度厄,全然忘记了对方刚才的无赖行为,一时间有些懵逼。



    “现在,有兴趣再来一局了么?”



    ——



    凌晨重新坐回了石桌前,将解二一脚踢远后,胳膊趴在冰凉的棋盘上,皱着眉疑惑的问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度厄双合十,唱了一句后,微笑着缓缓道:“贫僧虽然棋艺不精,但却略通命理之数。方才观施主的那位随从,罗刹身貌,却染灵性,命格似有松动。而源起之处,当在施主身上。”



    



    凌晨盯着度厄的眼睛,他现在已经顾不得思考解二有没有灵性了。十几年高等教育建立起来的三观已经快要崩塌了!自己刚拯救了寺院里的两名误入传销组织的大好青年,度厄现在却出这种话,有点不像是人的范畴了都。



    难道科学的尽头真的是玄学?



    “大师,刚才是我话太大声了。劳您也帮我瞅瞅,我的命格是什么样的?”



    度厄呵呵一笑:“施主没有命格。”



    “什么??”



    凌晨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他还以为度厄真的能够洞悉过去未来呢,没想到却只是了一些模棱两可的哑谜,这些话多少有点含糊成分,他当然无法信服,于是立马又追问道:



    “此话怎讲?”



    “佛法有云:观一叶落,知秋不远。闻梅香尽,春芳遍野。舍我一身,而得众生离苦”



    “哎哎哎!”



    凌晨伸打断度厄的念叨,揉着有些生疼的眉心道:“大师,我书念的少,真听不懂这些高深佛法。你就直截了当的告诉我,既然我不是这方天地中的人,那该如何回到原本属于我的世界?”



    度厄双合十,夹着檀木念珠慈祥的道:“既来之,则安之。”



    凌晨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你这不是拿我寻开心吗?真当老子不敢打你是吧?



    “大师,我跟你好好话,可不代表我好话。”



    眼见凌晨再度冷脸,而且此刻的冷意远比刚才浓烈,已经蕴含着淡淡杀气。度厄却依旧波澜不惊,平静的回答道:“一切皆是定数。”



    凌晨站起身来,伸出右望向掌心:“那大师不妨找个铜镜看看自己的命格,猜猜今天会不会死?”



    度厄也看向了凌晨的掌,语气依旧平淡如水:“贫僧今日是否圆寂,一如施主刚才的疑惑,皆是定数,皆在掌中。”



    凌晨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迄今为止,他在大周生活也有一年多了,对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少。但也没听过有什么武侠之类的传闻,更别修仙这种缥缈的事情了。但今天见到这位度厄大师后,他却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危感和深深的怀疑。



    看来真得好好查查这方天地是个什么情况了,不能大家平时提刀砍的好好的,突然哪一天蹦出来个域外天魔,然后身边的朋友亲人们个个踩着刀剑飞向天空啊!



    真到了那时候,除了为天魔大人带路,凌晨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苟活下来。



    他放下掌,知道今天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但恼归恼,不能就这样像个丑一样离开,让度厄这老无赖把逼装到。



    因为在装逼这个领域,绝对不允许有人比我还酷炫!



    于是凌晨先是拱朝着度厄行了一礼,对方也合十垂首回礼,双方愉快的结束了这场竹林论禅(也没论出个啥来)。



    而后,凌晨背起双,望着恬静安闲的竹林僧舍,闭目感受着空气中柔软的气息,信步吟诵道——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云在青天水在瓶”



    一首念罢后,他就头也不回的溜了,只剩下度厄一个人在原地仔细回味着刚才的诗句,久久没有挪动身影。



    他当然知道这是旧唐李翱的赠药山高僧惟俨二首,可从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口中出,就有些奇怪了。



    寻常人家的少年公子,要么寻花问柳、夜宿花坊;要么发奋攻读、锐意进取。像凌晨这种年纪轻轻就研究空门的另类,身世、背景一定极为雄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为世俗功名所累,有那功夫和闲心静性悟禅。



    凌晨当然不知道去年差点就饿死在路边的自己已经被度厄揣测臆想成了王公贵族之后,径直来到斋房时,青柠已经在一处座位上等着了。



    “娘子拜完了?”



    “嗯,相公和解二哥这是干嘛去了?我还以为你们一直在这等着呢”



    “我们去跟一个老和尚下了会棋。”



    听到凌晨这么,青柠顿时有些惊讶:“相公还会下棋?”



    “略懂,略懂。既然娘子已经礼完佛了,那咱们收拾回家吧”



    “嗯,好。”



    老牛抬着蹄子缓缓出了山门,行走在有些坑洼的硬土路上,微微秋雨也没能将其浇软。远处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轻雾,将未来寺和不远处的田陌、房舍都拥裹在一片朦胧之中。



    凌晨好奇的望着远处的那些田地和房子向着青柠问道:“娘子,这未来寺的僧人应该也种地吧?那些是不是就是他们的田产?”



    青柠顺着凌晨的目光向着窗外看去,微笑着对凌晨解释到:“那些田地和房舍应该都是寺庙的产业,里头住的可能是佃户。咱们临颍那边也是如此,相公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啊?



    古代的佛寺有田产凌晨是听过的,竟然还有佃户,这倒是他孤陋寡闻了,他以为田地都是僧人在耕种的。



    哎等等,那些房子也是他们修建的?



    他们还进军房地产??



    凌晨趴在车窗上惊讶不已,度厄那老秃驴虽棋品不咋地,但道行明显还是有一些的,这种俗务应该不屑为之。那么管理这些的,可能就是寺里的其他普通和尚了。



    哪一行都要吃饭呐



    百姓是众生,僧侣亦是众生,在这血流成河的乱世之中,能够侥幸活着,有份精神上的寄托,像未来寺这样的法门,倒也是个稳定社会的必要存在。



    佛还真是无处不在呢凌晨自己的心中,不也有着一颗悲悯苍生的佛么



    ——



    黄昏时分,三人一牛终于回到了家门口,凌晨从车辕上跳下来后,又转过身伸去扶青柠。二人一起立在门前,跟解二道别后,便推开门回到了家中。



    听到院子里传来声响,云立刻跑出来查看。见到是他们回来了,脸上带着欣喜的神色奔了过来。和青柠了话后,云又看向凌晨,告诉他县衙今天来人了,是知县大人找凌晨有很重要的事商议。如果回来了,务必立刻赶往县衙。



    奔波了一天的凌晨压根就不想动弹,打算明天再去。可青柠却公事要紧,催促他忍一忍,赶紧去县城里看看。



    凌晨只好不情不愿的从云中接过坐骑的缰绳,趁着天还没黑,骂骂咧咧的再次出了门。



    可当他不情不愿的赶到县衙里后,却被冯延告知了一件举国震惊的消息——



    负责燕云地区四府三十七县防务,坐拥九万精兵的卢龙节度使应开疆,起兵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