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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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能不跟!安喜留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最后仍是放心不下,虽夜里猎场中也有人看守,可也不是处处亮堂,黑灯瞎火万一弄出个好歹来谁能担当地起!

    “劳您稍带咱家一程,咱们在后头悄悄跟着便是。” 即使他不提,御前当值的这一列禁军也必然会这么做。

    那头撇下麻烦放纵的帝王骑马载着魏七往围场里奔。

    夜里围场中守卫的禁军瞧见明黄颜色压根不敢阻拦,只遣人回去向安喜报信, 谁知两边人撞个正着,最后一块悄悄跟在皇帝后头护卫。

    魏七惊魂未定,伏在皇帝背后张大嘴喘息, 夜风呼啦啦往肚子里灌,两旁的事物在眼里失了真,极速往身后掠过。

    身下的马匹强健行动间起伏很大,凸出的骨骼与肌肉膈得他如坐针毡。

    魏七一直悬着心害怕自己会被颠下马去。

    “ 请圣上……慢些……” 他探头完, 冷风面又连忙缩回去。

    前头皇帝眼中含笑,轻勒马脖子竟真的慢了下来。

    魏七也觉着自个儿无用, 骑个马都要怕,他喃喃道谢:“ 多谢圣上。”

    “ 胆如鼠,平日不是挺猖狂,怎的这会儿露了怯。”

    低沉的声音透过宽阔的脊背震到魏七耳里, 他才发觉自己还贴在皇帝背上,回过神后大火烧肉一般躲开。

    “ 回圣上的话,奴才……奴才本就胆,一向都不敢猖狂, 很是乖……乖巧安分……且圣上文治武功马术超凡……灼灼耀眼似天上明月,奴才千万尘埃中的一颗微沙……”

    “ 嗬。” 明月一声轻笑断他喋喋不休的讨好。

    油嘴滑舌,以为几句讨巧话就是真的乖巧了么。

    “乖巧, ” 皇帝望向夜空中的星子的眸回转,偏过头瞥着身后人,“ 安分。”

    “ 朕可是记得前儿夜里有人御前失仪。”

    魏七心虚得红了脸面,也知其所言并非是指失仪而是调笑自个儿装疯卖傻。

    他想起那晚圣上似过他这样乖巧……讨人喜欢,一时热血充头更是不知所措。

    “ 奴才……像是挺……讨人喜欢的。” 他低声回。

    皇帝噎住,这奴才真是胆大,偏生又捉不住个错来。

    “ 抱稳。”

    他扬鞭,骏马在空旷的草原上嘶鸣,魏七低呼一声双臂紧紧环住前头人的腰。

    温热微颤的身躯贴近,皇帝低头瞧那明黄中的一点白与深紫,魏七的指骨突出,手背上淡青的血管显眼。

    拽得可真紧,皇帝心道,在朕的马上还敢嚣张嘴利,朕还治不住你一个奴才,岂非笑话。

    可他似乎忘了这般同一个奴才计较实非自己往日的天子行径,且手段也有些荒唐可笑。

    魏七终于不敢再吱声,周遭浮光掠影,他壮胆偷瞧。

    天是漆黑,万星闪烁,远处群山静伏,林中间或传来狼嚎。

    虽隔得远魏七却仍旧害怕,这样黑且静的夜,又是在围场中,方圆几里不知蛰伏着多少猛兽。

    他头一回夜里出来,身边是帝王相陪,再无旁人可依。

    圣上强大似无所不能,身高体健,能猎猛虎凶豹,魏七闻着他身上散发出的龙涎香竟觉得很安心也很可靠。

    多奇怪,他突然觉得虚幻,一切都像是在做梦,分明肌肤相亲,最羞于曝光的事也做过不知多少回,然而此刻却真的陌生。

    自己双臂里环着的是……天子

    原来帝王竟可亲,被人戳中揭穿也会恼怒耍孩脾气反击,并不可怕。

    他自眼前的背影一路缓缓向上望,一直望到皇帝的脖颈与脑后。

    若是……若是圣上不那样专横,去岁盛夏没那档子事发生,兴许……兴许……

    兴许我不会心中有恨。

    魏七脑中突然蹦出这样的念头,连他自己都吓住了。

    原来还是恨的,此刻他多想问一句,为何几月前您如此凶狠残忍,方子一个心仰您的奴才竟都……

    他知晓这些永远都只能烂在心底。

    如果圣上一直是高高在上举止端正的帝王,经年逝去,家仇渐消,魏七很没骨气地想着: 若我一直在御前行走侍奉,最终是要心折,甘愿替其效力,圣上做皇帝实在挑不出一丁点的错。

    哪哪都好,只是怎的突然就断了袖,佳人不够还要太监。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目光盯在皇帝耳后。

    咦?怎么有粒灰沾上去了。

    魏七奈住颠簸,松开手臂伸直了下意识去抚。

    一回不掉又摸一回。

    他眯起眼探直脖子去瞧。

    哦!原来是颗痣,这角度瞧上去还挺显眼,怪特别的。

    马匹缓了下来,皇帝问他:“ 你做什么”

    轻飘飘又凉又柔,痒得人心慌。

    “ 回您的话,奴才以为您耳后脏污想擦一擦,谁知您那处竟是生了颗痣。” 魏七这几日的举止规矩也松散许多。

    他答得傻气,不知自己几根手指撩起皇帝心头火。

    “ 眼挺尖。” 朕自个儿都不知晓还有颗痣。

    “ 圣上……奴才斗胆,您这是要带奴才去哪。”

    “ 随处走走,你怕马么。”

    魏七摇头,“ 回您的话,奴才不怕。”

    方才是怕的,现下不怕了。

    皇帝低笑,“ 朕四岁习马术。”

    魏七心道:那比我早一年。

    “ 圣上您果真不凡,奴才四岁时还在地里抓蛐蛐儿玩。”

    “斗蛐蛐好玩么。” 皇帝确实好奇,他幼时规矩,只见过蛐蛐却不敢抓来耍,要是叫他父亲瞧见少不得又要一顿罚。

    魏七四岁娇养于双亲掌心哪里捉过什么蛐蛐,胡乱诓人罢了,吴家财才是玩蛐蛐的那个。

    “ 回您的话,好玩,蛐蛐在罐子里一直叫唤。”

    “ 现下无人,朕问你话不必再拘泥规矩。” 回您来回您去听得耳朵都要起茧。

    “ 嗻,遵您的令。” 魏七答得俏皮。

    都骑一匹马上了,还穷客气岂不是矫情,盖今夜圣上只需一人相伴罢。

    风吹草低野兔缓奔,皇帝取弓抽箭猎下一只。

    魏七只能惊叹他的好目力。

    渐渐行至河边两人下马,沿河岸漫步一时无话。

    魏七为潋滟湖光所摄,忘了身边的帝王,皇帝偏头瞧身后半步的奴才,清秀的脸庞在水光照耀下显得愈加通透,眼神明亮,似出尘不染的一支莲。

    今夜有此人相伴,虽不是佳人却妙甚佳人,实可解心中烦忧。

    “ 你从前在内书堂习书。” 他背着手悠闲地问。

    “ 回……”

    皇帝眼中含笑,转身望着他。

    “ 奴才八岁入宫,调至良太妃身边伺候,太妃心善,特许奴才入内书堂习字。”

    “ 不错,下了点功夫,尚能瞧得过去。”

    魏七知他指的是石榴印章,一时心中发虚。

    “ 你母亲唤你安。”

    “ 是,奴才名安。”

    “ 朕亦有乳名。” 只是久未有人再唤。

    他不再了,近来的实在太多。

    魏七也不敢深问,他抿着嘴心中慌乱,窥探到了天子鲜为人知的一面实在危险。

    皇帝俯身探手去拨他的唇,“ 咬这样紧,该咬坏。” 柔和而低哑,于寂夜里回荡,羞得虫鸣也失了声。

    魏七脸面耳脖泛红,再不晓事的子也要在这样的目光下乱了心神。

    他这会儿真像个害羞的姑娘僵在皇帝的掌中不能动弹。

    眼珠子里蒙着水光,鼻头发汗,大着胆子抬眼悄悄偷瞥近在咫尺的人。

    后者眼眸比身旁的湖水还要深,经倒在湖中的星光一映又显出几分温和。

    魏七在那里头瞧见了自己,他太过紧张,伸出舌头舔舔嘴唇。

    皇帝指尖被湿热一瞬包裹后受惊的蛇又缩回洞穴。

    魏七觉得自己今次真是蠢得无药可救,一回两回他不是故意只怕都无人信。

    他叹息:脑子落在帐篷里了不成,唉,这下往湖里跳都洗不清了。

    皇帝知晓他只是蠢并非故意,只是这人愁眉苦脸的模样实在有趣。

    “ 是想叫朕现下便抱你罢。”

    魏七有口难辨,他目光闪躲慌忙解释:“ 不是……不不……是……是……”

    最后落到“是”字上。

    皇帝低笑,心里止不住恶劣得想着:真真是个活宝。

    他举目四望,风景甚好只是草地脏污了些,倒是可惜,不过逗一逗也可。

    手掌沿嘴唇下移钻入脖颈,贴住脆弱的不甚起眼的喉结缓缓摩挲。

    魏七吓得腿软,荒郊野外更深露重,草丛里不知藏着多少活物,且禁卫军与安爷必定也跟在后头。

    “ 圣上,这是……外头。”

    “ 朕未瞎眼。”

    魏七急得要哭,“ 圣上……叫人瞧见……”

    “ 朕挡着你。”

    “ 圣上……没……没那东西……”

    皇帝转身自马匹上取出水囊往地上一掷,魏七称这当头转身软着腿还想跑,可惜两步便被拽住往天子怀倒。

    “ 哪儿去。”

    安爷……您怎的还不来。

    藏在草丛里的安喜正吩咐人拉帐子将此处戒严悄悄围起来,他暗道:主子爷年轻就是火气旺,黑夜风冷竟还有这等兴致。

    湖边魏七颤颤巍巍弱弱反抗:“ 不成的……这哪成……是酒。”

    “ 不成朕似记得,上回有个奴才,自个儿……”

    他急得捂住了皇帝的嘴,此刻真是天地一霎万物俱静。

    天子年近而立,还是头一回被人捂住嘴不让话。

    他挑眉望魏七,后者似被针扎一般缩回手掌,藏在袖口里握成拳。

    “ 奴才冒犯!奴才该死……” 他又要跪,“ 只是请圣上三思,咱们……还是回帐……回回去再……”

    “ 那便回罢。” 皇帝突道,捞起他扛肩头,魏七躲过一回不敢吱声,安安静静伏在上头,还傻乎乎地谢恩。

    外头布帐子还没围完,骏马疾驰而过,禁军又急忙忙上马去追。

    安喜叹息:祖宗!折腾的啊!